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落尽

苏赢

绯光

我们去楼顶约会时，夕阳正缓缓沉入大地，华灯初起，晚霞将尽，天边凝聚着一道绯红的缎带，紧紧贴着地平线，散发着微弱的绯光，仿佛还在对人间恋恋不舍。

风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唉，我要是男人就好了。

我说话时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那我怎么娶你啊？

她就捂着小嘴，“嗤嗤”地笑起来，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很有一些风雅的味道。当时，她红红的指甲和红红的嘴唇比晚霞还浓郁。

风雅还问我，你最喜欢什么样的天空呀？

我摇摇头，说，我从没想过这些。她就嘲笑我，说，你好歹是个作家，咋能啥都不想呢？

我突然就郁闷了。作家究竟都该想些什么呢？即便我现在已经挂上作家的名头，却还是弄不明白。

风雅笑了片刻，就向西眺望起来，说，她最喜欢现在的天空，因为现在的天空才是最美的。我也望向天地间那抹最后的绯光，感觉仅是眨眨眼，呼吸就凝滞片刻，那抹绯光更黯淡了，并渐渐地消失殆尽。

风雅又笑着说，好了，现在没啦。

我这次没再说废话，赶紧掏出钻戒，然后单膝跪下来。

原本，我昨天就能取到这枚钻戒的，因为我想在她三十六岁生日时向她求婚，但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直到今天下午才取上。

风雅轻轻一蹙眉，咋，你这是求婚吗？

我款款拉住她的小手说，对，是求婚。

风雅又“嗤嗤”地笑起来，并捏着我的腮帮子说，小坏蛋，难道你就不嫌我老吗？我可比你大八岁啊。

我说，你根本就不老，永远都不老，你就是我永远都不老的神话。再说了，女大八，发发发嘛。

风雅赶紧拉起我，我们就亲密地拥抱起来。

突然，朱颜给我打电话，我就急急地走了。

我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整座城市很绚烂，万家灯火齐聚，就像是天上的银河飘落到了人间。由此，那道黑漆漆的天幕反而寂寥起来，显得孤零零的。

风雅仍在楼顶上，先冲我摆摆手，然后给我来了一个飞吻。

纯白

我和风雅是在招聘会上认识的。那天上午，她身上穿着缀有蕾丝花边的白长裙，脚上踩着白色高跟鞋，手上戴着白丝手套，脚旁边还放着一把缀着花边的白色长伞，活像一个刚从某幅画里走出来的西方贵妇人。

那时，她坐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的招聘席上，四周围满了我们学校想来应聘的男生。我当时都看傻了，眼睛一直往她身上瞟。后来，她缓缓拿起一个白瓷茶杯，并像蜻蜓点水似的嘬了一口绿茶，我的心里就突然冒出“风雅”两个字。

于是，我就继续站在人群中，紧盯着风雅看。

等招聘会快结束时，我见此前围着她的那些男生都走光了，才忐忑地走到她面前。结果，她指指面前的椅子，等我坐下，就突然问，你觉得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我没料到她一上来就会问这个，顿时就蒙圈了，说，嗯，这个，我觉得很漂亮，很特殊，很很，很有意思——

风雅又问，特殊是哪特殊？有意思指的又是什么？

我再也答不上来了，手心直冒汗，觉得真是丢死人了。因为，她问得很严肃、很凌厉、很刁钻，确实颇有面试官的威严。

风雅这才灿然一笑，赶紧拿起茶杯和茶壶，给我倒了一杯绿茶。

她盈盈而笑，说，抱歉，抱歉，我看你一直站了那么久才走过来，就忍不住想要逗逗你啦！

这下子，我就更觉得丢人了，原来她早就发现我在偷偷看她了。我赶紧低下头，慢慢喝着茶。

她又问我想应聘哪个职位，还问我对文化传媒有哪些了解。

结果，我又支吾老半天，还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其实，我对这种招聘会根本就不感兴趣，因为我当时还不想找工作，倘若不是父母非让我来试试，那我肯定来都不会来。

风雅又突然问，你晓得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吗？

我又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风雅已经自顾自地感慨起来，我之所以这样穿，主要有两层意思：一是这些年来，我实在活得太累了，所以从现在起，就算天真塌下来，我也得为自己好好活一活了。二是作为文化传媒企业，我们必须时时刻刻站在潮流的最前沿，更要有丰富的想象力，而我这身打扮则肯定很潮吧？

