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英策略与方法（三）

文/鲍川运

关于中文的语言结构特征，有几个非常形象的描述，其中最常见的是竹子说，即中文的结构按照时间发生的先后，按照逻辑的顺序，一节一节地表述，像竹子一样。也有的称中文的结构像积木，中文的短句就像一块一块的积木排列在一起，积木之间并没有结构上的连接。另外就是将中文称为左向扩展语言（left branching language），即次要或辅助信息在先，主要意思在后。最近几年，王建国老师经过研究分析，提出中文是“过程取向”（process-oriented）语言的观点，即“说话人在感知事件时，关注事件中的程序，虽然在表述该事件时，可能表述结果，也可能不表述结果；即使表述结果，也往往需要先表述过程。”（王建国，2019）

“过程取向”的观点与竹子和积木说的区别是，后者注意到了中文语言的表象特征，而“过程取向”则试图分析中文语言的思维方法。我们看看下面这个例句：

我是一个人来到成都建立这个公司的。

这句话里面有两个动词词组：“来到成都”和“建立公司”，有个时间顺序，形成一个过程，而两个动词词组的顺序不能颠倒。句子里面的“一个人”是状语，那么这个状语修饰的应该是哪一个动词词组呢？一个人来到成都，还是一个人建立公司？理解不同，翻译的方式自然也就不同：

1.I came to Chengdu alone and set up the company.

2.I came to Chengdu and set up the company all by myself.

笔者每次在教学中使用这个例句，都询问学生，两个动词词组哪一个重要？每次的回答都比较一致：“建立公司”是这句话的重点。但使用“过程取向”的观点似乎能够为这句话提供一个更为准确的解释，即“来到成都建立公司”可以看作是一个过程，而“一个人”应该是修饰整个过程。这样的话，把这个状语放在句子的后面似乎比较合适。

我们把前一讲用过的一个例子再拿来看看：

自2019年以来，他们已经超过我们，成为全国电商五强。

“自2019年以来”是表示时间的状语，修饰的是句子的哪一部分？“他们已经超过我们”，还是“成为全国电商五强”？显然，“他们已经超过我们，成为全国电商五强”是一个过程，先有动作，然后是状态，时间状语修饰的应该是整个过程。但是这就给翻译造成了问题。如果翻译成：

Since 2019,they have surpassed us to become one of the top five e-commerce companies in the country.

在英文中应该是个病句，因为surpass 在英文中是个动作动词，与表示时间段的状语一起用，显然有逻辑上的问题。但是如果我们调整一下：

Since 2019,they have surpassed us and become one of the top five e-commerce companies in the country.

这样好像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因为后面有一个并列结构，两个动作，形成一个过程。

无论采用什么方式对中文的结构进行描述，其特点是十分明显的，即中文有显著的前置特点。中文的动词结构一般是按照动作的先后排序，也是一个前置特点，但最为突出的则是状语的前置。

我们看这样一个例句：

我自己做了点研究，但是跟您的成就比起来，那是不值一提了。

我们可以用两种方式翻译，一个是按照原文的顺序：

I have indeed done some research on my own,but compared with what you have accomplished,it is really nothing.

另一个是对句子结构顺序做一点调整：

I have indeed done some research on my own,but it is really nothing compared with what you have accomplished.

英文的状语位置灵活，可前可后，因此这两句的翻译都是正确的。但是从英文的连贯性来看，第二句的表述更突出一些，but it is really nothing放在前面，与前面的话立即形成对比结构。两句的翻译都对，具体怎么用，也要看使用者的习惯。中文为母语的译者采用第一种翻译方式的较多。状语前置，是中文的语言特点，但更重要的是一种思维习惯，因此产生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造成使用比例的差别，形成一个用法问题。一个句子单独分析，好像只是两种翻译方法的选择问题，语言本身是正确的。但如果从篇章的角度来看，因思维习惯而造成状语大量前置，形成了受母语影响而产生的语言特点。从效果来看，也可能会影响到整个篇章的流畅与连贯。先有了对问题的意识，在翻译过程中注意调整使用比例，这个问题是不难解决的。

我们再看看中文状语从句前置的另外一个特点。中文因为其“意合”的特点，句与句之间的衔接通常不使用显性语法手段，因此造成许多状语从句隐性存在。例如：

现在形势越来越复杂，我们应该谨慎行事。

中文的两个短句之间没有连接词，形式上看是并列句，但从语义的角度看，很明显第一句表示的是原因，而第二句是主句。以母语的理解能力，看出其中的语义关联应该不难。这句话可以用两种方法处理：

1.The situation is getting more and more complicated,and we must be cautious with any action we may take.

