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性细胞死亡蛋白-1抑制剂治疗晚期肝癌致多系统不良反应1例的诊疗经验
2022-07-29赵继伟曾志芬曾红华张萌
赵继伟 曾志芬 曾红华 张萌
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全科医学科(广州 510000)
原发性肝癌为全球常见恶性肿瘤之一,其中以肝细胞癌(hepatocellular carcinoma,HCC)为主,约占75%~85%,我国是HCC 高发国家,大部分肝癌患者初诊时为中晚期,传统治疗方法治疗效果有限。免疫检查点抑制剂(immune checkpoint inhibitors,ICPis)是通过阻断细胞毒性T 淋巴细胞相关抗原4(cytotoxic T lymphocyte-associated antigen 4,CTLA-4)、抑制程序性细胞死亡蛋白-1(programmed cell death protein 1,PD-1)或程序性死亡配体1(programmed death ligand 1,PD-L1)对T 细胞活化和增殖,恢复T 细胞对肿瘤的杀伤功能,从而消除肿瘤,对HCC 治疗显示出潜在疗效。ICPis 通过激活人体自身免疫系统杀伤肿瘤,使恶性肿瘤患者广泛受益的同时,还非特异性激活免疫系统引起相应器官出现炎症症状,称之为免疫相关性不良反应(immune-related adverse events,irAEs)。严重的irAEs 需要药物干预甚至要终止ICPis 治疗,因此irAEs 的早期识别、处理成为PD-1抑制剂安全使用的重要内容。本文介绍1 例晚期肝细胞肝癌患者应用帕博利珠单抗(可瑞达)后出现免疫相关结肠炎、急性胰腺炎、糖尿病的临床表现及诊治经过以提高医生对irAEs 的认识。本项目经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伦理委员会审批通过。伦理号(SYSEC-KY-KS-2022-051)。每次用药均获得患者及家属同意,并签署知情同意书。
1 病例资料
患者男性,47岁,于2020年7月28日因“突发腹痛”行腹部CT 示:“肝占位病变破裂出血”,于外院急行“选择肝动脉造影+栓塞术”后转入我科。体格检查:体温36.6 ℃,脉搏80 次/min,呼吸20 次/min,血压116/73 mmHg,体重76 kg,身高172 cm,BMI:25.68 kg/m2。我院查上腹部CT示:肝右叶肿块治疗后改变(大小约84 mm×74 mm),未见明显活性,肝内弥漫碘油沉积,门脉右支、肝右静脉部分显示不清,考虑介入术后改变,腹腔大量积血、积液(图1)。甲胎蛋白(AFP)2.58 ng/mL(参考值≤7 ng/mL),异常凝血酶原(PIVKA-Ⅱ)3775.85 mAU/mL(参考值:0~40 mAU/mL),乙肝(+),空腹血糖:4.8 mmol/L,糖基化血红蛋白5.7%,肾上腺、甲功、风湿免疫、结核、心功能、胰酶等检查均未见异常。临床诊断:(1)肝癌破裂出血(CNLC Ⅳ期);(2)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经对症治疗后,患者体能状态评分(ECOG)评分1~2 分,评估可以进一步治疗后,于2020年8月26日开始行“帕博利珠单抗(可瑞达)200 mg q21d×4+仑伐替尼8 mg qd”方案治疗至2020年11月及其他对症治疗。诊疗流程见图2。复查影像学肿瘤大小稳定,肿块内部可见坏死残腔(图1),异常凝血酶原进行性下降(图3)。经综合转化治疗后患者获得手术机会,于2020年11月24日行手术治疗,术后病理:S7、S8 肝肿物:肝细胞癌(中分化),大小约8 cm × 8 cm × 7.6 cm,伴大片坏死及出血,未侵犯肝被膜,个别脉管内见悬浮癌细胞,腹壁肝细胞癌转移。患者于2020年11月初开始先后出现结肠炎、急性胰腺炎、糖尿病,经及时诊疗后相关症状均得到有效控制。2021年9月因再发腹泻、血糖控制不佳,暂停相关免疫治疗。irAEs 诊疗过程报告如下。