说完，风雅还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放松下来。

风雅接着说，其实，我这也是为了吸引更多人来应聘，尤其是想吸引你们男生，因为不瞒你说，我们公司太阴盛阳衰了，所以我想多招几个年轻小伙子。

风雅再次眨眨眼，既像是在暗示我，又像是在鼓励我。

只可惜，我还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应她。

这时，风雅将目光转到我手边的文件袋上。

我这才想起文件袋来。老师曾说，面试时，你们一定要带一些能够证明自己能力的东西，如果是想应聘文化传媒企业，那你就可以带一些自己所写的文章。

于是，我赶紧对风雅说，哦，这里面是我写的几篇小说，既有短篇也有中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帮我看一看。

风雅显得很吃惊，甚至因为太吃惊了，她的双眸还大大地瞪起来，更好看了。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说，行行，那你把小说给我吧，我带回去看一下。

第二天，我还在睡懒觉，就接到了风雅的电话。

后来，风雅一见到我，就欣喜地说，小作家，咱们这样好不好？我可以聘你做我们公司的文案，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你必须一直坚持写作，如果哪天你放弃写作了，那我就炒掉你，你能接受吗？

我顿时就蒙了。这算是什么条件啊？

我赶紧点头，能，能，肯定能。

风雅又长吁一口气，就用那双宝石一般的眸子看着我说，你那几篇小说我都看完了，感觉非常好，所以我希望你能坚持写下去，没准哪一天，你就能成为大名鼎鼎的大作家啦。

清香

风雅传媒的确是阴盛阳衰，因为即便在我加入后，十五个员工中也还是有十一个女员工。于是，从总体上讲，我的加盟是很受那些大姐姐、小姐姐和阿姨们青睐的，使得我的几个大学好友对我全都心生羡慕。

风雅无疑是个好老板，她对公司里每一个人都很照顾，就像是对待自己亲朋好友似的，因此公司里的整体氛围与其说是企业，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志同道合的社团。

而且，我还很快就感受到某种偏向性，好像她是刻意想按自己个人喜好去挑选员工的，就比如挑选我。

除了风雅，在公司里，与我关系最好的就是朱颜。她比我大两岁，既是公司创意制作部经理，同时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女作家。

起初，风雅就是将我安排到创意制作部的，既想让朱颜传授我工作经验，也想让朱颜传授我创作经验。三年后我当上创意制作部经理，朱颜则被风雅提拔成了副总经理。

朱颜曾经告诉我，其实她就是在风雅支持和鼓励下成为作家的，因为在最初两年里，她在公司仅是做一些最简单的工作，其他大部分时间则都是用来写作的。而且，风雅还总是朱颜的第一个读者，无论朱颜写什么，她都会马上拿去看，看完了就会找朱颜谈意见，谈想法，结果没用两年时间，她就愣是把朱颜培养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女作家。

此后两年，我在公司里则基本就是复制了朱颜当初的轨迹。

记得有一次，风雅找我谈小说时，当着朱颜面，她直接指出我的小说最大弊端就是太虚，尤其是爱情故事写得更虚，不接地气，并问我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风雅则交给朱颜一个特殊任务，就是让朱颜陪我去吃喝玩乐或者干脆去旅游。当时，风雅还一本正经地对朱颜说，即便是假装谈恋爱，你也一定要让他接上地气来。

私下里，风雅还意有所指地对我说，其实朱颜人很好，也很漂亮，而且看上去也不比你大……其实男人要是找个比你大点儿的媳妇反而更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二金满罐嘛。

时隔不久，风雅得知我第一篇小说发表后，竟然比我更兴奋，赶紧给我买来一大束素有“云裳仙子”之称的百合花。

我突然就情动了，感觉那束高雅、纯洁的百合花真是太像风雅了，尤其是那种淡淡的清香，真是太像她身上的味道了。

后来，她还请全公司的人都去吃饭、唱歌，而当他们把我灌醉后，她则让朱颜去送我。当时，朱颜也同样喝多了，刚把我送回出租屋，她就突然在我脸上亲来亲去的，并嘟嘟囔囔说要把我“就地正法”了。最终，由于我一直婉拒，她突然下了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定义。

朱颜说，你这个小男人，我晓得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风雅，如果是她主动亲你，那你肯定早就把她扑倒啦，哈哈哈哈……

随即，朱颜就大笑而去了，很像一个妖娆而迷人的女巫。

鲜红

那天之后，风雅竟然整整一周都没来公司，说是身体不舒服，弄得我们大家都很担心。而实际上，据朱颜说，其实这是有规律的，自朱颜四年前加盟风雅传媒后，风雅就总是每隔两个月左右就会突然歇上好几天，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

