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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向乡村振兴的淘宝村发展转型及其现代化治理框架探索

2022-08-09林元城

湖南师范大学自然科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淘宝电商发展

林元城,杨 忍,杨 帆

(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中国 广州 510275)

长期以来城乡二元体制下的城市发展和工业发展偏向,使得城乡差距不断扩大、城乡矛盾进一步激化,阻碍了中国城乡经济的一体化发展[1]。尤其是在快速城镇化、工业化的背景下,“城进村衰”的现象突出,乡村空心化、农业边缘化以及人口老幼化成为制约城乡融合发展的新问题[2]。面对乡村地域的普遍衰弱以及呈现出的各种“乡村病”,促进乡村经济、政治、文化和生态等要素的协调及可持续发展成为社会密切关注的系统性问题[3,4]。如何破解乡村发展困境,实现乡村地域的转型与振兴成为新时代赋予的重要问题[5]。2017年10月,乡村振兴战略被正式提出并成为国家战略,乡村产业、治理、生态及文化等方面受到综合考虑,其中产业作为乡村振兴的基础条件备受重视[6,7]。围绕产业发展进而激活乡村发展活力成为许多地方探索乡村振兴的重要路径,然而,囿于乡村地域类型分化,实现产业兴旺的乡村工业化和农业规模化路径在广大的中西部地区无法实现[8,9]。但随着数字化、信息化不断向乡村蔓延[10],以网络通讯和物流体系为支撑的乡村电子商务蓬勃发展,不同地域类型的“淘宝村”随之兴起,成为乡村产业发展的新业态。

作为电子商务经济在乡村地域集聚的集中表现,淘宝村俨然成为数字乡村在现实乡村发展中广泛应用的标志,甚至成为乡村电子商务的外化表现[11]。淘宝村的兴起为乡村发展提供了新的模式,亦是广泛乡村地区谋求振兴的路径尝试。近年来,围绕淘宝村展开的研究不断涌现,主要聚焦于以下几个方面:①淘宝村空间分布特征及演变历程。淘宝村的空间格局研究聚焦于空间组织、空间分布和空间聚散3个方面,并加入时间尺度分析其演变历程,从而揭示淘宝村的时空格局、空间联系及聚散程度等[12-14]。②淘宝村的形成与发展的驱动机制。淘宝村作为一种新兴现象,其发展演化机制备受关注。综合已有相关研究,淘宝村形成与发展驱动机制主要涉及外部和内部两个方面,其中外部影响因素包括商业文化传统、邻近效应、数字技术普及、产业集群协同效应、政策引导等,内部影响因素又称自身条件,包括地理区位、社会组织、产业基础、资源禀赋和乡村精英等[15-17]。③淘宝村对乡村的重构及其社会经济效应。淘宝村发展所带来的人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和技术流等深刻影响着乡村经济、政治及文化等各方面,由此带来的乡村重构及多元效应备受关注[18-20]。④淘宝村的历程分析、发展经验及困境分析。相关研究以典型淘宝村的发展历程为分析对象,总结乡村发展经验,或是探讨淘宝村(电子商务)发展困境并提供对策建议等[21-23]。⑤淘宝村发展转型的机制探索。随着网络直播购物形式的盛行,淘宝村开始出现从传统电商向直播电商的转型趋势,关于淘宝直播运行机制与逻辑、直播电商经济的特征与影响因子等的讨论开始出现[24-26]。但综合来看,相较于其他议题研究的相对丰富,关注淘宝村发展转型的研究仍较为缺乏,淘宝村的转型过程及驱动机制有待进一步探索。

