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气球》的“三界”读解
2022-08-01四川传媒学院邓静吕佳音
四川传媒学院:邓静 吕佳音
新疆少数民族电影凭借对民族风情的描绘、对民族文化的深耕,已然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体系和文化影响力。从固化印象上来说,少数民族电影一般呈现的是宏大的主题,对意识形态的表征有着诸多“刻板化”的方式,然而近年来的新疆少数民族电影,其借助视听技术的发展将新疆文化进行了全面传播,不再沦陷于表达意识形态使得电影的民族特色文化得以全面凸显。可以说,承载新疆文化的新疆少数民族电影,也成为了构筑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助力。值得赞叹的是,万玛才旦执导的一系列电影,都没有将新疆风景视为猎奇化、奇观化的异质空间场域,而是满足了观众对于新疆客观本体样貌的审美需求,即以一种主体化的方式重点呈现新疆文化。万玛才旦执导的《气球》用一种主体性、自我言说的内视角向观众表述着新疆的本土文化。从三界理论角度去分析电影《气球》,无疑能够深层次解析隐藏于影片背后的文化内涵。
1.拉康的“三界理论”与电影创作
法国的拉康同奥地利的弗洛伊德都是世界史伟大的思想巨擘,两位大师虽并未有着诸多现实层面上的瓜葛,但是拉康理论的提出却从弗洛伊德的理论学说中汲取了大量营养。拉康从弗洛伊德的学说中汲取灵感,创造性的提出了三界理论,即“象征界、实在界、想象界”,这三个界别即来自原始本我的“实在界”、来自自我镜像的“想象界”和来自社会语言文化系统的“象征界”。基于弗洛伊德本我、自我跟超我的三界理论,对于电影艺术的创作者产生了诸多影像,因为这三个界别在某种程度上深刻的揭示着观众在走入电影院观影过程中的运行机制。
著名电影学家麦茨认为:“电影的特性,并不在于它可能再现想象界,而是在于,它从开始就是想象界,把它作为一个能指来构成的想象界。”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电影创作本身就是一个想象的场域,因为电影作为一个造梦的艺术,其最为重要的根本就在于满足大众对于想象审美的需求。如果说电影创作仅仅是围绕“想象界”来呈现与展现的话,那么就将电影的哲学性与艺术性看淡并且抛诸于脑后了。
事实上,电影的哲学意味更来自于对“象征界”与“实在界”的描绘。如果说想象界是反映作为主体的“人”的一种完整的自我想象,是一种自我意识的镜像呈现的话,那么“象征界”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在压抑着“自我”的一种“符号学阉割”,实际上就是对于社会所赋予的“我”的角色的一种桎梏,作为主体的“我”受到了社会法则语境的限制。可以说象征界就是一个复杂的运行机器,它席卷着诸多主体以一种合理化的、前意识的、隐藏的方式主宰着大众的意识运行。对于“实在界”而言,他并非字意义那样是客观实在的。相反,在拉康看来,“实在界”却恰恰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大众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寻找到它的样貌,但是他又是一个客观、永远在场却又虚无缥缈的存在的内容。但是作为主体的“我”却对实在界的一系列内容极为渴求。例如对于“爱情”呈现,爱情作为客观实在的一种切实情感体现,确实无法让大众在客观实在的现实社会中所触碰到的,但是大众在想象界与象征界的加持下,对于爱情的渴求极为浓烈。
如果是电影对于“想象界”的展现满足了大众对于想象空间的审美趣味的话,那么电影对于“象征界”“实在界”的呈现与则让大众在观影过程中完成了自我、本我、超我的探寻。拉康的三界理论,从本质上讲,是揭示了电影创作的深层次动因,而电影也因为对三界的呈现与展演才能够跻身于艺术的行列。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产品,电影艺术完美的复刻了“象征界”“实在界”“想象界”三个界别,将三个界别均呈现于画面之上。
