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祖泽：从大学校长到企业高管，参政议政贯穿始终

潘 真

翁祖泽参加全国政协十届三次会议

翁祖泽的大名，曾经好多年在全国政协会议上引起媒体的关注。因为他递交的提案，经常切中时弊，有分析、有对策，且具全局性、前瞻性。

从大学校长“华丽转身”而为国企高管，任过九三学社上海市委领导，当过上海、全国的政协委员，好丰富的人生！翁祖泽却淡淡地说：“生活就这么自然走过来的……”

生于1941年的翁祖泽，回忆起从前，精神矍铄，思路顺畅，哪像“80后”！

“大学校长这个职务不是官”

翁祖泽至今感念母校哈尔滨工业大学。“校风扎实，对我的教育潜移默化起很大作用。哈工大历史上最值得纪念的校长是李昌，他培养人的理念后来成为哈工大的校训——‘规格严格，功夫到家’。”

大学时代，正是一个人世界观的成型时期。哈工大的熏陶，使学子拥有了纯正的人生底色。

父亲当年是福建省水电厅电力局的总工程师，一辈子建设电力工业。所以，翁祖泽就报考了哈工大电机工程系。学的是工科，以为毕业后会像父亲那样实实在在地当工程师，学以致用。没想到，1964年，湖南大学去哈工大招对口专业的教师，学校推荐了小翁同学，湖大一看很满意；而当年毕业填志愿，人人都写“坚决服从分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小翁就服从分配，成了一名普通教师。“也是机遇吧，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去当老师！”

在湖南大学，翁祖泽一边教书育人，一边在行政岗位发挥才干——从教研室主任、副系主任、校长助理、副校长，到1987年12月，47岁的他当上校长。

作为校长，他办学思路清晰，提出“坚持社会主义办学方向，以学科建设为龙头，以教学为主体，以科研和科技开发为两翼”的战略发展思想，使学校处理学科建设、教学、科研、科技开发之间的关系有了明确方向。眼看教师队伍严重断层，他警醒：“今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各学校的水平竞争，实际上从现在就开始了。一个校长如果不注意到这一点，就犯下了最大的错误。”所以，他特别注重青年教师队伍的培养，在当时相当困难的条件下，竭力为优秀青年教师的晋升和进修开辟通道。被破格提拔和送往国外进修的青年教师，不少日后成为各领域的栋梁之才。觉察到中国经济发展亟需大量高级管理人才，他领导创立了当时国内稀有的学院董事会机制的国际商学院，将先进企业引入董事会，试图从机制上实现校企合作。他撰写的论文《观念文化融进教育论》，引发人们对学生全面素质教育的思考。其立论——人的素质中最重要的是文化素质，包括工具性和观念性两种文化素质，后者某种程度上更重要——用于对学生的素质教育，倡导课外活动和社团活动。他与前后任校领导率全校员工孜孜努力，使岳麓书院这一湖南大学的历史文化遗产被恢复和弘扬，成为素质教育独特的平台。

不知从何时起，大学及校领导的级别成了一个话题。处级、厅局级还是部级？翁祖泽却不断重申“大学校长这个职务不是官”。学校是培养学生成长的场所，神圣而崇高；无论作为系主任还是校长，都是直接为教育服务、为学生服务的，是培养人、教育人的，是引导者，是教师和学生的朋友。学校的行政岗位、党务岗位都不是官位，而是服务岗位。学校各级领导都应该有这个基本观念。学生喊“翁校长”或“翁老师”，他感觉非常自然、亲切。他享受学校环境，享受看着学生成长、帮助学生成长的过程。

因此，当了5年半校长，他带研究生、科研都没有间断，并独创学生校长助理以促进与学生的沟通；他还担任湖南省电工技术学会理事长、省电机工程学会副理事长，领导组织了省电工界的很多学术活动，自己的成果也曾荣获部省级科研奖项。