2.As the situation is getting more and more complicated,we must be cautious with any action we may take.

这两句翻译应该是完全正确的。对错好坏暂且不谈，从习惯上来说，母语是中文的译者选择前一种翻译形式的比例较高。因为这样一个思维习惯，中译英中并列句使用比例较高，形成一个现象。原因很简单，显性语言标识对译者的引导性一般都比较强，而这个在中文结构中恰恰常常缺失。我们在《英译中的策略与方法（二）》的讨论中曾经使用这样一个例句：

When he went into the room,he saw his father sitting in his rocking chair reading a book.

中文的翻译可以采用三种方式处理：

1.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看到父亲正坐在摇椅上看书。

2.他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父亲正坐在摇椅上看书。

3.他走进房间，看到父亲正坐在摇椅上看书。

为了符合中文的行文习惯，我们在英译中时常常可以将英文句首的连接词省略不译，采用两个中文短句直接叙述，两句之间的关系通过语义进行衔接。而在中译英的时候，中文句首虽然没有连接词，没有显性语言标识，但语义上的关系是存在的，因此在译入英文时可以根据英文的习惯增加相应的连接词，将两句的语义衔接用显性的方式表达出来。不过再强调一下，有些情况下翻译成英文的并列句并不错，只是因为中文的这一思维习惯，会使得并列句使用频率过高。

再看一句：

公司已经高速增长了近20年，今后20年是否依然可以保持较高的增长速度？

这句话在结构上也可以有几种处理方法：

1.The company has been growing at a fast pace for about 20 years,and will it be able to do it again for another 20 years?

2.The company has been growing at a fast pace for about 20 years.Will it be able to do it again for another 20 years?

3.After almost 20 years of fast growth,will the company be able to do it again for another 20 years?

这句话跟上面的例句大致相同，前半句是为后面做铺垫，在语义上应该有状语从句的作用。

状语前置是“过程取向”语言的一个特点。任何语言都有过程似的描述，但中文尤其突出，先说原因，再说结果，先说第一个动作，再说第二个动作。但中文的“过程取向”一个重要特点是，每个短句都是一个完整的句子，每个句子都有动词，句与句之间不太使用显性语言衔接手段，因此给翻译的认知造成一定的干扰。例如：

对原化工厂地区进行生态治理，开展大规模植树造林，建成大面积的城市森林公园，实现森林入城。

这句话里面有四个短句，每个短句都有自己的动词。对中文进行分析可以发现，“生态治理”“植树造林”都是手段，目的是将原化工厂旧址改造成为森林公园。根据这个理解，可以对句子结构进行调整，打破原文的结构顺序：

The site of the former chemical plant and its adjacent area will be converted to a sizable forest park in the city,through ecological restoration and large-scale afforestation.

当然，中译英并不是就要避免并列句的使用。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力求结构的多样化。实际上，有时候使用并列句反而表述得更为到位。例如：

他翻了几页，就把报告扔到纸篓里了。

1.After he flicked through a few pages,he threw the report into the wastepaper basket.

2.He flicked through a few pages and threw the report into the wastepaper basket.

对比一下，第二句翻译用并列句，连续使用两个动词，使人感到一个动作发生后另一个动作紧接着就跟上了，动感更强，表述更加生动。

中文大量使用短句、动词以及较少使用结构词的特点是造成源语干扰（source language interference）的一个重要因素。采用结构对应的方式进行翻译在语法方面基本上是行得通的，也就是英文能够做到符合语法规范。但是中译英除了要做到语法正确之外，还需要考虑用法的问题。语法正确，但用法不一定常见，或者显现出母语的语言特点干扰的痕迹。要解决这个问题，则需要对两种语言的特点有透彻系统的了解，这样才有意识和能力进行结构的调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