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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煤球的父亲

2022-08-10沈欢欢

晚晴 2022年7期
关键词:那辆车蜂窝煤煤球

文 -- 沈欢欢

二十多年前,我尚不足十岁,是在期盼着父亲那辆卖煤车的轰隆声中渐渐长大的。我能由远远的车声里听出是不是他开的那辆。

父亲很瘦,一米七出头的个子,不像他的同龄人那般身强体壮。每每到了农闲时节,别人都能顺利地谋得一份建筑工地的活,而同去的父亲因身单力薄,常常没过几天就被辞退了。为此,母亲常嫌他没本事,和他吵架。但很快,父亲就让母亲刮目相看了。因为,他要做生意了。

说是生意,其实不过是走街串巷卖蜂窝煤的小营生,蜂窝煤俗称煤球,在二十一世纪初,煤球是大多数农村家庭日常生活的主要燃料。父亲看上了卖煤球这项营生,并自信地表明他能够做好。

很快,我家就多了一辆农用机动三轮车。从那时起,父亲一生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辆车上度过的。无论酷暑寒冬,父亲都开着那辆车早出晚归,走乡串户,把一块块煤球从煤场送入千家万户。

我一直觉得父亲很厉害,因为,那辆我眼中庞然大物三轮车,父亲总能开着它顺利进出我家的窄门。我为父亲有这般车技高兴,因为父亲在卸煤时,就不必把车停在大门口,而是可以车开进别人家院子里,这样他每搬运一趟煤就能少跑几步路了。

父亲心软、不善言辞,不少人买煤时赊了账,久久拖欠不还。每到年底,母亲就要陪父亲一户一户的上门要账。要账的过程难免碰上一些难缠的人,有的为了少给钱,编谎话说父亲卖的煤烧不着;也有人一个劲儿压价。一块煤本就利薄,一味压价,父亲更挣不了几个钱。还有的人,找理由退货,只为了让好说话的父亲赔他十几块煤了事……

母亲怪父亲嘴笨、心眼实,呵斥父亲以后不准把煤卖给那样的人,但父亲从来不照做,再碰到那些人来买煤,他依然不拒绝他们。他常说,每个人都不容易。他体谅每个人,从不计较别人是否让他为难。

不记得有多少个晚上,还在读小学的我,在昏黄的灯下边写作业边等父亲。父亲那辆车的音色我是极熟悉的,远远一听到他的车响,我撂下笔就跑着去开院子里的灯和大门,不一会风尘仆仆的父亲就在我面前了,我兴奋地大叫一声:“爸”

“快往一边站。”轰隆声中驾驶座上的父亲边应答我,边把他随身的零钱包撂给我。其实很多时候,我等待的是父亲,更是等待着父亲带给我的惊喜。

小孩子总是贪吃的,但那年月的我家哪有什么好吃的,长年累月不过是粗茶淡饭,可父亲回来就不一样了。冬天的晚上,从寒风里归来的父亲偶尔会从上衣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烧饼,这对于那个年代的我来说就是难得的美味,更是奢侈的。懂事后,我才知道,那残存着父亲体温的饼,其实是他不舍得花钱下馆子吃饭才买来充饥的,即便如此,他仍不舍得吃完,特意为我留一个。

那时弟弟还不到五岁,我俩都特别喜欢小白兔,有一天父亲回来时从车上拿下一个纸箱,里面竟是四只可爱的小兔娃。天寒地冻,离开了母亲的小兔子很不好养,母亲埋怨父亲没事找事,骂了他一顿。但父亲却很有耐心,他为小兔子买来奶粉,又去村卫生所寻得了新的注射器,他怕注射器口伤着兔子的口腔,又在注射器口处绑了一小截软软的自行车气门芯胶管,以此喂小兔子。这几只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用心,很配合的健康长大,还生了很多小兔子。一群小白兔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煞是可人。

父亲每晚都要记账、算账,他喜欢让我帮忙数钱,我很乐意。因为每次数完,父亲总会让我从那一堆零钱中拿点零花,我从不多拿,只留一张一毛的或两毛的,但他总会额外再给我一张五毛的或一块的。因此,我小时候的零花钱从没断过,这让小伙伴们很是羡慕我。多年后,步入社会的我也历经过缺钱的窘迫,但我却从未觉得穷,从未因缺钱而有匮乏感和不安全感。我想:这肯定是小时候父亲那几毛钱起的作用吧!

我上高一时,父亲已经不卖蜂窝煤了。农村兴起建房子的热潮,要拉土填地基,他开始为建房的人拉土挣钱。父亲也早已换了一辆可以自卸的车,但依然没有驾驶舱,冬天开很冷。我因课业重,每三周才能回家一次。有一次,我和别村的两个父母在外打工的同学一起回家,在镇上车站下车后,父亲来接我,还为我带了一件厚衣服御寒。两个同学家里却没人来接,没等他们开口,拉了一天土的父亲就主动提出要送他们回家。来回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一向习惯喧闹的我竟有点难以适应那轰隆隆的车声。不知道常年与那声音相伴的父亲,他的耳朵会不会不舒服,这我就无从得知了。

如今,这已是父亲离世的第八个年头了,我时常想象,父亲去了一个最好的地方,那里没有颠簸泥泞的土路和震耳膜的车声,也没有爱占便宜的买家……那里,父亲可以下馆子吃可口的饭菜、尽情地养小白兔、穿干净保暖的衣服,再也不必顶着寒风在夜色里独行……

我相信,一定是最好的人,才有资格早早脱离尘世之苦到那个地方,所以父亲是幸运的。每当我想念父亲时,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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