淘宝村所表征的乡村电子商务的发展,无疑促进了乡村经济、社会的转型升级[27]。乡村经济的活跃极大丰富了乡村的物质基础,促进了乡村产业的兴旺。但与此同时引发的乡村多重空间重构增强了乡村地域的混杂性及流动性[28],具体表现在居住群体日趋复杂、社会联系网络多重交织以及各要素的时空流动不断增加,进而产生的空间争夺、主体冲突和管理弱化等现象成为乡村多重空间的治理难题,亟需建构现代化的治理体系[29]。诚然,乡村治理作为一项系统性工程,囊括了乡村经济、社会、生态等方面,其本质是通过物质-文化空间的优化提升实现乡村地域的现代化[30]。从传统的乡绅自治到如今的现代化治理,乡村治理呈现主体多元化、模式多样化以及范畴体系化的特征,具体表现在市场及社会主体参与到治理过程、制度性设计不断更新与架构以及政府组织及非政府组织的作用增强[31]。此外,乡村治理从关注物理空间的再造延伸至社会文化空间的建构,其关注的范畴日益综合,包括居住环境、社会网络、情感认同等方面[32]。因此,乡村空间治理由物质空间为核心扩展到非物质空间,社会及文化空间所联系的要素重构亦是治理的关键[33]。面向现代化的乡村治理无疑需要多方面的综合考量,囊括了空间治理、社会治理及文化治理等各个方面[34-36]。然而,系统地梳理淘宝村发展转型过程,并关注其发展过程中的现代化治理逻辑的研究仍显不足。通过分析淘宝村发展转型及其与现代化治理间的内在逻辑,有助于从产业和治理两个关键环节上促进乡村地域的全面振兴。基于此,本文以广州白云区大源村为例深入剖析淘宝村发展转型的过程、机制和效应,厘清其发展转型过程中的现代化治理模式、逻辑和路径,深化理解乡村振兴背景下的淘宝村经济、政治及文化治理过程,以期为新时代面向乡村振兴的淘宝村转型发展与现代化治理提供理论框架支撑和实证经验借鉴。

1 研究区与研究方法

1.1 研究区概况

大源村位于广州市中部,原隶属于白云区太和镇,与天河区接壤(图1)。2020年7月,白云区进行行政区划调整,原太和镇划分为太和镇、龙归街和大源街,大源村划归至大源街。大源村距广州市区12 km,离大源街道办事处5 km,村庄被115省道、华南快速干线所贯穿。大源村地处丘陵山岗地带,面积约25 km2,东接帽峰山森林公园,西依南湖凤凰山,辖内有梅窿水库、大源水库等,生态用地占村域面积的60%以上。截至2019年10月,大源村户籍人口9 816人,下辖23个经济社,常住人口约17万,外来人口主要来自潮汕、湖南、江西、福建及湖北等地。村庄主要产业为电商物流和物业出租,共有出租屋3.5万套,2019年,村社集体经济收入达6 213万元。近年来,大源村利用村庄特点发展村级集体经济,大量引入外来投资建设厂房,并在7个大型物流园的支撑下积极发展淘宝电商经济。目前,大源村集聚了大小电商经营户5 000多家、从业人员4万多名。2019年,大源村电商销售量日均400万单,年销售额达600亿元,是全国唯一的“百亿淘宝村”。此外,长期以来因外来人口众多、物流发达、出租屋多,大源村社会管理混乱、矛盾冲突激烈,2016年警情排在白云区首位。2018年以来,随着乡村综合整治和重点整治的开展,大源村乡村治理逐渐改善。2019年12月,大源村被中央农办、农业农村部等部委认定为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

图1 广州市白云区大源村区位图Fig. 1 The location of Dayuan village, Baiyun district, Guangzhou

1.2 研究方法

通过前期的实地考察和调研,综合衡量案例地的代表性、典型性与介入性,研究选取了广州市白云区大源街道大源村作为典型案例地,并综合采用参与式观察、访谈、文本分析等研究方法对大源村的淘宝发展与治理机制进行分析。2021年7~8月前往大源村进行实地考察,主要观察乡村物质景观、经济活动及空间组织等,并对村委工作人员、淘宝电商从业者、电商协会负责人以及本地村民等主体共计25人进行了访谈。访谈主要聚焦大源淘宝村的发展转型历程、乡村产业规模及结构、人口构成与融合、乡村治理情况以及基层组织作用等话题(表1)。在实地调研过程中,观察乡村多重空间的事物并记录,以形成村庄的整体性认识与感知,从而实现具身实践下的访谈话题深入与效率提升。此外,研究还通过网络和实地两种渠道搜集政策及媒体文本,包括人民日报、南方日报、广州日报等官方媒体关于大源村的报道。通过相关文本的分析,与实地调研访谈所获取的信息形成互补与对照,旨在进一步明晰大源淘宝村的发展转型历程、驱动机制,以及在此过程中现代化治理体系的逻辑机制。