我正是在这时认识风雅丈夫的。

其实，我们对风雅的家庭情况所知甚少，只知道她已经结婚多年，现在有个六岁的女儿。

风雅也经常会把女儿带到公司来，那个名叫曦曦的小姑娘很可爱，我和大家都喜爱得不行。至于她丈夫，我们却很少见到他，譬如我就仅是知道她丈夫金子多，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那是一个周日，正下着雨。我不想自己做饭吃，就去附近找馆子，没想到就这样撞见风雅了。她很惊讶。我则立马就喊出了她的名字。喊完之后，我才发现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跟她共打一把伞。

那个男人个头不高，很胖，一身名牌黑西服把他包裹得很臃肿，西服里穿着一件花衬衣，手腕上带着金表和金手链，脖颈上则挂着一条很粗很粗的金链子，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那个男人见我认识风雅，就笑呵呵地跟我握手，说他叫金子多，是风雅的老公，还很热情地邀请我跟他们一起吃午饭。

我本想拒绝他，可是他实在太热情了，加之风雅的表情又很奇怪，于是我就赶紧答应了。

当时，风雅明明正在微笑着，可是她的眼神却仿佛正在哭，还好像在哀求我不要拒绝他，弄得我心里很难受。

那是一家档次很高的饭店。金子多跟那里的女服务员都特别熟，譬如刚进去，他就嘻嘻哈哈地拍着一个女服务员的屁股，问她是不是长胖了？而当我们开始点菜时，他则又摸着另外一个女服务员的小肚子，问她是不是已经怀上第二胎了？他把两个女服务员整得面红耳赤。

风雅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时不时地讪笑一下，或是朝我讪笑，或是朝女服务员讪笑。后来，风雅又不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我才突然发现她额角的伤痕，大概能有鸡蛋那么大。

我赶紧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却仅是笑了笑。

金子多说，这是她打扫家时不小心磕到的。他还朗声大笑，说，嗨，你说我这个傻老婆啊，都快变成黄脸婆了，竟然还这么不小心。

金子多手舞足蹈地问我，哎，老弟，你说我老婆穿这身红衣服漂不漂亮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风雅这么穿，一身鲜红，红衣、红裤、红皮鞋，就连从她领口露出来的内衣、围巾和袜子也都是大红色的。只不过，由于她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因此即便她穿成这样子，我也依然觉得她还是很好看。

金子多立刻朝我伸出大拇指，好好好，哎哟，老弟，看来你跟哥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不瞒你说，哥就喜欢让女人穿红衣服，就连她们的内裤哥都得让她们穿成红色的，因为那样才喜庆嘛。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如鲠在喉。

焰火

此后几年，我与金子多又见过三四次面，由于那几次都很匆忙，而且风雅也不在场，加之他每次还都搂着不同姿色的年轻女人，因此我们当时也没有聊太多，仅仅打个招呼就各自而去了。而实际上，我倒真是想跟他好好聊聊的，甚至还想跟他狠狠地打一架。

元旦那天，风雅突然给我发消息，让我去陪她跨年。

当我赶到她家时，她却突然诧异起来，咦，你咋来了？我不是让朱颜去陪你跨年的吗？

我立刻就愣住了，是是，是你叫我来的啊！我赶紧打开微信说，你看，这是你给我发的消息。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哎哟，你看我这脑子啊！对对对，是我请你来陪我跨年的。

尽管风雅很快就有说有笑的，我的心却突然疼起来。

已经酒酣耳热时，我终于问，风雅，你跟我说实话，你脸上的伤是咋回事？

风雅左脸上贴着白纱布，不能再显眼了。倘若我不问，估计她就会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摇摇头，嘴里说着没事，就又和我碰杯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并问，是不是他打的？

风雅这才叹一口气，说，其实，他也不是经常这样，只是偶尔会发神经……一般他也不会直接冲我脸上动手的，只是这两次碰巧都让你看到了。唉，说来这也怪我自己。

我一直紧紧地攥着酒杯，都快把酒杯攥碎了。

风雅笑着说，没事的，小作家，你别看他好像很粗鲁，其实他对我挺好的，就连我们公司最早的启动资金都是他给我的……

说到一半，风雅又突然笑起来，嗨，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啊，今天又不是叫你来听我诉苦的。来，咱俩再干一杯。

我现在也仅能陪她干杯了。此后半小时，我们基本都不说话，只是你来我往互相敬对方，等她快要喝醉时，她的话才渐渐多起来。最终，她突然趴到我身上，紧紧抱住我，并在我耳边呢喃着。

