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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会与社会教育空间营造
——以浙江省立民众教育馆为中心

2022-08-01周慧梅

终身教育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展览会杭州民众

□ 周慧梅

展览会作为近代中国舶来品,英文通常译为exhibition、fair、show等,与各种展销会、劝业会等都属于博览会的一种。通过参观琳琅满目的展览会展品,参观者不仅可以开阔眼界,还可增长见识、改变观念。1909年南洋第一次劝业会董事会发布“记事”中如此描述:“一日观会,胜于十年就学。赛会之效,其大无对”[1],虽有几分夸大宣传成分,但展览会“寓教于展”的教化功能广为社会各界认可,“邦交藉以联络,国誉藉以播扬,民智即藉以恢张”[2],展览会对国际交流、近代民族形象展示及普罗大众的观念塑造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换言之,展览会虽由少数社会精英发起,但能否吸引众多民众参与却是成功与否的关键,展览会是各式展品集中展示的舞台,但这个舞台的中心却是“参观者”,它需要吸引尽可能多的受众,形成大规模的人气磁场,才能达到“寓教于展”的效果。学界对展览会研究多集中在国际博览会(如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美国圣路易博览会)、全国性的大型博览会(如南洋劝业会、西湖博览会、中华国货博览会)及专题展览会(如救亡展览会)等,甚少关注一个特定机构办展情况。鉴于此,笔者选择浙江省立民众教育馆举办的展览会为考察对象,梳理它如何以西湖博览会为契机,稳定、持续地开展一系列展览会史实,揭示如何通过空间营造,实现社会教育与杭州城市社会在风俗改良、现代科学知识供给、国际形势传递、文化娱乐乃至政治行动等领域的多重互动,以彰显民众教育馆事业开展与城市现代化的内在统一性趋势。这种尝试,有助于学界从重点关注展览会精英走向普罗大众,推进“唤起民众”的社会教育研究深入,拓展城市文化史范围。

一、裕国利民:国民政府对展览会的制度安排

1928年11月1日,经过官商双方数月策划,“工商部中华国货展览会”在上海开幕,上海南市的普育堂装扮一新,门口搭建起一座精致壮观的中式牌楼,会场大礼堂上方悬挂孙中山遗像,“裕国”“利民”4个大字分列两侧,会场四周彩旗飘飘,各种国货商品的牌号商标和宣传画册琳琅满目。作为国民政府成立后筹办的第一次全国性的国货展览会,共展出来自23个省市的13 271件展品,展览会原定于12月31号结束,为满足民众新年期间参观愿望,展期又延长3天,于1929年1月3日结束。展期共64天,参观人数超过130万,售品部销卖的货品价值为278 900元[3],效果轰动。

借助如火如荼的中华国货展览会之势,12月17日,国民政府正式颁布《全国举办物品展览会通则》,从制度上对举办展览会予以详细规定,并提供各种便利条件。通则规定展览会分为三种,第一为全国物品展览会,第二为地方物品展览会,第三为特种物品展览会。后两种可由省或特别市收集本省市出品和少量外地重要出品,各专业行会发起收集丝、茶、瓷器等特种物品,在当地随时举办,各种社会团体均可按这两种展览会举办物品展览,“凡举办物品展览会经核准备案后,得请工商部签发免税证书及减费运单”[4]。国民政府的支持态度使得社会各界摩拳擦掌,闻风而动,纷纷举办各式产品博览会,1929年浙江省政府举办的“西湖博览会”更是开创了展览会的新局面。

在浙江省主席张静江的支持谋划下,西湖博览会的筹划早在1928年10月就开始进行,建设厅厅长程振钧亲任筹备委员会主席。经过8个多月的筹备,1929年6月6日,在湖光水色的西湖岸边,博览会正式揭幕,博览会馆址设在西湖白堤、中山公园至里西湖一带,古迹星罗棋布,风景秀美。为引起观众兴致,并为增加门票收入,西湖展览会独辟蹊径,在湖山辉映的场馆区内,设有革命纪念馆、艺术馆、农业馆、教育馆、卫生馆、丝绸馆、工业馆、博物馆8馆及特种、参考陈列所2处,展览从国内外征集而来的奇禽异兽、花鸟虫鱼、矿物古物,共展出展品14.76万件,“俾遐迩人士得摩肩接毂往来于三竺六桥、八馆二所之间,纵游观而广见闻”[5]。西湖博览会双十节闭幕,展期137天,参观人数高达1 761万人次,参观、洽谈商务的海内外代表1 000多人,盛况空前。西湖博览会突破了国货展示的单一框架,成功营造了一个融艺术、文化、教育与娱乐于一体的综合展览体,对随即成立的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的展览事业起到示范作用。

