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课:寄情山水[组诗]
2022-08-15周西西
■ 周西西
泊橹山寻磨刀石不遇
泊橹山五个山头,由东北向西南
滑去
大地的一个拳头张开,至今没有收紧
在密林中,我们的交谈一次次被藤蔓和枯枝
绊倒,手掌沾满虫子的轻声惊叫
回弹的枝条,最终保持了安静与平衡
空心的竹子暗藏一节节阳光和风声
我听了又听
它们对磨刀石的下落守口如瓶
第三峰下湖水清幽,它们
是否还在流向时间的下游?难道,是昨晚
泊橹的那条船载走了磨刀石吗?
当我们疲惫地坐下,那是一块大石头上
安放着四块小石头。这一刻
我们呼吸一致,拥有相似的表情
船已靠岸,木桨退回林木
对于这个世界,我心怀善意
不再有刀可磨
东沙古镇
东沙古镇穿过洋面,穿过风
来到我身边
干净,慈祥,像露水洗过的清晨
它看了我几眼,带着盐、鱼群和蓝
走进我身体里的解放路
天空晴朗,倒映着秋天
浪花开得很慢
海面上升起的帆,是东沙镇命里的闪电
是时间撕不毁的存根
给咸鱼翻个身,看它摇着尾巴
游进渔业博物馆,叫醒沉睡的族类
星辰纷纷浮出水面
为我们递上声音和光
老屋还是老旧的样子,石凳上的鳗干、海石花
像晾晒着一片海,或一场
略大于沙滩的梦
我用贝壳作币,买走云朵样的阵阵涛声
对木陀老街的一次重访与描述
一阵风经过老街
风里伸出的手,把瓦楞里的草摇晃几下
又扶正。灰色墙壁上
嘴里吐火的鱼群,队列参差地游过木陀河
更早的风,吹走了岸上的
人物、情节和时间
几只不明户籍的鸟雀拍打着翅膀
假装在飞。跌跌撞撞的叫声,没有叫醒
木格窗后的雕花老床
也没有叫醒木陀寺的铜钟
已经是下午,仍有无数新鲜的光从叶片中漏下来
老邮差骑着哐啷作响的电动自行车
悻悻地,茫然于无从投递的地址
我能看到的声音极为有限,春天进入老街
也会迷失方向。整天
醉醺醺的酿酒师,喉咙里含着起伏的波浪
他告诫我:不要随便议论时光
锈,是生活里的常见病
只有蓬勃的雨水才能擦亮老街的面孔
我来过的地方还有人会来,我没去过的
有人代替我去
老,是如此狭窄、孤独
当另一阵风从内心卷起,我拖着长长的影子
又年轻了一回
夜宿木陀山
海拔六百米的草和荆棘,荣过了又枯
万径人踪灭啊
很多年前,一只老虎吃光了这里的野蔷薇
木陀山,穷得只剩下一些根
北风吹着,天空更加空阔了
星辰各自归位
樵夫在树桩下沉睡。磨刀的石头
上面,长满枯干的青苔
乌鸦拍打着翅膀,跟夜色比黑
枯枝晃了又晃,像一杆丢失秤砣的秤
无力称出它自夸的荣耀
我沾满尘土,宿于此,无非想要
离月亮近一点
离还没落下的雪,也近一点
指南村色彩指南
落叶如崖,崖的背后是什么?
云雾挂上马头墙
古旧的仍然古旧,沧桑的继续沧桑
山风陡峭地划过绿叶,此起彼伏的喧哗
让人怀疑,它们
是否在酝酿一场挥金如土的盛宴
黄灿灿谷香从梯田里涌上来。每年秋天
稻米总有办法走上生活的高处
每粒粗糙的谷子,都包裹着一颗莹白的心
天池晃动着好天气般发亮的水
柔软的蓝,慢腾腾走过石头和草尖
把季节往后推迟三米多——
花朵太轻。红叶是通往深秋的秘径
那口一千年前的古井,成为指南村走漏风声
最大的漏洞
在指南村,你遇到每一个手持相机的人
都是劫色的大盗,他们
眼神迷离,燃烧着爱恨交织的火苗
十月三十日,与友人夜访木陀镇
此刻夜深,但应比木陀河
稍浅一些。我们无意冒犯这纤薄的寂静
也明白月色
如危崖,美而不可久坐
过广福桥,凭栏,算是摸着石头过河
却无须知晓,一条前朝遗留的路
终将通往何处
我们中间必有一个是随着流水回溯的古人
那对似睡非睡的石狮子,是否
还能辨出他的面目?
临街的窗户总是半闭半敞,秋夜南风清瘦
吹走的,又岂止是
声音和时间?
再饮。木陀河沿着光影
游入杯中
餐桌长而宽阔,足以供我安放一夜流水
丰义,春日迟迟
丰义有山,春日迟迟,大地板结的脸
有一半的松动。风到山前就止步,
樱花烂漫,但开得克制。有几只蝴蝶停在上面,
又飞走,像走马观花。
月湖的水位又高了些,白鹭深一脚浅一脚
试探丰义的体温。
正午时分,阳光明显响亮起来——
从来没有一种已知的美,被允许白白浪费。
矿洞幽深,有人逆行而来。
他告诉我,石壁里还存留着开山采石的喧嚣余音,
有轻快鸟鸣,以及竹笋破土的尖叫。
——更多的时光与事物,在此被重新提及。
错肩而过的那刻,他又说,在丰山,我们不过
都是石头粉碎后的别称:石子,瓜子片,四分子……
丰义土地上长出的丰山,难道仅仅
为了拉低蓝天的距离?
在“飘楼”的平台上,我们饮茶小憩,看到
茶花明媚,胖嘟嘟的白云四处闲荡。
危险的事情往往令人迷醉:几万米深的春天
簇拥着八百亩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