表1 访谈对象及访谈重点

2 大源淘宝村发展转型过程及其驱动机制

2.1 淘宝村兴起:源于空间扩张的产业转移

大源村淘宝等电子商务的发展来源于邻近地区产业的转移与集中,外部主体的大量迁入与聚集使其迅速成为中国淘宝从业人口规模、销售数额最大的淘宝村之一。作为城郊型乡村,大源村长期维持着传统型乡村的发展路径,即依据邻近城市的地理区位优势服务于城市劳动力市场,本村人通过外出务工和房屋出租获取经济收入。城市化的快速推进使得城市周边地区土地及房屋租金不断上涨,与此同时伴随着城市人口、建设用地的激增,原本位于城中村的电商发展空间受到挤压。在成本提升导致的利润空间压缩,以及空间受限致使的电商规模无法扩展的困境下,一大批城区淘宝从业者开始寻求适宜的发展空间。2014年前后,位于天河区渔沙坦村、龙洞村以及白云区犀牛角社区一带的淘宝电商为了扩大自身的规模及仓储,加之所在地方房屋租金的上涨,开始在近邻地区寻找能够支撑其更大的仓储及物流要求的“落脚地”。其中,大源村因其独特的地理区位、土地租金及物流交通优势成为上述淘宝电商迁移的首选地。首先,大源村的综合优势体现在与广州沙河服装批发市场的距离较近,同渔沙坦村、龙洞村等地到批发市场的距离接近。沙河服装批发市场作为广州大型的服装批发集散地,是小规模淘宝电商从业者的重要货源地,距离近使得大源村在货源通勤上具有便利性。其次,大源村地处非主城区,村民自建的多层民宅密集以及村内土地资源较为充裕,为淘宝从业者提供了相对低廉的居住及生产空间,同时也为外来电商提供了扩大规模所适应的仓储条件。此外,大源村作为白云区重要的物流集散地,最高峰时期村内聚集了7个物流园,为淘宝村的规模化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物流支撑。

诚然,从原有的产业基础、地方文化及资源禀赋等要素来看,大源村本身缺乏成为淘宝村的内生性动力和自然物质基础。但其综合的区位优势及空间特征,使其成为淘宝电商产业寻求空间扩张进行空间转移的理想场所。2014年起,先是有少数淘宝从业者扎根大源村发展淘宝,后来通过不断的社会联系,越来越多的来自天河区渔沙坦村、龙洞村一带的淘宝电商转移至大源村,甚至曾被称为广州“淘宝第一村”的犀牛角村(今犀牛角社区)的众多淘宝从业者也受到大源村多重优势的吸引迁移至此处。到2015年,大源村淘宝从业者迅速增加,淘宝电商集聚初具规模,被阿里研究院评为“中国十大淘宝村”。截至2020年,大源村淘宝电商大、中、小、微型商户超过5 000户,淘宝从业人员超过4万人,并以小微型商户为主且散布于密集的居民楼中。以“家庭式”生产为主淘宝从业者依靠着大源村充足且相对低廉的出租房完成淘宝来货、销售、包装、寄送及售后等一系列环节,出租房既成为其栖身之所又为其提供了工作空间。正如大源村党群服务中心负责人(A4)所说的:“大源村中小型和小微型的淘宝电商很多,主要是家庭作坊,例如情侣、夫妻、兄弟姐妹那些,他们就散落在农民房里”。此外,一些大中型的淘宝电商则逐渐形成现代化的电商产业园,最终实现基于空间规模扩张需要的淘宝集聚式发展。

2.2 淘宝村发展:基于社会经济的多重效应

在大源淘宝村进入电商快速发展时期,除了其本身具备的地理区位优势,经济社会的多重效应亦起着关键性作用,包括产业集聚化效应、物流与网络设施配套、社会组织推动作用以及从业群体的专业响应,并表征为乡村人、地、钱、业的契合(图2)。首先,伴随着淘宝从业者的大量聚集,由规模所产生的集聚效应开始作用,大型电商产业园陆续涌现。相较于“家庭式”的淘宝电商生产,电商产业园为大中型企业提供现代化的办公场所和专业化的技术服务。目前,大源村汇集了15家电商创意产业园,已有接近30家头部电商企业入驻。而头部电商作为大型电商企业的“标签”,其销售的淘宝细类商品在数量上居于全国前列,单日的发货量往往超过1万件,且年销售额达到1亿元以上。源于淘宝电商的集聚化效应,大源村形成了“总部区+产业园+家庭式个体”的产业组织模式,并适应于不同规模的供应链。其次,在淘宝集群式发展下,物流与网络设施的匹配成为大源村完成淘宝产业规模化的重要物质支撑,同时,淘宝产业的高度集中也促使物流及网络设施集中化,进而降低了物流成本并提升网络服务。其中,物流配套的效应体现在使得大源淘宝村商品供应链的反应时间缩短,正如一名淘宝从业者(B3)所说的:“以前商品从下单到发货可能需要2~3天,而物流体系发达的大源村,我们的商品都是和快递公司、快递员直接对接,1天内就能完成商品发货,开始运输”。目前大源村淘宝电商从业人员约有4万人,而上下游产业链的从业人员(包括快递、配送等)接近10万人。网络通讯的效应则体现在吸引更多的淘宝电商企业入驻,以通讯设备的更新升级服务于淘宝电商发展,包括推进实现全面光纤网络、5G基站建设以及物流网、云计算等的嵌入。