1932年2月,教育部颁布《民众教育馆暂行规程》,规定各省市(隶属于行政院者)及县市(隶属于省政府者)应设立民众教育馆,为实施社会教育之中心机关,省立民众教育馆隶属于省教育厅,以在省会地方设置一所为原则,省市及县市立民众教育馆应举办关于健康、文字、公民、生计、家事、休闲各种教育之事业。为事业发展计,省市及县市立民众教育馆可设阅览、讲演、健康、生计、游艺、陈列、教学和出版8部,各部得视地方情形全数设置,或先设数部,或酌量合并设置。[6]由陈列展出明显可见,各式展览成为社会教育机构最常见的事业,但效果却时遭质疑:“展览事业之前途,在民众教育之论值上,已成为一较大之疑问!此种占巨大空间之展览品,在经济的原则上及教育最高的效率上,已日趋于衰退。其原因一由于在展览者布置上制作上固苦心一片,在观者往往走马看花,且来看皆为有钱,或有闲的人们,难使此展览品变成为大众化的。复次,此项展览品不能呆板不变,否则看熟看厌之后,又无法引逗民众来看。若是日新月异,天天在花样翻新,又为事实上所不能。因此在民众教育方面上展览事业已成鸡肋。”[7]面对如此窘境,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通过一系列“活动的”“集中的”“流通的”的展览会,一改原本展览物品呆板、展览内容散漫和展览方式固定的弊端,气象为之一新,其展览会事业值得学界深入探索。

二、由静到动:浙江省立民众教育馆的展览空间

1929年10月15日上午10时,浙江省政府为推行社会教育,并辅导各县市兴办社会教育起见,由浙江省立公共运动场及其附设的通俗图书馆、通俗讲演所改组的浙江省立民众教育馆①正式开幕,南社社员、曾担任湖州师范学校教务主任的胡承枢被省政府委任为馆长,省党部代表印维康、建设厅代表方志远、教育厅代表赵冕、公安局代表黄波贤、小学教员联合会代表及新闻记者代表、各民众团体代表70余人出席开幕典礼,下午开民众游艺会,晚间放映电影。[8]省立民教馆馆址设在湖滨路30号,地处西湖景区,风景秀美,其前身省立公共体育场一直是杭州市民娱乐活动的主要场所。开馆后除继续为市民提供各类活动的场所外,更着力于对活泼的、变化的展览会“动”的空间营造。“在省民教馆最初的两个年度以内,我们可以用一个‘动’字来说明全部的状况。全馆有如春天的花木,充满着欣欣向荣的生气,……如果这时期有些少的成功,既不是出于他有计划的建设,反之,你要说明他作成了什么罪孽,也决不是他有意的作恶。在他本身不过是无邪地,天真地,孜孜不倦地‘动’以对付体育图书演讲娱乐推广五部所属的一切。这时各部分头或合力进行的事业,在数量上是很可观的。”[9]最能体现“动”的事业的,便是该馆持续举办的各式展览会。为清晰起见,笔者特整理民教馆1932—1937年有代表性的16次展览会简要情况,列表(表1)如下:

表1 省立杭州民教馆举办的有代表的展览会一览表(1932—1937)