你晓得吗？小作家，其实我原来是叫风丫，丫是丫头的丫，现在这名字是我自己改的……不是跟你吹牛，当年我学习可好了，经常是我们学校年级第一，而且我也挺爱写作的……只可惜，后来我还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就被他带到城里了……唉，你看看，一晃都快二十年了，时光催人老，姐眼看就要变成老太婆啦。

我就是在这时突然发疯的。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反正我刚听到“老太婆”三个字，就突然亲她了。

她很慌张，赶紧想要推开我。我则牢牢地擒住她，继续在她脸上亲来亲去。

当时，风雅很像汹涌澎湃的大海，好像仅是顷刻之间，她就将我淹没了。我实在没想到，焰火突然在不远处爆响时，她竟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直接跑到窗台前，并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于是，我们就一起在窗前看起了焰火。

焰火非常美，她也非常美。

那天深夜，我抱着风雅，她又讲起自己的故乡，主要是讲故乡的花草树木、河流湖泊、还有柔柔的风、还有大大小小的鱼……

唇印

时隔不久，风雅就突然离婚了。

当时，由于金子多已经掌握了她出轨的证据，所以她离婚时还是净身出户的。

当然，刚开始一个月，由于她隐瞒得非常好，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已经离婚了。直到有一天，我直接找到她原来的那个家，才知道她早就搬家了，而她原来的那个家则被金子多卖给了别人。

再后来，我就开始跟踪风雅，并找到了她现在的新家。

风雅看到我时，先是愣了愣，接着她就强颜欢笑起来，并捏了捏我的腮帮子说，咦，小作家，你咋找到这里来了？

我先一把紧紧地搂住她，然后问，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王八蛋究竟还是不是人啊？他怎么会把你赶到这种破地方来呢？

风雅赶紧“嘘”了一声，让我小点声，说是曦曦已经睡下了。随后，她将我拉到沙发上，才缓缓地说起她离婚的事情。

风雅苦涩地笑着说，其实，那天并不是我想让你来陪我跨年的，而是金子多偷偷用我手机发消息给你的……后来，我的心却突然乱了套，同时也突然想开了。行，既然他想设这个局，那我就成全他，只要真能离婚，哪怕让我立马变成穷光蛋，我也在所不惜。

我痛骂起来，这个王八蛋，看我哪天怎么收拾他，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会嫁给这种下三滥？

风雅好像太累了，就软软地靠在我的怀里说，十六岁那年，我老家曾经发过一次大洪水，先是连降大暴雨把上游的两个水库全给灌满了，后来水库扛不住，就突然垮了，于是滔滔洪水就铺天盖地地扑向了下游……

风雅说，那天，我是在放学回家时遭遇那场洪水的，当时我已经被洪水卷走了。我在洪水中一直翻啊、滚啊、哭啊、叫啊，后来我大约被洪水卷到四五百米的时候，就遇到了比我大十二岁的金子多……

风雅说，他把我救起后，就理所当然认为我就是他的人了，于是洪水还没退完，他就赶紧来我家提亲了。

当时，尽管我跟我妈都坚决不同意，但是我爸却同意了。因为我爸太老实了，他老爱说什么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风雅很快就潸然泪下了。

我没再让她说下去，而是开始亲吻她，爱抚她。

再后来，我则干脆半跪下来，像是宣誓那样对她说，风雅，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他那种大混蛋，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我更会和你一起把曦曦抚养成人的。

风雅立刻呆住了，开始直愣愣地紧盯着我。

我又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堆，想要进一步说服她。

这时，风雅拿起一个粉红色唇膏，开始在她红唇上涂起来，结果我足足说了十几分钟，她也足足涂了十几分钟。每次刚涂好，她就立刻会来亲吻我，使劲儿把唇印印到我脸上，然后再重新涂。她竟然如此反复了十几次，直到把我脸上弄得到处都是唇印。

后来，风雅突然问，哎，小作家，你看我涂成这样漂亮吗？

我当时没吭声，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红酒

从那天起，我和风雅就秘密同居了。

刚开始，我们之间很甜蜜，基本就跟那些新婚小两口差不多，反正只要一回家，只要曦曦不在场，她就立刻会把自己变成一个娇滴滴的小女人，不停地黏着我，让我一下子就掉进了梦寐以求的蜜缸里。

只可惜，风雅很快就变得不可理喻和歇斯底里了。

譬如，她先是把朱颜推荐到一家报社当记者，然后又推荐我去一家杂志社当编辑，结果因为我俩全都舍不得走，她就突然把我俩给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再譬如，她还老是逼我去跟朱颜约会，一旦我不想去，她就会把我臭骂一顿。而且，她现在还开始酗酒了，并天天逼我写诗赞美她，倘若我写不出来或者写不好，她就会又哭又闹，跟我发脾气，说我根本不爱她，说我肯定已经嫌她老了，经常弄得我很抓狂。