图1 CT 影像Fig.1 CT image
图2 诊疗流程图Fig.2 Flowchart of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图3 异常凝血酶原(PIVKA-Ⅱ)监测值Fig.3 Abnormal prothrombin(PIVKA-Ⅱ)monitoring values
2020年11月初,患者因轻-中度腹胀痛,伴大便次数增多,为黄色稀烂便,8~10 次/d,大便潜血(+),大便细菌及难辨梭菌、寄生虫等检查阴性。肠镜示:结、直肠黏膜溃疡,结肠多发息肉。肠镜病理(图4):标本1(距肛门65 cm 横结肠)活检:结肠黏膜组织呈慢性炎,灶性糜烂,可见隐窝脓肿,固有层见大量中性粒细胞及少量淋巴细胞、浆细胞、嗜酸性粒细胞(约15 个/HPF)浸润,部分腺上皮轻度不典型增生。标本2(距肛门45 cm 降结肠)活检:结肠黏膜组织呈慢性炎,伴糜烂,较多淋巴细胞、浆细胞及少量嗜酸性粒细胞(约20 个/HPF)浸润,部分腺上皮中度不典型增生。考虑PD-1 抑制剂相关结肠炎,根据2020年美国国家综合癌症网络(NCCN)免疫治疗相关毒性管理指南,为3 级肠炎,考虑激素对ICPis 疗效影响,暂未行激素治疗,予美沙拉嗪1 g tid、调节肠道菌群、抑酸护胃及对症治疗,患者症状缓解,大便逐渐恢复正常,后维持治疗3 个月。3 个月后复查肠镜:肠道未见明显异常。
图4 肠镜病理Fig.4 Colonoscopic pathology
2020年12月底,患者腹痛伴发热来诊,查血脂肪酶917 U/L(参考值:0~60 U/L),血清淀粉酶652 U/L(参考值:20~130 U/L),尿淀粉酶2 658 U/L(0~520 U/L),复查血脂、风湿四项、免疫八项、狼疮二项、血管炎四项、抗ENA 抗体谱等自身免疫相关指标均未见异常,上腹MR 及B 超均提示:新发急性胰腺炎可能(图5)。予禁食、抑制胰酶、抗感染等治疗半月,患者胰酶下降缓慢,进食后症状反复、胰酶再次升高。考虑PD-1 抑制剂相关急性胰腺炎,根据2019年NCCN 指南,为3~4 级胰腺炎。2021年1月13日开始甲强龙20 mg qd治疗,复查胰酶逐渐恢复正常,腹部症状消失。出院后改为甲泼尼龙片20 mg qd 口服并每周减量至2021年2月24日停用。
2021年2月初患者返院治疗时,查随机血糖偏高24.0 mmol/L,空腹血糖15.4 mmol/L,酮体:0.35 mmol/L(0~0.3),pH 值:7.4,糖基化血红蛋白:9.5%,胰岛自身抗体:胰岛素自身抗体(IAA)、谷氨酸脱羧酶抗体(GADA)、蛋白酪氨酸磷酸酶抗体(IA-2A)、胰岛细胞抗体(ICA)均阴性。无明显口干、多饮、多尿等症状。综合考虑诊断PD-1 抑制剂相关糖尿病、糖尿病酮症,经糖尿病膳食、“诺和平10~14 U 睡前+诺和锐8~10 U 三餐前”皮下注射控制血糖稳定后,查胰岛B 细胞功能进行性下降几近衰竭(图6),复查MR 提示胰腺萎缩(图5),目前持续依赖胰岛素控制血糖。
图5 MR 影像Fig.5 MR images
图6 胰岛细胞功能监测(C 肽)Fig.6 Islet cell function monitoring(C-peptide)
2 讨论
免疫治疗导致的T 细胞无限制的激活破坏了机体免疫耐受状态,可能导致irAEs 的发生,可以发生于各个系统,最常见的是皮肤和胃肠道,其次是肺、内分泌系统、肌肉骨骼、肾、神经、血液和心血管等。可多发生于药物治疗各个时期,可能在治疗期间或治疗停止后的任何时间发生,多数irAEs 发生于首次给药后的3~6 个月内,也可以在治疗结束1年后出现。早期识别、早期处理可减少免疫相关不良反应的持续时间和严重程度,甚至使其可逆。