图2 大源淘宝村发展的多重效应 Fig. 2 The multiple effects of the development of Dayuan Taobao village

此外,社会组织的连接作用亦是推动大源淘宝村发展的重要因素。社会组织诸如电子商务协会、商业联合会的组织效应主要体现在强化淘宝产业集群经济、增强地方主体的市场竞争力、吸收广泛的外部资源、整合产业资源实现信息共享等[37]。2019年,大源淘宝村成立了大源电子商务协会,旨在整合大源村淘宝电商的多种资源,促进淘宝村与政府部门的合作与交流,例如集齐淘宝从业者协助地方政府开展宣传工作(如反诈骗、打假等)。此外,电子商务协会还促进平台、商家、快递等多方达成互利模式,包括淘宝、拼多多等平台促销活动、快递运费减免以及直播培训等。同时,太和镇总商会亦发挥着“纽带”作用,并集中表现在整合淘宝电商信息资源,以促进货源市场、加工工厂和物流仓储等信息的共享。再者,大源淘宝村从业群体的年轻化和专业化亦是淘宝村产业发展的另一重要动力,伴随着淘宝村电商人才的进入,淘宝产业的活力及创造力不断上升,呈现出显著的人才效应。大源村电子商务协会负责人(C1)表示:“目前在大源村做淘宝的,绝大部分都是“90后”和“00后”,他们作为淘宝电商产业的主要从业人员,更能对接淘宝年轻的消费群体,了解并掌握现在年轻人的消费观念、模式和习惯,比年龄偏大的淘宝从业群体更有优势”。此外,广州市白云区本土众多的职业技术学校为电商人才的培育提供了重要依托,青年专业化群体为地方电商的发展注入创新性及适用性活力。

2.3 淘宝村转型:数字经济下的模式创新

随着数字化、信息化及网络化的快速推进,线上购物消费俨然成为城乡居民的日常生活习惯。截至2021年6月,中国网民数量超过10亿,网络普及率达71.6%,形成了全球规模最为庞大的数字化社会[38]。但随着网络消费人群的增加和消费水平的提升,传统图文形式的产品介绍逐渐不能满足消费者想要获得更多产品信息及细节的要求,以直观的直播形式介绍及销售产品成为当今网购的一大趋势。一位淘宝电商从业者(B5)表示:“相比于传统淘宝电商图片和文字的介绍模式,直播电商以短视频的方式介绍产品的功能、款式和尺寸等,更加具体也更加直观,把更多的细节展示给消费者,产品成交率也慢慢上升了”。2019年开始,大源淘宝村陆续有淘宝从业者尝试淘宝直播,电商产业逐步从传统模式向直播电商转型。2020年初,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全国性、世界性蔓延的影响,网络购物更是成为城乡居民避免外出接触的首选,为直播电商的发展带来新的机遇。到2020年,大源村已有超过一半的电商企业和个体开启了直播平台,并获得了比以往更高的观看量与成交额,流量平均增长60%以上,淘宝村转型初显成效。此外,为了进一步促进大源村淘宝直播业态的发展,大源村联合太和镇电子商务协会对村内的淘宝电商从业者进行直播培训,并积极打造电商直播基地。2020年5月,大源村电商直播基地建成并开业,占地面积约2 000 m2,成为中国首批获得“淘宝直播基地”官方授牌的机构之一。淘宝直播基地的成立为大源淘宝村的转型提供了关键资源,一方面让大源村电商从业者获得免费产品流量,而在传统电商时期获得流量的成本较高;另一方面让当地的淘宝从业者接触优质主播,进而学习、掌握进行直播的知识与能力。