直到有一天，我们得知风雅其实早就濒临绝境了，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金子多祸害的。因为，金子多曾经几次拿风雅传媒作担保，所以当他前不久突然卷款潜逃后，她就不得不替他承担更多债务了，还导致她自己的公司破产了。在如此重压下，她又岂能还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呢？

那夜，我趁风雅正高兴，就问她，风雅，你究竟还缺多少钱才能补上那些窟窿啊？要不然我把我老家那套房子卖掉怎么样？那套房子能卖一百多万的。

风雅先是愣了愣，就开始用她红嘟嘟的嘴唇来亲我，等她再次在我脸上印了十几个唇印后，她才笑嘻嘻地捏着我的腮帮子说，傻瓜，我还用你帮我还债啊，我能撑得住的，事情就快搞定了，一切就快要一了百了啦。

那时候，风雅愈发喜欢看我的小说了，于是为了哄她高兴，我就天天不停地写啊写，写完了就赶紧请她看，然后再跟她认认真真地谈意见。有时候，就因为谈意见，我们可以一整晚不睡觉，而她那时则会重新变成原先的那个风雅，既很高贵典雅，又很知情知性，简直让我痴迷得不行。

那天是风雅三十六岁生日。我和曦曦为她庆祝后，趁曦曦睡下了，她又要再喝一点儿酒，还像第一次那样，我们都把自己喝得晕晕乎乎的。可是，我万万想不到，喝着喝着，她就突然闹开了。先是指责我为什么不给她买蛋糕，当我结结巴巴地辩解，说是她自己不让我买，因为她和曦曦都不喜欢吃蛋糕时，她就干脆拿起酒瓶子泼我了，并把剩下来的半瓶红酒全都倒在了我的脑袋上。

风雅痛骂着，你们这些臭男人，死男人，就想着玩弄我，把我当工具，把我当玩偶，你们全都是大混蛋……

我终于被风雅激怒了，一把抱起她，将她扔到了大床上。我牢牢地按住她，瞪着她，而她也同样怒视着我。其时，我们都怕吵醒曦曦，就一直无声地博弈着，不停地翻滚着，并把床单、被子，还有我们身上的衣服全都弄得一团糟。

很快，我们就累坏了。我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风雅也同样笑起来，甚至比我笑得还夸张，后来可能是怕吵醒曦曦，她就干脆把脸埋进我的怀里。

风雅突然说，我好累啊，小作家，我扛不住了，我扛不住了，我真扛不住了……

次日黄昏，我们就来到了三十三层的楼顶上。

钻戒

风雅死后，我和朱颜、还有原先的其他同事全都参加了她的葬礼，而在葬礼之前，我则特意把曦曦带回我老家，让我爸妈陪曦曦玩起来。

朱颜原本很强悍，可是在葬礼上，她却显然哭得最凶，甚至因为我没哭，她还狠狠地拍打我，就好像是我害死风雅的。

我一直听任朱颜打，就不哭，就不哭，打死我也不哭。

但是，我还是很快就哭了。因为，警察很快就找到我，说是金子多已经被逮回来了，而且被他卷走的八百万资金还剩六百多万元，而按风雅的遗言，由于我是曦曦的监护人，所以这笔钱现在应该是由我来支配。

我就是在这时哭起来的，只觉得天意实在太作弄人了。

那天晚上，我之所以会离开风雅，是因为朱颜终于约到著名心理医生倪大夫了。

可是，我实在想不到，等我见到倪大夫后，我的心却突然莫名地慌起来，甚至担心风雅可能会从那个三十三层的楼顶上跳下去。

我赶紧让朱颜给风雅打电话，说是我喝醉了，想把她骗过来，然后再请倪大夫开导一下她。

没成想，风雅来是来了，可是伴随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她却犹如一片落叶飞起来，并永远地飞进了我的记忆里。

而现在，我再次来到这个楼顶上，一看风雅竟然还在那里伫立着，就赶紧走过去，单膝跪地，将那枚玫瑰金色的钻戒戴到她的无名指上。

然后，她又款款拉起我，我们就亲密地拥抱起来。

她说，小老公，你不用担心我，既然你已经向我求婚了，那我肯定会好好活着的。

我说，是啊，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就算千难万难，我们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随即，我和风雅就一起向西眺望。

此时，晚霞已经落尽，华灯已经初起，在这座大都市里闪耀着，并渐渐地汇成我们人间的银河系。

于是，我们就在人间的银河里拥抱着，仿佛可以一直抱下去，一直抱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