“潜伏”的物业费

◆黄汉清 杨坤/武汉市审计局

在江城市区的东南角，有一片城中湖——浩然湖，湖畔的关北街道是江城市人口最多的街道，总人口破百万，相当于一座中型城市的体量。关北街道所属的环湖高新区，是江城市经济最有活力的地区之一。

根据工作安排，江城市审计局对环湖高新区辖管的8个街道的国有资产进行专项审计调查。该局采用处室全员参与+“以审带训”内审人员共同参与的模式，按照统一计划、统一组织、统一方案、统一规程、统一标准“五统一”审计组织模式开展审计，将资金量、资产量中型的街道进行试审，摸清家底，按街道特点反复琢磨，然后对其他街道分组实施，严格管控审计过程。

社区虽然是居民自治组织，但保障其日常运转的资金却绝大部分是财政资金，因此也是这次审计调查的目标。关北街道共管理32个社区，经调查分析，新社区成立时间短、会计账由街道统一管理，较为规范，审计组决定将重点锁定为老旧社区。

混乱的账目

浩湖社区是关北街道的老旧社区，地处江城市城乡结合部，随着城市的快速扩张，过去的城中村被纳入城区范围，但社区管理水平远远跟不上城市发展速度，管理形式较为粗放。

进点会上，关北街道负责人向审计组介绍了街道的基本情况。审计组按照既定方案，分两个审计小组对社区进行延伸审计。黄雯和刘飞组成了一个审计小组，这是个老带少组合，黄雯是江城市审计局开发区处副处长，有20多年的审计工作经验，是一名能挑大梁的审计女将，刘飞是年轻同志，有朝气、爱思考、干劲足。

各项准备工作结束后，审计组照例开了个短会，会上，黄雯和刘飞建议先对浩湖社区的过往账目进行梳理，如发现问题线索，再根据线索追踪，如果没有问题，就避免对社区的日常工作造成干扰。

第二天，审计小组正式开始了审计工作。黄雯和刘飞首先到浩湖社区服务中心找到社区副主任邓传文，希望从他这里获悉一些基础资料信息。

邓传文叫工作人员将一叠叠会计凭证和流水账交给审计小组。工作人员交付的账目多且杂乱，但这并不能难住审计小组。经过审计小组耐心细致地剥丝抽茧，账目流水脉络逐渐清晰。审计小组发现，账目显示有一笔七、八十万元的资金流入到浩湖社区物业公司账上。

这下刘飞犯了难，社区资金是审计的最末端，但钱在物业公司账上，如果去审计，是否超出了审计部门的权限边界？

“财政资金走到哪里，我们就要审到哪里。”黄雯斩钉截铁地说，“这笔钱虽然是在物业公司账上，但却是不折不扣的财政资金，当然要一查到底。”

“会不会存在社区借这种方式违规乱发津补贴的情况呢？”多年的审计经验，使黄雯养成了“大胆假设，谨慎求证”的职业习惯，她决定，一定要把这笔流入物业公司资金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浮出水面的物业公司

黄雯下楼找到邓传文，向他了解这笔进入物业公司账户资金的情况。

“这是我们社区交的物业费。”邓传文思考了一下解释道，由于浩湖社区是老旧小区，物业等各方面管理都不到位，垃圾也不能及时清理，后来就请了物业公司来打扫，而这笔钱就是付给物业公司的物业费。

邓传文又向审计小组介绍了物业公司的基本情况，这个物业公司是在浩湖社区监管下成立的，属于自治物业，2017年，该物业公司营业执照被吊销，物业公司就由浩湖社区居委会代管，邓传文全面负责该物业公司的管理。

审计组向工作人员要求查看财政资金使用情况，得知这个物业公司目前只有一个出纳在负责财务，没有专职会计，平时都是在会计师事务所里请会计帮忙记账，所以要等到会计来了才能看到账本。

第二天下午，按照约定的时间，审计小组和外聘会计见了面，会计将财务账交到了审计小组。

接过账目，黄雯发现，会计提供的原始凭证多年未装订，原始单据中还夹杂着许多假发票、白条。看到黄雯皱起了眉头，邓传文忙上前解释道，“由于基层财务基础差，所以财务资料比较混乱”。但他强调，“虽然程序上不太合规，但每一分钱都用到了正处”。