1993年6月13日邀请钱伟长教授来湖南大学做有关人生报告

对于追求和攀比学校行政级别的现象，翁校长评论：不能完全怪学校，这是社会体制问题。因为级别不一样，学校得到的经费就不一样，校长、书记的社会待遇也不一样。“但一流学校和一流学科的理念和评价，能与部级或厅局级机关单位对等吗？将学校按党政机关级别划分和管理，必然会引起工作重点、评价标准和价值观的混淆，我觉得弊大于利！”他认为，国家应该按照学校教育本身的规律来管理学校，应该有新的思路和管理创新。

从企业需求反思人才培养

1993年8月，翁祖泽由组织调回到出生地上海，出任中信香港集团上海投资公司副董事长，又先后任中信香港集团上海代表处副代表、中信泰富（中国）投资公司高级顾问。他曾参与协调管理中信香港集团及中信泰富公司在上海的数十亿投资项目，包括跨越黄浦江的大桥、隧道、高速公路、与改造旧城区相关的大型房地产项目，以及与复旦大学的教育合作项目等。

由教育科技界转行到经济界，跨度有点大。他说：“人生不见得要一个专业搞到底，有一个坐标变换的机遇会使人成长。”29年在高校，“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时间够长。坐标系转换后，从培养人的学校到了使用人的企业，他得以从另一个角度看人才培养，回看学校教育需要改进的地方。

左为钱伟长教授

他痛感：产学研结合提倡了几十年，问题还是没有根本解决。究其原因，主要是校企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玻璃墙”，阻碍了彼此的通畅交流，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人员交流。“教师成长基本上是从学校到学校的闭环。我听过一位老师讲《项目管理》课程，理论头头是道，却完全不在点子上，因为他从未管理过实际项目。反之，管理过若干重大项目、有深厚理论基础和体验的高工，即使学科再需要，也难以进入教师行列，因为论文级别、数量可能达不到教授的标准。而教师若愿意较长时间沉入企业任职以结合实际，体制原因又可能让其一去难回。”可见，本质上需要创造环境，让校企人员间的思想观念、方法论和科技、文化的互动甚至碰撞而达到交融。但缺乏体制、机制和政策保证的平台，难以实现。他提出，是否可以在国家顶层设计中建立各种实质性的联合体平台来根本解决问题呢？

“所以，人生坐标变换后，有difference，促进思考，往往看得到问题所在。”翁祖泽说，这是他转岗20多年体会最深的。此后参政议政的许多线索、选题，常出自这样的发现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

出席九三学社上海市经济论坛

在九三学社和政协平台参政议政

回到上海，翁祖泽被选为九三学社上海市委副主委、九三学社中央委员；并曾先后担任上海市政协委员以及两届全国政协委员。

胜任本职工作之外，他在政协、九三学社的平台上参政议政，成绩斐然。校领导岗位那么多年的训练，赋予了他从宏观上看问题的能力，站得高、看得远。

“需要人大、政协这样的机构，帮助党和政府改进工作。”认识到这一点，他就特别用心做提案，从上海到全国，从教育到其他领域，每年都提出着眼于大局、富于前瞻性的提案——

1998年中国金融业开始大发展，调到上海某高校帮助筹建数学系博士点的湖大数学系主任向老校长反映：中国金融数学人才缺口是个大问题。翁祖泽请他邀请当时刚起步的金融数学学科的教师座谈，了解情况，据此写成提案《加强金融科学及人才队伍建设、构筑金融安全长城》，递交当年3月的全国政协大会。提案转到相关部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很快派人到上海协商，他又召集相关人员一起来探讨：当务之急的人才怎么培养？是否可以和如何引进国外特别是海外华人现代金融专家的力量？6月，教育部答复：已拟定计划举办研修班，邀请国外华人著名金融专家来上课。提案立竿见影，他作为提案人谈体会：“政协委员不能只在书斋冥思苦想，要提高站位点和洞察力，扩大视野，了解国情、民情，发现国家和社会发展需要解决的问题，努力开发信息和人力资源，集聚众人智慧提出可行方案；而到了此时，人们觉得你这委员可以托付信任，找你反映问题，请你把问题带上去……”