胃肠道毒性是使用免疫检查点抑制剂后第二常见的irAEs,主要表现为腹泻、腹痛、结肠炎、小肠结肠炎等,处理不及时可能出现肠梗阻、巨结肠、肠穿孔等并发症,甚至导致死亡,常导致免疫治疗的中断。该例患者irAEs 以腹泻、腹痛为主要症状,约在PD-1 抑制剂治疗第9 周出现。与文献报道的开始用药与胃肠道症状出现时间基本一致。腹泻是ICPis 治疗最常见的胃肠道症状。本例患者腹泻最严重时表现为8~10 次/d 的黄色稀烂便,多次粪便病原学检查为阴性,排除感染性因素,肠镜检查证实结肠炎,肠镜病理与文献报道免疫药相关性结肠炎病理相同。考虑为帕博利珠单抗引起的结肠炎,遂停用。为平衡患者抗肿瘤疗效,且拟行手术,未予激素治疗。尽管指南未推荐美沙拉秦作为治疗药物,但国内外均有文献报道美沙拉嗪治疗免疫药相关结肠炎有效,可以考虑用于轻度结肠炎患者的治疗或维持治疗。国外也有研究表明粪便微生物群组成与肿瘤对于ICPis的治疗反应相关。本例患者应用美沙拉嗪、调节肠道菌群等治疗亦取得良好疗效。因此临床上,对于ICPis 相关结肠炎,早期应用益生菌、及时应用氨基水杨酸制剂抗炎治疗或许可以作为治疗方案之一,这有待大数据进一步证实。
胰腺炎为该患者出现的第二个irAEs,在PD-1抑制剂应用的第16 周出现典型性急性胰腺炎表现,予常规急性胰腺炎治疗后效果欠佳,应用激素后胰腺炎得到有效控制,诊疗过程及时有效。文献报道ICPis 相关胰腺炎相对罕见,早期症状可能只有脂肪酶和淀粉酶升高,部分活动性胰腺炎并无影像学表现,这造成部分病例诊断相对困难。临床医生在充分排除胆结石、酒精和高甘油三酯血症等诱发胰腺炎的因素,考虑到ICPis 相关胰腺炎可能。ICPis 相关胰腺炎发生率、相对风险及发病机制尚不清楚。有文献指出免疫相关性胰腺炎的发生与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的种类、是否联合使用免疫检查点抑制剂以及肿瘤种类有关。目前国外尚无免疫相关胰腺炎死亡病例报告,国内相关报道较少,但尽早识别irAEs 在免疫治疗过程中至关重要,积极有效的治疗有助于提高用药安全性,减少潜在并发症。
该患者在PD-1抑制剂治疗第20周发现血糖明显升高,复查胰岛功能进行性下降至衰竭,长期依赖胰岛素治疗。ICPis 治疗引起的原发性糖尿病的概率较低(<1%),采用抗PD-1 和PD-L1 治疗引起的糖尿病较抗其他ICPis 更多见,发生在1 周到54 个月不等,平均在ICPis 治疗开始后20 周诊断。ICPis 引起的自身免疫性糖尿病通常是以糖尿病酮症酸中毒为首发症状的1型糖尿病。本例患者糖尿病起病时间及首发症状与文献报道一致。欧洲肿瘤内科学会(ESMO)指南指出对于经胰岛素治疗后血糖得到控制的患者,可考虑重新开始ICPis治疗。本例患者在诊断糖尿病4 周前出现ICPis 相关胰腺炎,胰腺炎控制后出现糖尿病,血糖控制稳定后,重启ICPis 治疗,但胰岛功能却进行性恶化,发生不可逆糖尿病。国外有研究发现在27 例发生PD-1 或PD-L1 抑制剂相关糖尿病患者中,其中42%患者诊断糖尿病前后发生过胰腺炎。提示ICPis相关胰腺炎及糖尿病有着一定相关性,临床工作中,发现患者出现其中一种irAEs,要高度警惕另一种并发症出现可能。
目前ICPis 对肿瘤的治疗的潜在疗效是肯定的,但应用ICPis 过程的不良反应也不容忽视,关于irAEs 的预防尚无确切方法,只能通过早期识别、早期治疗,避免因irAEs 导致死亡。临床诊疗实践中,平衡肿瘤及不良反应治疗,多学科诊疗协作,选择个体化治疗方案,尽量延长有效的ICPis 治疗时间,延长患者的远期预后及生活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