由表可见,在1932—1937年间,利用陈列展览室、乐园、电影院和体育场,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共举办16次之多的大规模展览。从参展地域看,有全国性的(如国际现势展览会、民族英雄展览会、全国政情展览会、广告图案展览会、国人新发明事物展览会、国产丝绸展览会、民食展览会),有限于浙江省或杭州市的(如过年礼俗展览会、摄影展览会、地方病展览会、省会识字展览会、杭市社教成绩展览会、全省特产展览会、全省景物摄影展览会);从展期时长看,持续时间长短不一,最长的23天(国际现势展览会,结束后在数县民众教育馆巡回展览),最短的半天(信鸽展览会);从举办目标看,涵盖了祛除迷信破除旧习俗、了解国际形势、培养和鼓励有益休闲娱乐、提倡健康、唤起民族意识、重视儿童教育唤起母性道德、电气常识、旅行经济、广告技巧、提倡国货等,主题多样,几乎囊括了普通市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参观人数看,除5个展览会未有详细人数统计外,展期20天的全国政情展览会参观人数排在第一位,高达26 543人,广告图案展览会、全省景物摄影展览会、电气常识展览会、母亲大会参观人数均在万人规模,其余则在千人或数千人不等。这16次展览会,除2次为合作(省会识字展览会为配合浙江省第4次识字运动宣传周多方合办、地方病展览会与浙江省热带病研究所合办)举办外,其他均为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主办。

省立杭州民教馆的主题展览会(包括流动展览)动静结合,除琳琅满目的展览品陈列外,展览期间各式游艺会、同乐会及地方戏、话剧展演穿插其中,巧妙地从空间和程式上将新政权的纪念日、传统节庆、娱乐与狂欢融入进来。单以1935年为例,“母亲大会”在4月4日的儿童节开幕,“民族英雄展览会”在5月9日国耻纪念日开幕,不仅有展览,还有讲演、教育电影及座谈会等形式,如母亲大会除在民众教育馆陈列展览品,招待来宾参观指导外,还联络各大剧院,放映《母亲之光》及演出母教戏剧;联络各大书局廉价发售有关母教图书画册;联络新闻界发刊有关母教刊物;联络玩具铺廉售教育玩具。母亲大会取得“轰动全市”[10]效果,整个杭州城陷入一种昌明母教的节日氛围中。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以一系列与现代城市文化相符的母教、广告、电气、信鸽、风景摄影等主题展览会,突破展品过于陈旧、传统、相仿等弊端,利用展览会打造出一个集教育、娱乐、展销、休闲为一体的多重空间。

在当时中日关系日渐剑拔弩张的情势下,以民族英雄、国际现势、全国政情、国人新产品发明、摄影与广告展示为系列主题的展览会,实际上对普通市民起到了一种鼓舞人心、激励士气的作用,被赋予了一种颇为独特的“展览会政治”意味。如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举办的民族英雄展览会引起连锁反应,绍兴县立民众教育馆6月13—16日在该馆阅报社举行民族英雄展览会,“除向省民教馆借到民族英雄展览会出品全部,……本馆并搜集本县革命先烈徐锡麟,秋瑾,陶成章等照片遗物三十余件,一同陈列,以资表扬”[11],“其中以徐锡麟烈士之血衣手枪,秋瑾女侠之和服备刀等,最足令人触目惊心”,参观人数达五六千,“当兹国事蜩螗,外侮未已,此项唤起民族精神之举,意义殊重大也”。[12]上海市民众常识指导委员会决议借用省立杭州民教馆民族英雄展览会材料,在上海举办“民族英雄展览会”[13]。绍兴、上海两地举办的同名展览会展品均来自省立杭州民教馆,其引领作用由此可见。

三、浅显详明:展览多重空间的唯一定位

省立杭州民教馆之所以能通过展览会营造多重社会教育空间,与所处地区为国民党政治统治核心区域及馆长任期紧密相关。浙江杭州的自然环境和物产资源虽具备社会教育发展的潜质②[14],但直至国民政府奠都南京宣布“军政”结束进入“训政”阶段,将社会教育列入“训政”重要措施、运用行政力推进其大发展后,这一潜在条件才比较充分地得以外现。浙江省作为国民党统治核心区域,在省主席张静江、教育厅厅长陈布雷的布局下,积极响应国民政府政策,于1929年以“教字”第126号颁发《各县市十八年度社会教育设施注意要项》,训令各社会教育机关设施“应注重教育程度最低之大多数民众”,积极整理扩充、增设省立及县市立社会教育机关,要求各市县十八年度社会教育经费务应积极增筹,至少须达教育部规定市县教育经费总数的10%最低标准。[15]西湖博览会教育馆的馆歌中“文明万禩夙相承,教育系衰兴。当先急务谋通俗”[16]的词句,彰显浙江省政府对待社会教育的态度。10月7日,教育厅厅长陈布雷在“浙江省教育宣传日”专门写下“致全省服务社会教育人员的一封信”,呼吁要改变社会教育方法,“要以我就人,才能引人使就我”[17],各社教机关要从普通民众需求来给予供给,开展事业,引起民众兴趣。在此背景下,“以立本省民众教育机关之基础”[18]隆重开幕的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其工作事业定位自然采用吸引民众兴趣的形式,以补充浅显详明的常识为旨归,展览会便是其重要尝试。