2003年提交的《将培养农村基层优秀带头人队伍列为国家人才战略工程的建议》，则出于他自己的长期观察。他认为，中国的发展离不开农村的发展，而乡村缺乏有文化有素质的基层骨干人才，很难发展。他不认同“农民工”这个概念，“他们很多人从农村来到城市，经过好多年的磨练，早已成了产业工人，见识、理念完全超越了农民；加上复员军人，这两批来自农村的骨干，国家应该通过选拔加以培训、教育，像党校一样的培养。现在农村真正已经起来的骨干，都是城市返回的。”此前的2001年，他已有提案《建议将建设农村远程教育社区网作为“十五”计划重点项目》——早在20年前，他就看到了农村建设该做的实事，提出操作性颇强的建议。只是当时实施条件不具备而未果。

《充分重视虚拟经济对整体经济的作用》《政府应帮助企业落实应对加入WTO的措施》等提案或大会发言，也都是远见卓识之下的未雨绸缪。

对于有心人，生活处处皆文章。2004年，看到一条电视新闻：一个20多岁的电子游戏迷，一心要效仿强者，把人踩在地上，竟先后绑架杀害了好几名儿童！他惊觉：网络游戏设计的基本理念往往就是战胜和打倒敌人，如果不加引导，没有是非观念，对青少年价值观的影响后果十分可怕。思考后写下的提案《关于将网络游戏产业发展引导向健康方向的建议》，被文化部采纳。后来，面对央视的采访，他忧心不减，“这至今都是个大问题，需要长期的教育和强化规范管理。”

记得那些年，公共场所充斥着代制假证件的喷漆广告。一天，某公司电话追踪到他这位湖南大学前校长，说公司一新进员工名不符实，却持有湖大会计系的毕业证书，还盖了翁校长的签名章。他立即回复：“我校当时没有会计系，那个章是假的！”由此想到全社会的诚信问题，他写了《开展全民诚信教育，构建和谐社会基础的建议》。

地下钱庄野蛮生长，很多外汇非法流失。2007年，九三学社上海市委经济委决定以信息形式向全国政协递交相关建议。身为九三学社唯一的经济界全国政协委员，翁祖泽受命牵头，与社内李迅雷、朱红、华俊等专家经讨论形成信息稿，由他提交3月的全国政协大会。这个提案得到温家宝总理批示，并被评为优秀提案。他在各种场合强调，这是上海九三学社的集体成果。

同年，他发现《京都议定书》2012年就快到期了，之后国际上对于二氧化碳排放肯定将有更严格的约定，要提醒国家及时采取应对措施。在全国政协的小组会上，他谈起这个问题，遭到不少反对，甚至被指责“中了西方帝国主义的计，不要我们发展”。但他还是坚持提交了提案和大会发言《应因国际环境变化，尽快将二氧化碳排放总量控制提上议事日程》。而今，习近平总书记代表中国向世界作出了相关承诺。回头看当年，他确认自己顶住压力做了该做的。

沉浸在往事中的翁祖泽，言语间透着一辈子没有虚度的充实感。

当了20多年的湖南大学上海校友会会长，到80岁刚退下，他还是喜欢参加校友活动，感受年轻校友的朝气熏染；喜欢参加九三学社基层组织的活动，感受大家的思想活力。

朋友聚会，家人团聚，更是他快乐的源泉。享受着天伦之乐，他不忘嘱咐孙子：“记住四个字：诚信、责任。”

保持活力的秘诀呢？一是学弹钢琴。爱人是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老师，近水楼台嘛。二是练书法。学弹钢琴和练习书法可以锻炼大脑指挥眼、手、耳协调使用，是精准训练大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