在数字经济的浪潮下,大源淘宝村进行直播转型既是对消费市场变化作出的响应,又是基于自身基础与优势进行电商发展的调整。其中,大源淘宝村原有的电商基础、关注市场导向的商业意识、集群化的产业链以及地方政府的政策引导成为其向直播经济转型的重要驱动(图3)。2014年,大源淘宝村开始产生电商聚集现象,大量淘宝企业及个体构成地方的电商基础,从而降低了淘宝直播业态转型的门槛。再者,大源淘宝村在对接市场过程中受到年轻化、专业化的从业群体的影响,其产品及销售模式强调市场导向,加之协会、商会等社会组织的引导,向淘宝直播经济转型成为数字时代下的共通意识。此外,大源淘宝村具备集群化的发展优势,一方面作为货源依赖型淘宝村邻近专业批发市场,为其提供了稳定的货源以及较低的通勤成本;另一方面在一体化交通网络下形成物流集散、运输交通的区位优势。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广州市商务局发布了《广州市直播电商发展行动方案》,从顶层设计、产业集群、应用领域、人才支撑、商业氛围等方面作出指引,旨在推动市域内直播电商的发展。在此背景下,广州市白云区的淘宝电商以先发优势迅速发展直播经济,并受到市、区级地方政府的政策扶持。

图3 大源淘宝村发展转型过程的驱动机制Fig. 3 The driving factors of the developmental transformation process of Dayuan Taobao village

3 大源淘宝村现代化治理历程及其逻辑机制

3.1 乡村空间治理的演变历程

纵观大源村的乡村治理历程,从空间治理效果及特征来看,其先后经历了乡村治理失序阶段、乡村综合整治起步阶段和乡村重点整治阶段,并逐步实现乡村治理从无序到有序,再到现代化治理的转变。

(1)20世纪80年代至2014年,大源淘宝村因人口构成复杂、物流交通发达以及房屋大量出租等问题,导致乡村治理混乱,具体表现在主体矛盾激烈、违建现象突出以及社会治安问题频发。位于广州市白云区城乡接合部的大源村,长期作为外来人口的落脚地,聚集了来自广东潮汕地区以及湖南、福建、江西、湖北等邻近省份的务工人员。20世纪80年代以来,广州城市建设产生的巨大市场需求吸引了大量来自其他省份的务工人员,例如湖南、湖北一带的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进入城市的建筑行业,从事建筑施工的各个环节(如打夯、搅拌、浇筑、装修等),并在城市周边的大源村租房居住。随着大源村物流产业的兴起,一部分外来人员开始进入货运行业,从事的职业包括货运司机、搬运工人等。随后,加之淘宝产业转移带来规模庞大的淘宝从业者,使得大源村人口复杂,最高峰时期常住人口接近25万,本地居民与外来人口比例严重倒挂,本地户籍人口常年不及常住人口总量的10%。然而,在严峻的社会治理形势下,乡村基层组织治理能力低下、组织涣散、责任缺位,导致乡村治理长期处于紊乱之中。以至于有村民(D9)表示:“之前大源村很乱,产业低端导致这边人口复杂、警情高发,晚上7点后都没有人敢出门”。在2014年开展乡村综合整治之前,人口构成复杂、产业结构低端以及基层组织管理弱化等问题,使得大源村出现乡村资产争端、建设无序、环境卫生差、治安混乱等一系列典型的乡村治理难题。

(2)2014—2018年,大源淘宝村开展乡村综合整治工作,在同源自治、精细化管理的模式下,村内社会治安、环境卫生状况得以改善。2014年4月,大源村启动乡村综合整治工作,镇政府成立了大源村社会管理综合服务站,以解决外来人口大量聚集带来的乡村治理难题。根据外来人员地缘及业缘集聚特征,大源村建立起地方性协会,探索外来人员同源自治模式,例如根据村内江西籍人员集聚的特点成立了广东省江西余干商会,宣传和培养同乡形成保护环境、注重卫生的意识,增强外来人员对村庄的情感,从而以地缘优势实现同源自治。在此阶段,大源村乡村综合整治工作的重点在出租房的精细化管理,包括出租屋编码以实现信息化管理、实施门禁系统以确保“人屋”信息匹配、集成GIS地图数据系统以规范流动人员管理。此外,大源村还新建小学、道路等基础设施,以满足人口日益增长的需要。尽管社会治理取得初步成效,但乡村治理形势依然严峻,2017年大源村案件类警情超过2 000件,居于白云区前列,旧有的治理模式与治理能力有待转变与加强。