2.电影《气球》的“三界场域”呈现
拉康的三界理论随着原始自我的形成,婴儿从原初的混一过渡到母子之间所具有的二元世界,之后父亲作为一个竞争者所介入与母子间关系,打破了想象的母子间的二元世界。对于电影《气球》而言,重现、再现、呈现拉康语义上的想象界、象征界、实在界,是其富有哲理意味的根本要求。《气球》作为万玛才旦导演一部反映藏地文化的影片,刻画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西藏人民生活。万玛才旦作为“藏地新浪潮”的领军人物,藏地化元素的独特性也反映出影片的地缘化风格,而这种地缘化风格也因为呈现拉康的“三界场域”而显得愈发浓烈。
2.1 自恋与开放的想象界呈现
在想象界中,主体追求满足自己的欲望,不受道德法律因素努力释放出自己的机能。法国批评家克莱芒说:“想象界这个术语在历史上是直接同幻想、同活动映像相联系着的,而在拉康的表述中则是指幻想逻辑而言。如果说象征界即是序列,那么想象界就是在这一系列范围内可能产生的变化:这是十分特殊的类变化,具有种种个性,并构成个体及其不可重复的特征的基础。”我们和自己、和别人的关系都是一种想象化呈现的关系。
电影《气球》将人与人直接的关系刻画的着实是一种“想象”。达杰在成长的过程中其实一直在追求镜像化自我的表达,于是“自恋”这一特点充斥于达杰的形象化动作之中。在达杰同卓嘎的关系模式下,达杰如同发情的公羊一般,只为满足自己内心及身体上的释放,而忽略卓嘎内心的情绪。当卓嘎提出将孩子打掉时,达杰则不受自身控制动手施暴于卓嘎。从镜像化这一层面上来说,达杰显露出自恋、自我认同其幻想与想象。将视野聚焦于卓嘎同卓玛的关系模式下,卓嘎作为姐姐,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建立起镜像中的自我,依照自己认知主动断绝卓玛与青年教师德本加之间的联系。卓嘎希望妹妹能够彻底了却情缘,主动书丢尽灶台烧毁,独面德本加达到阻止对妹妹卓玛纠缠的目的。在镜像自我的表现形式中,主体遵循自身想法意愿,对于外界及世界想法认知的独占性充斥着主体的行为化表现。另外,从拉康的语言学模型来看,“想象界的第二个阶段是,当儿童看到镜子中母亲抱着自己的形象,便产生了身份认同的幻觉,幻想镜子中的自己是母亲的一部分。”
从《气球》的创作特性上来看,万玛才旦在结尾留下了一个开放结尾,即卓嘎到底有没有做人工流产?这让电影有了一个更为开放的、语义更为丰富的解读空间。藏区、汉族民众从自身文化角度出发对于卓嘎是否生下孩子有着不同的见解,万玛才旦将电影的结尾以一种开放性方式满足了观众的诸多想象。
2.2 根植于民族文化系统的象征界呈现
在象征界里,语言是社会契约的基础,主体按照语言、文化、习惯、思想等先在概念与秩序,建构并形成自己独有的本质。弗洛伊德曾说过:在妈妈离开的痛苦中如何找到快乐?奥秘就是把离别当作快乐返回的前奏。象征界其实就是“指对形成现实主体起决定作用的人的道德规范和行为规则的层次。强调象征不是感性的形象,对主体的想像界起了制约作用,因而形成其道德原则与行为准划。”因为有了语言系统,所以有了法则,象征界就是这种法则。象征界构成了主体对现实的感受。
影片中多次提到轮回转世、生死观念这一概念,构造出一个藏族独有的叙事化表现形式。爷爷带领孩子们为逝去的奶奶点酥油灯,祈求受到保佑。从童真的孩子口中对于转世这一概念的诉说,展现出孩子和老人的价值观念,死亡并不是一个值得可怕而恐惧的事件,孩子们也都以能够转世为荣,当老人去世后,一家人并没有表现得撕心裂肺,而是表现出了平静与镇定。不同于传统观念中去世后的悲怆,出乎意外的平静则更加体现出藏族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展现出藏族人民对于生态以及生老病死的独特视角化。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电影对于藏族文化的深耕呈现,在电影《气球》中,葬礼不仅仅是一个同逝去灵魂的告别,而是一个维护社会秩序与规范伦理的课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生与死代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为深层次的文化观念,电影《气球》对于生死观念的探讨,着实让观众看到藏族人民的文化传统。