向普通民众传递常识是省立杭州民教馆的展览会特色。由此,如何征集有教育意义且能引起观众兴趣的展品,是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筹备展览会“特别需要着力的工作”。“无论属于征借或自制的出品,同样经过严密的审度,有许多应征的出品,因为对于我们预定的需要不合,只好忍情割爱,因为我们认定:展览会向外界征借出品,乃是主观的利用现成事物,而不是供给别人乘机宣传,这对于应征人的好意,虽不免有所辜负,但是对于更多数的参观人,这一点认真的态度,似乎是必要的。”[19]本着这种原则,“远在电气常识展览会决定计划以前,我们就把心计用在如何征集实物这一问题上。这一问题是之所以难于措手,倒不是门路太少,上海,即便是杭州,不是有着不少专门经营电气用具的厂家、商店,陈列着多到点不清的货品,任人选购么?可是这些东西,一则必须用金钱去换取,二则一般店家只知如何应用,不明构造原理,就算让我们拿到手,还是用不着;所以征借问题,牵制甚多”。在热心机关及厂家帮助下,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无条件借到实物,并邀请构造较复杂的机械选送出品机关派员为民众演示,如韦斯登自动电报机及光电表演仪器,便是由电报局及浙江大学工学院派员常驻会场,随时表演讲解。鉴于电气毕竟是专门学科,“展览各项,虽仅限于常识范围,容有一般人不易了解之处,为补救此项缺憾起见,特于展览期内,举办电气常识公开讲演,分请市内研究电学及从事电业之专家,莅馆公开讲演”,如电话局总工程师周玉坤讲授“电话常识”、浙大教授毛启爽讲演“光电原理及其应用”,分别吸引了244、289名听众。[20]这种举措得到观众认可。

利用搭建的多重空间,利用电影、游艺会及分请专家讲解演示,省立杭州民教馆尝试将精英们的话语逻辑体系转换为民众所能理解的“浅显通俗”表达,让“竟日劳形”的普通市民有一种参与感,不仅仅是单一接受。“同人既非专家,又各牵制于日常的业务,其不能有独特的见解与精深的论断,所可断言。但是我们所要展览的,本来不是那独特的见解,也无所用其精深的论断。在这里,我们把整个国际关系,扼要地展开于每个‘竟日劳形’的人们之前;我们的努力,乃在搜集重要史料,提供最新事实,给予人人以澈底辨认的机会,而引起其继续探究的兴趣,虽然有时也不免暗示着事态必然的趋势,但那不过是乘便提及,并不是本会主要的任务。——这趋势是有待于各个人从事实中分头去找寻的。”[21]1933年的国际现势展览会,除布置4个展览室,在民众体育场连映5天东北义勇军电影外,还于开幕前一日招待全市教育界400余人,“除自由参观外,并特约国立浙江大学政治学教授沈乃正先生莅会举行公开学术讲演会,题为‘中日问题的国际环境’”[22],将讲演稿刊登在馆刊《浙江民众教育》,展览会结束后还专门出版《国际现势展览会专刊》,教育厅厅长陈布雷作序,在序中对这次展览会给予高度评价:“今年春,省立民众教育馆,有国际现势展览会之举。其时,榆关寇氛,势正鸱张;国际风云,日形险恶!斯会及时而举,俾与会者以惊心骇魄之资料,荡涤其沉醉湖山之心魄,其影响于国民训育,固非浅鲜!即以民众教育之事业而论,其意义之深切,已岂任何活动所可同日而语耶?负实施民众教育亦责者,能各本斯旨而力行之,则于国家重视民众教育之本旨,庶乎不悖!”[23]更为重要的是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的此次国际现势展览会“浅显详明”[24]的特色,得到普通民众的积极回应,原预定会期3周,临近结束却因民众要求又延展1周,“除星期一例假停止开放外,实际展览期间凡二十三日;会期虽长,而逐日参观人仍极拥挤”,该馆还接受观众郑养浩的建议“最好流动展览到乡村去”[25],展览会在杭州结束后,展品又到宁波、嘉兴等县立民众教育馆巡回展览。