公司出纳徐慧提供公司的银行卡账户，接过银行卡的黄雯提出了疑问：“小徐，这银行卡怎么是以你个人的名义开户的，你们的对公账户呢？”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没有开通对公账户，这张卡就是我们公司的专用账户。你们可以放心，虽然这卡户主是我，但里面的钱都是用于公司的。”徐慧回答。

黄雯说：“能不能把银行卡的对账单给我看看？”“好！我们去银行打印。”半小时后徐慧回来了：“银行要身份证才能打印对账单，我身份证丢了，要等身份证办好了再打印”。

“好的，那你就写个情况说明吧。”黄雯说着，将银行卡和现金日记账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刘飞，刘飞顺手用手机将卡号拍了下来，翻看了下账目明细后将银行卡和账本还给了徐慧。

黄雯继续翻看会计带来的一叠混乱的账单和票据：“邓主任，你说你们没有对公账户，那这个对账单是怎么回事？”说着，黄雯从纷杂的账单中抽出一张，这分明是一张对公账户的对账单。

邓传文语塞了，他思索了一下，向审计组解释道，“其实物业公司之前也有过对公账户，不过那账户几年前就已经注销。”

“那销户前账户里面的资金呢？”黄雯追问。

“我们肯定把钱取出来了呀，都存到新银行卡里了。”邓传文答道。

“黄处长，你看我们每笔账都对得上，不过管理的确是很不规范，给审计工作带来了很多不便，你们辛苦了，今后我们一定规范账户管理，不仅把钱用好，还把账记好，不给同志们增加工作负担。”“你看这个单子，这是我们去年买办公用品的支出，虽然有些票开得不规范，但每一笔都清清楚楚……”黄雯感觉到，邓传文似乎在极力将话题从对公账户上引开。

情绪激动的副主任

黄雯的职业敏感告诉她这个对公账户绝不那么简单。她向邓传文索要对公账户销户前的对账单时，原本情绪平静的邓传文突然情绪激动地咆哮起来：“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我告诉你们，那个账户里面的钱都已经存到新的银行卡里去了，都用于物业日常支出了。”

突如其来的咆哮让黄雯和刘飞猝不及防，他们没想到，按照正常工作程序提出的合理要求，邓传文竟然这么大的反应。黄雯平复了一下心情，温和地说道：“邓主任，请您不要误会，我们查对账单也只是工作程序要求，不是针对你个人的，更不是说怀疑你才要查账，也请您理解我们的工作。”

黄雯的安抚不仅没使邓传文平静，还带来了新一轮的咆哮，“你怀疑钱不见了还是到哪里了，你要说清楚……”邓传文用力地拍打着桌子，嘴里骂骂咧咧，还做出了要打人的姿势。

黄雯和刘飞见解释无用，借着社区工作人员拦着邓传文的间隙，离开了社区。

银行查询

回到局里，黄雯和刘飞将在浩湖社区遇到的阻力向局领导作了汇报，领导们高度重视，立即安排相关部门出具银行查询通知书，对浩湖社区物业公司已注销的对公账户，和副主任邓传文、出纳徐慧开设的对公银行卡进行查询。

黄雯和刘飞顶着烈日穿梭于各大银行，拿着书本一样厚的交易对手信息，逐条逐行进行对比分析，被注销的对公账户、个人银行卡的资金流向脉络逐渐清晰，一个个疑点逐一攻破，黄雯和刘飞露出了微笑。经查询，被注销的对公账户在2017年销户前，于2016年3月和8月期间4次从中取出了现金108万元，巧合的是，邓传文的3个个人银行账户也几乎同一时点4次进账108万元，除了邓传文外，徐慧的个人账户也发现了端倪。2016年5月5日，对公账户取现4.5万元，当天徐慧的另一个个人账户马上入账4.5万元。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除了被注销的对公账户外，对于现在正被用作物业公司账户的徐慧的那张银行卡，审计小组也发现了异常。根据外聘会计提供的账目信息，物业公司的账上还有197.24万元，但查询发现，徐慧提供的那张银行卡里余额仅有86.31万元。这是怎么回事，110.93万元去哪了？难道说物业公司还有其他银行卡吗？审计小组决定对银行卡再次进行追踪。

