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台遗风吴待秋
2022-08-03刘强
文·图/刘强
今年初,上海笔墨博物馆举办了“海上艺坛宗师吴待秋书画艺术精品展”,展览规模不大,但重点展现了吴待秋绘画风格的典型作品,使观者得以一窥吴待秋的主要艺术成就。想起数年前,出于对海派画坛“三吴一冯”之首吴待秋先生的景仰,笔者曾专程前往吴待秋的苏州故居残粒园参观。残粒园始建于清代,原为扬州姚姓盐商所有,吴待秋购得后,取南唐李煜“红豆啄残鹦鹉粒”句意,命名“残粒”。吴待秋一生辗转多地从艺鬻画,晚年在残粒园终老。
吴待秋(1878—1949),名徵,字待秋,以字行,浙江崇德(今桐乡)人。在民国海上画坛,吴待秋与吴湖帆、吴子深、冯超然并称“三吴一冯”,因年长,列“三吴一冯”之首。与吴子深、吴湖帆、吴观岱并称为“江南四吴”。另与赵叔孺、吴湖帆、冯超然同誉为“海上四大家”,名重艺坛。
家学渊源
吴待秋山水画
吴待秋清供图
中国画历来注重“家学”“师承”,一门文脉或艺术世家之现象,为世界艺术史所罕见。如明代“吴门四家”之一的文徵明,其长子文彭,工书画,尤精篆刻,能诗。次子文嘉,能诗,工书,小楷清劲,精于鉴别古书画,工石刻,为有明一代之冠。侄子文伯仁,工山水,名在文氏父子之下。
吴待秋家族亦如此,其父吴滔,字伯滔,号铁夫、疏林,室名来鹭草堂、萧萧庵,工山水、花卉,性淡泊,不慕荣利,又善书工诗,为近代六十名家之一,时人誉之为“江南第一山水画家”,吴伯滔有子二,长子吴涧秋,次子吴待秋,秉承家学,均有画名。吴伯滔与海派画坛领袖吴昌硕过从甚密,两人结识于杭州,一见如故,常在一起切磋画艺,共同精进。吴伯滔逝世后,吴待秋到吴昌硕处求教,吴昌硕对其倾力相授,吴昌硕对吴待秋也多有赞誉,他评道:“待秋的画别开生面,萃精神宋元名人墨妙。兼工花卉,雅似复堂一流神意。”而吴昌硕之子吴臧龛与吴待秋也颇多交游,唐吟方在《雀巢语屑》一书中载,曾见缶翁子臧龛刻“鹭鸶湾人”,受者吴待秋,款云:“待秋先生家于石门鹭鸶湾,烟雨微明,天然画稿,宜其画学之异于常人也。为拟让翁大意并参家法,即希正讹。甲子暮春三月,安吉吴臧龛。”吴待秋之子吴 木,幼承家学,曾执教于苏州工艺美术专科学校,任绘画专业组组长,1990年起任苏州国画院院长,名重苏州画坛。
吴家几代画名卓荦,与艺林名流颇多交游,留下诸多佳话。近年来,吴氏家族的文脉流传也逐渐受到市场的关注,2021年西泠秋拍曾推出“浙江文献及学人墨迹专题”,其中就有吴滔重要诗稿《来鹭草堂随笔》与胡镢二家《行箧记事杂录册》,为吴待秋旧藏,内含《来鹭草堂随笔》全部诗稿近百首,收录其杭州、沪渎等地生平游历感怀之作,涉及与张砚隐、包莲舟、高功甫、吴秋农、周伯安、沈竹宾、陈筱珊、李肖卿、张愿隐等诸家交往唱和,尤以与胡镢往来之事为多。《行箧记事杂录册》则多为吴、胡二家所辑历代诗文、题跋及少量绘画小稿、交往琐碎。
麓台遗风
吴待秋早年受其父吴伯滔影响,专攻“四王”,尤钟情于王原祁。郑逸梅先生在《艺林人物琐记》中谈到吴待秋的师法,“画宗麓台,水墨不设色,气韵之佳,无与伦比”。清初画坛正统“四王”之一的王原祁,号麓台,江苏太仓人,为王时敏之孙。王原祁师法五代宋元名家,于黄公望用功尤深,深得康熙皇帝赏识,成为当时钦定的画坛盟主。王原祁的画风苍润秀朴,重视笔墨技法和意境营造,构图繁复凝重,往往走入藩篱而无新意,有评论认为,“所惜其一生只知临摹黄公望,笔墨钝滞,无复清新气象。”但“四王”一路统治清代画坛百年,根深蒂固,吴氏父子于此主流画风中锤炼笔法,奠定了扎实的传统绘画功底和技法。