当然,省立杭州民教馆对展览会的定位,社会上也存在质疑的声音。1935年该馆举办的母亲大会,从参展要求、展室安排到展品内容,都遭到了观众洪徵的强烈质疑,并专门在《东南日报》公开发文。③[26]省立杭州民教馆专门在该报予以答复,再次申明办展览会既定的“常识”立场:“洪徵先生对于母亲大会,觉得‘欠满意’,因为‘会场只有二室’,又没有‘得到许多关于母性方面许多新的知识’,……是的,母亲大会陈列的,实在太普通,太平凡;假如有人怀着发现奇迹的希望,来参观母亲大会,一定要失望的。原来做母亲根本就是一椿平凡的事,全部母性应该知道的知识,决不是什么‘新的知识’,假如真有所谓新的智识,在专门学者尚未发现以前,别人没有见识过的,我们也没有见识过,自然无从搜罗。非但如此,假使专门学者已经发现,只是还没被浅近的教科书所采用,就是还没有成为常识以前,会场中也必付之缺如;因为正如洪先生所说:大会的目的,本来是要给不懂的人看的啊!”针对有机会前来参观的男子均失望而归的感受,特别提出:“从这些情况加以推测,或许很有人误会了我们这次谢绝男子参观的用意,使他们带着窥探女人的秘密的奢望,这是我们始料所不及的。”[27]主办方在总结时这样写道:“从坏的印象来说,母亲大会非但没有收获一些预期的成效,连最粗浅的用意也被人误会了,特别是单独招待妇女谢绝男子参观这一计划,惹起了许多意外的纠纷不算,还呈现了社会前途最可怕的危机——青年人对于性知识的盲目与好奇。自然,从乐观方面说,这种启示并非毫无价值,对于教育者宁是一种最好的鞭策,至少,对于我们自己,让我们知道:性知识的普遍化,性问题的平凡化,犹有待于今后的继续努力。”[28]不难看出,省立杭州民教馆通过展览会,试图去搭建从官方到民间、精英文化到大众文化之间 “最后一步”的融合空间。

四、除旧布新:展览会目标、实施及绩效

省立杭州民教馆的展览会,是否如愿搭建起从官方到民间、从精英文化到大众文化之间“最后一步”的融合空间?换句话讲,在新旧杂陈的民国时期,官方与民间、精英与大众在加强互动的同时,是否存在无法或不易搭建的融合空间?该馆根据国民政府政策导向,设立展览会目标,精心布置各种贴近民众日常生活的展品,以浅显详明的方式来渲染除旧布新。那么,参观民众是否踊跃、能否领会民教馆的意图、是否就此纠正自身的理念,便成为评判展览会绩效优劣的关键。从现有资料看,以激发民众政治情感和陶冶情趣为目标的展览会,如民族英雄、国际现势、国人新发明产品、摄影、广告展示等主题展览会,对感染情绪、营造政治氛围颇有效果,但对以过年礼俗等一些沿袭千年的社会文化习俗为主题、关涉民众日常生活的展览会,却出现了两者难以融通的巨大裂隙,成为双方“意难平”的焦点。

数千年来,农历新年一直是国人最重要的传统节日,赴吉避凶、祈求福佑为主的系列年俗活动历久不衰,即便被政府和社会精英指斥其中裹挟大量陈腐、迷信内容,列为改革对象也少有松动。早在1902年,《杭州白话报》以移风易俗为己任,提出废除拜年陋习:“拜年是劳民,叩头封是伤财,劳民伤财的事情,不要去做。”[29]呼吁国人不要在旧年俗上浪费时间和钱财。1912年1月2日,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正式通电各省都督,改用阳历纪年,随后颁布的《临时大总统历书令》正式废除“夏历”,改行“国历”(或称公历),从民间呼吁上升到国家历法。1914年,北洋政府规定以春节、夏节、秋节和冬节4个节气来确定节日,农历新年正式被“春节”代称,国历1月1日为元旦,规定国历年放假而旧历新年无休。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认为,鉴于普通民众不知道国历、官民两历新旧并行的现状,强制废除农历年,推行国历,将一切旧历年节日活动按照国历日期举行,传统农历新年年俗被一刀切地看作迷信活动。在这种背景下,各地社教机关在旧历新年纷纷举办活动,向民众灌输“祛除迷信充实民众经济”[30]的理念,省立杭州民教馆的“过年礼俗展览会”便是其中代表。