(3)2018年以来,大源村进入乡村重点整治阶段,围绕基层党建、社会治安、环境生态、基层治理和产业发展5个方面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乡村治理格局。2018年4月,大源村被列为白云区4个重点整治村之一,受到市、区政府的高度重视。面对基层组织领导弱化所导致的治理失效问题,基层党组织及村委的建设是整治工作的重点,在地方政府的引导下建构起“大党建”的统领作用,选派驻村“第一书记”协助村庄的组织建设,通过民主选举、科学选派等方式不断强化村委、党委的组织领导能力。同时,为了应对大源村治安乱象,2018年10月起白云区公安部门先后在大源村开展了多轮治安重点整治工作,打击违法犯罪、整治交通物流和清查消防隐患等。在此背景下,大源村案件类警情呈稳步下降趋势,从2017年的2 125宗下降到2019年的1 289宗,下降幅度接近40%。在环境生态治理上,大源村对辖内污染企业采取搬迁、查封等手段,强化对河涌沿线的环境管控和综合整治,并通过宣传教育的方式提升村民的环保意识。此外,大源村全面激活融合共治,形成了“村党委+社会组织+志愿者”的基层治理模式,将社会组织和志愿者融入到治理过程以达成共同治理的目标。在产业转型上,大源村积极推进淘宝电商从出租屋办公生产转向电商产业园的集聚化办公模式,并对民宅办厂(小作坊)进行清理,规范化生产、办公环境。在重点整治下,大源村治理取得实质性提升,并在2019和2021年分别获评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以及广东省先进基层党组织。

3.2 乡村治理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逻辑机制

乡村治理往往蕴含着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多方面的考量,从而实现乡村治理主体多元化以及治理方式的创新与变革[39]。从大源村治理历程来看,主要通过基层组织建设、地方经济发展以及跨文化融合3个方面建构起行之有效的治理模式(图4)。

图4 大源村乡村治理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逻辑Fig. 4 Political, economic and cultural logic of rural governance in Dayuan village

在基层组织建设上,大源村从治理架构、治理制度和治理方式上强化空间治理的组织力。面对村委、党委治理能力低下、责任缺位的现象,大源村从基层建立起“党委-党支部-网络-党员”4级管理架构,设有村级党委并下辖23个经济社党支部、3个社区党支部、22个经济组织和社会组织党支部、3个大中专院校党组织,并建立起212个党员责任区。其中,将外来人口中的流动党员吸纳成为重要的治理主体,有利于延伸治理的辐射力实现外部人员的管理。随着淘宝电商发展成立的电商产业园和电商协会党支部,成为行业治理的介入性群体。与治理架构相适应的还有基层组织人才任用和选拔,完善村委、党委、经济社干部、村级工作人员等的组织管理与监督,进行基层干部的公开选举并规范化选举流程。在治理制度上建立起村干部、党员及党支部的“4+5+1”管理模式,即村委、党委干部需履行公开职责与承诺、结对联系党员群众、进行教育培训、定期述职;党员需公开身份、划分责任区、组建突击队、联系群众及星级评定;党支部则是需进行季度评定考核。此外,在治理方式上则是采用网格化的精细治理,将全村划分为111个基础网格,指派网格员进行联络管理。在网格上推进由党小组长、网格长、议事长、监事长、警长组成网格治理及联动体系,将大源村众多的人口和土地划分为具有实操性的网格单元,提升治理的效率与覆盖面。

乡村经济的发展关系着地方的活力与可持续性,其发展路径选择与内生动力激活成为乡村治理的重要环节。在大源村多元治理的过程中,通过产业更新、空间盘活以及发展障碍消解3种方式促进乡村电商经济的发展。大源村凭借交通、房屋、土地等要素的便利性吸引了大量淘宝电商,但淘宝电商产业初期呈现“野蛮式”发展,出现了民宅办厂、产业低端、恶性竞争等问题。鉴于此,围绕产业更新升级成为乡村经济治理的着力点,地方政府和村集体一方面通过组建电商协会、行业商会共同议事,引导村内大型物流企业和电商产业园合作,推动淘宝电商、快递企业有序入驻电商产业园,形成区域性的小商品集散地。另一方面,通过数字网络、物联网、大数据等基础设施建设,促进低端传统电商向数字化直播电商转型,拓展和提升产品销售和流通的市场范围和市场敏感性。与产业升级相适应的是经济空间的盘活,通过清理民宅办厂实现产业生产的规范化,并对旧厂房统一收储改造为电商创意产业园和电商直播基地。针对低端污染产业和作坊,村委采取清理、搬迁、改造的措施,盘活土地为创新、电商等新兴产业提供空间。此外,旧有的乡村经济受到地方利益群体的蚕食,例如控制水、电、气、网等基础资源进行违规收费,非法倒卖土地使用权等,无疑阻碍了地方经济的发展。鉴于此,大源村联合市、区公安部门打击地方资源利益链,整治资源违法收费、土地工程垄断、侵占乡村资产、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等现象,为乡村的经济发展清扫了障碍。