和出纳的交锋

第二天一大早，审计小组又来到浩湖社区找到徐慧，想要进一步搞清楚物业公司现用账户的情况：“徐出纳，有个事情我们想了解下，你们公司目前只有一个账户吗，就是你这张银行卡吗？”“对，就一个”。徐慧不假思索的回答。“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账户？”“没有，我们就这一个账户，公司所有的钱都在里面。”

此时的徐慧，显然还没意识到审计小组已经在银行做了查询。

“既然是这样，徐出纳，麻烦你把那张银行卡的对账单给我们看下，我们需要核实一些账目信息。”

徐慧支支吾吾，一会儿推说不方便，一会儿又借口没带身份证百般推脱，审计组执着坚持，最终约定下午一起去银行打印对账单。

午后，黄雯、刘飞提前到了银行，为下午与徐慧的交锋做准备。过了很久，黄雯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徐慧听起来火急火燎的声音：“黄处长，不好意思呀，今天家里突然有点急事，我不能去银行和你们去打对账单了。”说罢，电话就被挂断了，没给黄雯留下回话的余地。

黄雯意识到徐慧可能是在逃避，但还是打电话过去，准备和她再约个时间，却发现徐慧的手机已经关机，显然，她在逃避打印对账单。徐慧的反应印证了审计小组的判断，也更加坚定了审计组追查到底的决心。审计组向关北街道说明情况，要求关北街道迅速落实对账单事项。

两天后，审计小组突然收到浩湖社区送来的银行卡对账单，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对账单中的金额居然也是197.24万元，和应有金额分文不差。怎么回事？上次在银行查的还是80多万元，怎么两天就凭空多出了100多万元呢？

虽然金额总数对上了，但对账单的流水明细却留下了清晰的痕迹。经仔细查看，审计小组发现，就在这两天，该银行卡陆续被多渠道、多人存入资金113.53万元。问题显而易见了！

柳暗花明

没等黄雯开口，送对账单的社区工作人员就向审计小组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徐慧在被审计小组要求去银行打印对账单后，就惶惶不可终日，思前想后，她到社区向社区书记坦白，卡里少的一百多万元被她挪用给亲戚做生意周转了。挪用这笔钱款后，徐慧心存侥幸，一直没有将钱还上，直到审计小组找她要对账单，她才惊慌失措，赶紧通过亲友筹集还钱。两天内，多名亲友筹钱将窟窿补上。

虽然钱还上了，但徐慧的行为不仅违反了工作纪律，而且涉嫌刑事犯罪。江城市审计局根据银行查询结果和相关证据材料，将社区副主任邓传文、出纳徐慧违纪违规案件线索移送到江城市纪委派出环湖高新区纪工委。

尘埃落定

经江城市纪委派出环湖高新区纪工委调查认定，邓传文分管浩然湖物业公司期间，存在违规使用大额现金报销和支付、公款私存等问题，其个人负有直接责任和主要领导责任。2016年5月至2016年6月间，邓传文利用分管浩湖物业公司的职务便利，挪用该公司40万元拟用于购买私家车，案发前已归还全部挪用资金，此外，邓传文还通过打欠条的方式向徐慧支取68万元用于报销社区工作经费和发放工人工资等，未办理任何报销和借支审批手续。邓传文挪用资金金额较大，造成不良影响，鉴于其案发前已归还全部挪用资金，根据相关党纪规定，江城市纪委派出环湖高新区纪工委决定给予邓传文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政务记大过处分。徐慧违反党的廉政纪律且挪用资金金额较大，江城市纪委派出环湖高新区纪工委给予其开除党籍处分，由于其行为已涉嫌挪用单位资金罪，目前公安机关已对其立案调查。

审计组将监督触角向资产管理最基层拓展，向资金使用最末端延伸，揭示社区管理“微腐败”等问题。关北街道高度重视，举一反三，对辖管的31个社区开展了全面清查，出台《关北街道所辖社区资金管理办法》《关北街道所辖社区资产管理办法》《关北街道往来资金管理办法》等5项管理制度，维护了国有资产安全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