地域文化的形成是一个长期发展的过程,万玛才旦以影片化形式传递故土情结,将传统的藏族文化通过不同的形式进行传播。对于避孕套以及试管婴儿等现代科学性的进步,与传统西藏人民从经书上获取的知识所不同,科学与传统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出现了一定的冲击。同时对于泛灵论的诠释,即万物有灵。在影片中体现为羊这一动物身上,将卓嘎同羊互为对照,万物皆有生命。象征秩序对人的驯化是完全不可能的,对于人的繁殖生育来说,体会到卓嘎的进退两难的处境,正如周措大夫对卓嘎所言:“咱女人又不是为了生孩子才来到这个世上。”从动物视角来看,不能生育的母羊则没有了利用价值,只能去卖掉而无法逃脱被屠宰的命运。对于没有语言系统的动物来说,万物有灵的生态自然观念则与之冲突。促使民众反思在社会化、现代化进程的今天应考虑传统观念所存在的弊端加以反思。
2.3 以梦为媒的实在界呈现
“拉康认为,除了想象界和象征界,还有一个实在界。所谓实在界,并不是指我们居住的现实社会,而是指去除语言和印象等过滤器后的领域。人通常无法到达实在界,实在界会出现在幻觉和艺术中。”实在界中主体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互相折磨。从虚无中构建真实。神灵崇拜是人类心灵的感应史,有其隐晦而无解的一面。仪式或崇拜活动的潜在结构,“是将互异分歧的现象汇通成一个整体性的宇宙,使世界万物本来就有的生命力,万物间本来就有的联系,重新运动起来”。
对于西藏的少数民族来说,神灵化的感知是烙印在每个人的记忆中的。万玛才旦在藏地化影片的表现形式上,立足于日常生活视角,刻画出藏族人民真实形象,建构出一个立足实际、风格平实的表现性空间。达杰骨子里严格信奉藏族信仰。对于上师所作出的推断极力推崇并不容置疑:认为卓嘎怀孕是逝去父亲的转世。影片中上师的神秘化形象更是渲染了宗教在西藏地缘文化的权威性和隐秘性。达杰一心要求卓嘎将孩子生下来,而卓嘎却考虑于家庭的经济负担以及生育所受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痛苦,想要将孩子打掉。这里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无”,在时间线上来说老人去世未过“断七”,而怀孕可能更多则为巧合。实在界就是社会对象与社会创新,导演并未将叙事重点放在孩子的最终结果上,而是通过腹中的孩子来激发出信仰同科学的观念碰撞。影片中包含着多次“无”的梦境化镜头,江洋后背的痣被认为是逝去奶奶的转世,两个弟弟将象征着转世轮回的痣从哥哥身上摘取下来,在沙漠中赤身自由奔跑玩耍,对于轮回转世的反映,预示着一家人将在轮回这一理念中反复挣扎。卓嘎的脸映射在晃动的水面,波纹的晃动使得脸在镜头中模糊不清,侧面展现出卓嘎对于孩子去留问题内心的纠结与迷茫。
3.结语
拉康的三界理论,其实就是对弗洛伊德本我、自我、超我理论的一种在阐释。电影作为一种文化艺术产品,其背后掩藏的文化内涵是值得所有大众关心与关注的,万玛才旦执导的《气球》,创造性的将想象界、实在界、象征界进行了呈现,这使得影片的哲学意味更加的浓厚,观众得以在观看影像时产生深度思考。影片的最后,导演将思考权力留给观众,思考如何权衡宗教文化同社会科学发展的平衡,如何使得西藏人民能够更加自然、和谐的融入多元的命运共同体。电影《气球》捕捉到了西藏文化质朴天然的特色,在原生态社会中融入了新时代的发展特色,对三界场域的呈现使得影片显露了诸多哲学意味,也使得万玛才旦的创作风格呈现出一派哲学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