1932年元旦假期举办的“过年礼俗展览会”,“其最大的目的,就是要教大家将有用的金钱不要无谓浪费在这些繁文缛礼之上”,不仅在展览会场四壁贴满各式标语,如“发财从勤劳做起,长寿以卫生为先”“省得一点辛苦钱免得求人家”“求神不如求己,侥幸还是勤劳”“自己存心好,不必拜菩萨”“可怜无数痴男女,枉送千万血汗钱”等,还在室内陈列各式杭州过年礼俗所需物品,标明价格,并绘制图表,标识出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相应的总额,营造一种庞大的经济浪费的视觉冲击。这次过年礼俗展览会,不仅吸引了数千名民众参观,还被不少媒体广而告之,如当地《锡报》给予连载13天的报道,《新闻报》及天津《大公报》也给予密切关注,山东省立民众教育馆馆刊在“民众教育消息汇志”栏目专门刊登“杭州通信”,将《锡报》记者的观察一次性刊出,向社教界重点介绍这种主题展览会。有意思的是,据各媒体对展览会重点的“消费统计”④[30-31]报道看,该馆统计均以杭州市83 954户平均花费为基础,推论至浙江省3 814 551户,进而扩展到全国9 000万户来计算,甚少考虑其中是否有户别、区域、城乡的差异,“看看这许多的血汗钱,枉送在这过年的浪费上,甚是惊人啊”[30];“过年之事甚小而其数目实为可惊”[31];1932年1月13日的《大公报》第2版以大字体刊登《西子湖畔生面别开 过年礼俗之展览会》,“祛除迷信充实民间经济,各项消费统计煞是惊人”黑字加粗字体紧挨标题,作为报道的关键语。[32]很明显,让参观民众感到震撼是展览会追求的效果,表征意义大于精准统计。这一点,从记者的观后感中得到充分体现。

该会展览虽只短短的几天,但是这种从来没有而大家都不以为意的过年俗礼的统计,居然给他们有了统计了,而且还分析出用度来,正是惊人。可惜百姓百条心,假如大家同心一德,过年不过了,而且肯将这过年的用度,大家都拿出来,按着这种分析的去办理,一年或几年,那末我们中国的社会,虽不能与欧美并驾齐驱,至少也大有可观而突飞猛进了。所以中国社会事业,时时刻刻嚷着穷啊穷啊,实在并不穷,因着一般人都欢喜将钱用在无谓的浪费上;对于社会有益的整个计划上,需用着大众拿出钱来,于是就大嚷其穷了,所以我不惮其烦而将他抄了下来,写给大家看,可以觉悟,将有用的金钱,再不要掷送到无谓的浪费上去,同时请几位办理民众教育的先生们,也可仿着这种计划,在各地举行一下,使大家也可以明了明了。[30]

记者呼吁民众将过年繁文缛节的无谓迷信花费捐献出来,改作开办学校、图书馆、平民医院、银行、军舰及救济灾民等正当需用。且不说这种建议有无实现的可能,被记者们称为“没有再比这个来得有趣味而有意义”[32]的年俗展览会,究竟能有几人因此改变 “过年旧俗”,都是未知数。即便对年俗展览会予以极高评价的《大公报》记者,也认为民俗改变甚为艰难:“中国人对于过年一切的繁文缛礼是牢不可破,一定要拼拼凑凑的过一下子年,什么鸡啊鱼啊肉啊,以及水果花生瓜子,还有锡箔银锭这些谢神的物品,算是一年一度的日子,可以平安的度过,总是菩萨和诸神给予的,好的固然如此,不好的也总希望第二年菩萨和神给予幸福,所以也是如此的请他。”[32]