大源村的文化治理在于实现跨文化群体的融合,其通过文化活动的多主体参与、地方认同塑造以及多元群体共治来完成。首先,通过村内文化活动让外来常住人口参与到村务的共治中,正如村党委委员(A5)介绍的:“我们治理的突破口之一就是广场舞大妈,由她们形成我们的志愿者队,发动她们参与到村务的共建共治共享中。大妈们跳广场舞需要使用村里的灯光、广场和各项设施,但同时也需要轮流值班,负责广场的卫生和基本治安,纠正一些危险的、不文明的行为。我们村委不可能请那么多人,而大妈就是我们最好的一个力量群体,她们被调动起来了,也实现了村委与外来群体利益诉求的统一”。此外,村内成立艺术团以差异化的兴趣导向吸引外来人口加入,并通过多样化的联谊活动增进不同主体对地方的情感。不同群体的社交吸引更多的外来群体加入,形成有情感联系、有共同文化需求的社会关系网络。在多元群体的协商和服务上,大源村搭建共治议事平台收集本地村民尤其是外来人员的意见,并发挥志愿服务组织的作用成立乡村联合会,为外来人员提供技能培训、家庭教育等融合服务,增强外来群体的认同感。此外,地方认同的塑造还来源于地方环境的和谐,因此大源村通过河涌治理、绿化公园建设、绿道修建以及文化广场配套等措施实现人居环境的提升。公共空间的扩展增强了内外部群体的户外交际,尤其促进外来人员对地方环境的认同。在新村规民约的引领下形成党委、党员、志愿者和各种社工组织共治的局面,共同参与文体活动、医疗教育培训、趣味运动会等文化活动,实现乡村的共治共建共享。

3.3 面向乡村振兴的现代化治理框架

在数字化、信息化重构乡村社会和空间的背景下,建构现代化治理的逻辑框架是实现乡村地域振兴的重要保障[40]。尤其是以淘宝村为代表的电子商务在乡村的实践,使得乡村社会联系复杂、空间流动频繁以及环境质量下降等,新形势下的乡村治理应从主体、对象、方式、过程、组织结构和能力等方面建立起现代化治理的体系框架[41-44],进而实现与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和组织振兴的耦合(图5)。

在大源村乡村治理的过程中,治理主体从单一且涣散的村两委转变为由村委、党委、基层政府、社会组织、村民、企业等共同构成的多元主体。其中,区级、镇级政府部门通过下派驻村干部、多部门联合执法等方式参与到乡村治理中,而电商协会、商业协会以及地缘协会等社会组织则联系相应企业、群体及个体与村级自治组织共同形成乡村治理共同体。其次,治理对象从片面的乡村经济和社会治理延伸至乡村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态等各方面,以适应乡村数字经济下的综合治理问题,并囊括了乡村社会治理与空间治理的全过程。此外,治理方式从约定俗成的乡村观念与人格化的治理转变为依靠制度与现代化技术的治理模式。在乡村综合整治前大源村的基层组织曾一度被宗族势力控制,违规建设、违法收费等现象突出,在破除经济社会发展的障碍后,大源村通过治理制度制定和现代化管理技术使得治理规制化。因此,治理过程也逐步从依赖于血缘、宗亲等传统社会联系的人为裁定变为依靠法律、制度和规则等的理性分析,治理主体的多元化也使得治理过程从单方控制转为多元协商与制衡。应对乡村治理组织软弱化的问题,大源村从组织结构上逐渐实现从无核心、不成体系到以村两委为核心、多层级体系化的转变,形成“村两委-经济社-党小组-党员”体系化的组织结构。最后,与现代化治理体系相适应还有现代化的治理能力,包括领导能力的精英化、管理能力的专业化以及服务能力的社区化[45]。在治理能力的建构上,大源村通过后备干部、经济社干部到村委干部的人才培养体系以及公开选举的方式培养和选举基层领导核心,避免不正当选举带来的腐化治理。在淘宝村的迅速发展下,传统小型乡村村委干部的“兼业”模式已无法满足村内解决多重事务的需要,因而需推进村两委干部的职业化,实现核心治理主体的专业化。在社区式的管理模式上则是推进乡村社会及空间建设,包括划区网格服务、人居环境提升以及政务服务数字化等。