中年后,吴待秋又受益于丈翁李嘉福。吴待秋原配方氏故去后,续李嘉福之女李隐玉。李家收藏宏富,吴待秋与其联姻后,得见李家所藏历代书画,朝夕揣摩,从师法古人中习得妙境。李嘉福除精于鉴赏,致力收藏外,还锐志学画,从戴熙学画,问字于何绍基,山水苍润,可归宗于“四王”一脉,吴待秋亦从李嘉福笔墨中汲取养分。
后吴待秋赴京准备出任京兆尹,但其无心仕途,潜心绘事,转而又以鬻画为生,在京逗留期间,结识了当时京津画坛领袖金北楼,并加入金北楼创立的中国画学研究会,得以与黄宾虹、张大千、溥心畬等名流切磋,眼界大开。中国画学研究会提出的宗旨是“提倡风雅,保存国粹;精研古法,博采新知”。主张弘扬传统绘画,这是针对当时否定传统绘画的思潮而提出的,如陈独秀提出“若想把中国画改良,首先要革王(指清初“四王”)画的命”。受金北楼的影响,吴待秋继续在“四王”的矩度内深度耕耘,传统笔墨技法日趋成熟。所以有论者认为,“虽四王后学众多,却都不及吴氏”。
海派生花
清末民初的画坛,海派成为当时影响最大的一支,张鸣珂在《寒松阁谈艺琐录》中说,“自海禁一开,贸易之盛,无过于上海一隅,而以砚田为生者,亦皆踽踽而来,侨居卖画”。海派画家活跃于社会活动之中,周旋于商贾市场之间,生活圈子随之扩大,思想意识也日渐应时,创作的题材也更加多元。
在这种背景下,身在北京的吴待秋也逐渐嗅到了商业化创作的时代气息。当时他结识了开文具铺的铜刻匠人张樾丞,因见其店中所售的铜墨盒刻工甚精,但图案不佳,遂与其合作,刻绘铜墨盒、铜戒尺、铜镇纸,吴待秋所绘图案很快就受到了市场的追捧,销量极佳。这主要得益于其扎实的绘画功底和治印技法。一方面,王原祁主张绘画要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所谓“笔端金刚杵”。深得麓台遗风的吴待秋,自然也注重笔墨的穿透力和厚重感;另一方面,吴待秋善于以治印笔力画山水,很快就熟谙 铜墨盒的绘图要领。早在吴待秋赴京 之前,他在杭州求是学院时就曾与治印大家丁辅之交往甚深。1904年,丁辅之、吴隐等人在孤山创办西泠印社时,吴待秋也曾参与其事。
后吴待秋受陈叔通之荐,前往上海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美术部部长,与吴昌硕、王一亭交往颇多,但任职商务印书馆不及两年,便辞职,转以鬻画为生,为海上题襟馆座上客。“四马路三山会馆隔壁海上题襟馆书画会创设有年,久为名人荟萃之处,辛亥以还,萍踪星散,顿失旧观。今春同人等重行提倡,公举吴昌硕为该会会长,哈少夫、王一亭为会董,适吴待秋由京来沪,留驻会中。”(《海上题襟馆开会纪》,刊1917年3月28日《申报》)
此时,吴待秋的绘画风格日趋海派,笔墨随性但不简率,设色清雅而不媚俗,刚中带柔,苍中藉秀。至晚年时,皴擦点染喜用枯笔,近山近水又喜添焦墨,更见天然性情而跳脱“四王”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