实际上,过年礼俗展览会这种“叫好不卖座”的窘状,普遍存在于各地社教机关。同年2月,地处济南的山东省立民众教育馆紧随其后,在旧历年期间举办“年俗展览会”,采用相同做法,在展览室内遍贴“为破除迷信,所以要废除阴历年”“为提倡节俭,所以要废除阴历年”“少磕一次头,为民族多挣一分体面”[33]等标语,统计该市供奉观音、财神、门神、关公等各项惊人花费,向民众展示政府要破除迷信改良旧俗的决心。这次为期15天的展览会,共有24 390人参观,有2 232人填写了民意测验,还有成千上百的农民在寒天冻地中观看了配套的巡回化妆讲演,但究竟改进了几个民众的固有观念,却是未知数:“馆外的人鼓掌喝采,说你们干得真好,而我们自己也觉得不错,这就是民众教育。可是一年过去,回头一想,一阵阵的忙乱,只是‘起哄’,谈到效果,渺茫得很。”[34]1934年旧历年间,北平市立民众教育馆举行年俗展览会,向参观民众展示各式供品,“全市过年消耗多至百余万元,间接断送若干有益群众事业”[35];河北省立民众教育实验学校在小王庄简易民众教育馆举行年俗展览会,陈列一干应时祭品,“神仙的假面孔是被撕破了”[36];上海市立民众教育馆更是将“改革年俗展览会”列为“推进新生活运动的要务”[37],政治色彩进一步加强。社教机关将举办年俗展览会作为长期、固定工作,从侧面说明了民众摆脱旧历年习俗的不易,通过展览会活动来改造民众的社会心理,绝非一蹴而就,但这种尝试是值得肯定的。

总而言之,省立杭州民教馆通过展览会打造的这个动态空间,在具体运作过程中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尝试了社会教育与城市社会在风俗改良、现代科学知识供给、国际形势传递、文化娱乐乃至政治行动等领域的多重互动,为民间与官方、知识精英与普罗大众之间搭建起互相理解的“最后一步”,表明传递“通俗常识”的社会教育事业与城市现代化之间有着高度的内在统一性,值得学界进一步深入挖掘探讨。

注 释:

① 1935年,浙江省教育厅为加强辅导各县民众教育馆,在象山石浦增设省立宁波民众教育馆、嘉兴平湖设省立嘉兴民众教育馆,浙江省立民众教育馆遂更名为浙江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为行文方便,本文统称省立杭州民教馆。

② 比如1923年,《新闻报》刊登一则“浙省提倡社会教育”新闻稿,称“浙江省教育会,通函各县教育会云,年来社会日渐堕落,益觉社会教育之不容或缓,各城市间,虽有是项教育机关,然因经济人才与交通等种种关系,未能尽量发展,遍及各区,长此以往,社会恐无改进之希望”,该会有鉴于此,拟定了各学校实施社会教育的各种计划,希望能借助各县教育会之力推行下去。

③ 因会场狭小,为了维持秩序的便利起见,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规定不招待男宾,后因一些男子在会场门口和管理人员纠缠不清,特“通融办理,凡是团体来参观,从十一日起至十七日止,当可招待入内参观”。抱着猎奇心理进入参观的男士,发现会场只有二室,且没有“得到许多关于母性方面许多新的智识”,“内中所有陈列各件,十九是日常容易看到的,或者可以说生理卫生方面的材料,就是浅近的教科书里也有,玩具方面还没有普通的玩具店那样丰富!” 认为没有得到许多关于母性方面的新知识,很是失望。

④ 该馆曾对过年所用和所吃的附带物件做出消费统计,分为9类,分别为元宝、纸马、香烛、锡箔、年糕粽子、鸡鱼肉菜、下赏、水果糖食、礼物及赏力,统计均先指出迷信本质,再讲清楚年俗物品用处,然后统计本市、本省乃至全国的消费支出。如:(一)元宝(真元宝买假元宝,元宝化去,莫见效应)送灶、谢神、封门、开门、封井、开井、送天地、接天地、请财神之用,每家4元,全市34 786元,全省1 528 204元,全国3.6亿元。该馆统计出过年每户须45元,全市须377 930元,全省171 654 795元,全国须4 050 000 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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