4 结论与讨论

4.1 结论

(1)在淘宝村发展转型过程中,大源村经历了产业兴起、集聚发展和直播转型3个阶段。大源村淘宝等电子商务业态源于周边地区的产业转移,优越的地理区位、廉价且丰富的土地资源以及便利的物流交通吸引外部淘宝从业者不断进入,形成淘宝产业的初步集聚。随后,在产业集聚、设施配套、社会组织及专业群体带来的集聚效应、空间效应、人才效应及组织效应等多重作用下,大源村淘宝产业蓬勃发展并形成大规模集聚。在原有的电商基础、市场导向的商业意识、集群化的产业链以及地方政府的政策引导下,大源淘宝村从传统电商开始向直播电商转型,从而完成数字化、信息化和市场化下的动态响应。

图5 面向乡村振兴的现代化治理框架Fig. 5 Modern governance framework towards rural revitalization

(2)随着乡村经济的活跃,尤其是淘宝发展所带来的人流、物流、资金流等要素的频繁流动,使得乡村治理面临群体冲突、联系复杂、建设失序以及产业恶性竞争等问题。大源村乡村治理的过程先经历了治理失序、综合整治和重点整治3个阶段。村域治理失序产生的根源在于经济社会结构复杂、传统关系网络混乱以及基层组织治理弱化。而在政治、经济和文化3方面治理逻辑的架构下,乡村通过基层组织建设、产业转型发展以及跨文化融合等方式实现村域的有效治理。

(3)面向乡村振兴的现代化乡村治理包括治理主体多元化、治理对象全面化、治理方式规制化、治理过程理性化、组织结构体系化以及治理能力现代化等方面,从政治建设、经济建设、文化建设、生态建设、社会建设和党的建设6个方面实现乡村地域的产业、人才、文化、生态和组织的振兴。其中,治理主体从以往的村委、党委逐步转向将基层政府、社会组织、村民等主体纳入其中,从而更好地应对乡村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社会等全方面治理的需要。乡村治理方式也逐渐从依赖宗亲血缘裁定转变为依据法律制度和现代管理技术的规范化治理。村两委、经济社、党小组、党委的组织结构促使治理在纵向及横向上深化落地,并逐步形成精英化、专业化、现代化的治理能力。

4.2 讨论

淘宝村的兴起为乡村发展提供了新的模式,成为数字化、信息化及现代化背景下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发展路径之一。本文关注淘宝村的发展转型过程与机制,以大源村为案例分析淘宝村兴起、发展与转型中的治理逻辑,从政治、经济和文化的视角建构起乡村现代化治理框架。淘宝村的发展不仅受到自身资源禀赋、产业基础、地域文化等因素的综合影响,还受到地理区位、物流交通、地方政策、社会组织等多方面影响,其发展成型过程应依据周边环境及自身条件进行剖析。淘宝产业的集群式发展汇集的多种空间效应降低了其转型的门槛,在原有的产业基础和市场化导向上更利于模式转变。诚然,淘宝村发展转型所带来的乡村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多方面的重构,不仅需要关注其演变历程和驱动机制,更需要架构起与产业发展、人口集聚、社会转型等相适应的治理体系。产业兴旺作为乡村振兴的首要目标和基础条件,离不开有效的现代化治理的支撑。产业兴旺方能实现乡村地域的生态宜居、乡风文明和生活富裕。大源村的治理过程在治理主体、治理对象、治理方式、治理过程、组织结构、治理能力的架构中融汇了对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等方面的建设,其本质是实现乡村治理的现代化和乡村地域的全面振兴。在探索实现乡村振兴的发展路径上,一方面需要关注数字化下乡村产业的发展与转型,促进数字经济与乡村地域实际情况的结合;另一方面需要建构出与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的治理框架,从而避免乡村经济活跃下的治理乱象。淘宝村作为新时期中国乡村社会的新现象,其空间分布、发展过程和驱动机制备受关注,但其发展下的多重空间解构带来新的乡村问题同样值得重视。面向乡村振兴的淘宝村发展转型,无疑需要与现代化的乡村治理框架相契合,建构出适应于产业发展、人口聚集的治理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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