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留住中华学人的襟怀与风骨
2022-07-29河北桫椤
河北 桫椤
舒晋瑜在文学界的知名度很高。她常年奔走在一些重大文学活动现场,通过自己的工作将文坛信息传向四面八方;但她绝不只是一位能客观报道活动消息的媒体记者,而是一位目光独特、思想敏锐,对当代文学深具使命感的文化学者。《说吧,从头说起——舒晋瑜文学访谈录》《以笔为旗——军旅作家访谈录》《深度对话茅奖作家》等系列作品,以对话的方式全方位呈现作家的生活和创作情况,曾经持续引发阅读热潮,现在已经成为研究这些作家不可或缺的第一手资料。最近,她又推出了一部从书写对象来说更加珍贵的访谈实录《风骨:当代学人的追忆与思索》(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舒晋瑜采访过的这些学者和作家有多位已经故去,健在的也几成“文坛耆宿”,古稀老人在其中就算年轻人了,因此这部书就成了“抢救性发掘”的实录。通过她的努力,不仅为世人保存下了这些文坛巨匠们的生平资料,更透过这些灵活生动又不乏学理深度的文章,使读者感受到他们堪为世范的襟怀与风骨,读来令人崇敬又引人思索。
按照现在时尚的说法,《风骨:当代学人的追忆与思索》中的“主人公”在学术界或文学界的“咖位”极高,都曾经为中国当代文化史和文学史做出过重要贡献,有着巨大的文化影响力。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提出了汉语拼音方案的三原则,主持了方案中正词法基本规则的制订;文学理论家钱谷融,1957 年以一篇《文学是人学》掘开了人道主义文学观影响中国的先河;翻译家许渊冲,唯一能在中国古典诗词和英法韵文之间进行互译的翻译家;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吴小如,担任大部分注释和定稿的《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和《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数十年来一直是国内大学中文系指定的教材或参考书;俄语文学翻译家草婴,花了二十年时间将列夫·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译成中文;红学家冯其庸,一部《曹雪芹家世考》纠正前人关于曹雪芹家族的诸多谬误,主持校订的《红楼梦》被认为可以做诸多版本中的定本;军旅作家彭荆风创作的纪实文学《挥戈落日——中国远征军滇西大战》还原历史真相,《滇缅铁路祭》则填补了铁路史的空白……他们的研究和创作成果,很多是其所属领域的奠基或开山之作,至少也是坐标式成果,几乎都在中华民族共同体精神的当代建构中发挥过作用,因此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不仅如此,这些文化大师、文学巨匠们或是历史的亲历者或是时代的见证人,他们的个人成长、问学和课学的经历与时代和国家命运息息相关,本身就是珍贵的文化和精神财富。人物自带的“光环”无形中提升了这部书的文化史价值,而这得益于访谈者舒晋瑜独到的眼光和对学术界的熟悉程度。
撩开被采访对象身上由于艰深的学问而披上的厚实而神秘的面纱,通过记录他们在学术道路上与历史和现实博弈的筚路蓝缕及高光时刻,探寻学问生命,也即中华学术生生不息的内生源泉,以此为学人们建立精神塑像,是作者在采访和写作时的主题追求。作者采访每一位学人,需要同时面对三重信息,一是学术和创作成果上的丰硕成果,一是曲折而复杂的人生经历和生命体验,另外一重则是横亘在他们学术生命不同阶段里的时代现实。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心无旁骛、专心治学是一种生活常态,甚至不乏以学问为生命的执着,但酸甜苦辣的切身感受又与历史和时代大势的影响须臾不离。在写作时,作者把三重信息融合在一起,将人物及其学术成就放置在历史中,把心境和情怀置于时代生活的背景下,用丰盈的素材和鲜活的细节勾勒人物在历史理性中孜孜追求学术理想的心路历程,使读者在他们的精神澡沐中获得启迪和教益——他们不惧历史和现实的严峻,始终恪守着做人和做学问的良心,这便是风骨最好的体现。例如《彭荆风:“驿路梨花”今何在?》一篇,从人物的家世、成长和进入文坛的过程入笔,细数他主动离开军区到边防部队去体验生活、搜集素材,以及在创作《滇缅铁路祭》《挥戈落日》《解放大西南》等作品时,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艰辛踏访滇西南的经过,全文贯穿着一股蓬勃的精神气脉,那就是老作家尊重历史,敬重文学,追求善与美的赤子之心。
《风骨:当代学人的追忆与思索》深挖人物在所扎根的学术领域里深耕的动力,用饱蘸浓情的笔墨测量他们的精神标高和对待生活的真挚情怀,笔法却是叙事性的。在历史和时代的屋檐下,他们的命运本身就是一部部伟大的传奇,蕴藏着无数谜一样的故事。作者写吴小如,一方面抓住了他的学术生涯中所表现出的“当代文人刚正不阿的风骨和节操”,以及作为“学术警察”的严谨与严厉和“最受欢迎的北大讲师”的面貌;另一方面也写出了他的个人生活情趣,例如对诗词和京剧的酷爱;而“像小草,更像战士”的形象十分契合草婴的经历,抗战中奔波避难的少年受到鲁迅作品的影响走上翻译道路,到进入我党地下组织与苏联塔斯社合作创办的时代社担任翻译,再到钟情于托尔斯泰的作品翻译,个中曲折之外,凸显了作为知识分子的良知与勇气。对学术生涯和日常生活的记述不仅增加了全书的可读性和趣味性,同时从不同角度呈现了学人们或直爽率真或细腻绵柔的性情和足以感染读者的人格魅力,使得他们的学术形象更加真实和饱满。作为见证和创造了历史的人,他们或曾出入于硝烟弥漫的战场,或在问学之路上苦苦寻觅抵达真理的道路……作者既看到他们在学术史或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同时也向他们施以了普通人的情感观照,从而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
在文学研究中,对话和访谈这些方法难度很大,一方面访谈人在事前需要做大量细致的“功课”,只有对被访问的对象及其学术成就有了全面了解,才能问出有水平的“真”问题来,也只有这样的对话交流才是有意义的;另一方面,与被访谈人的交流难度也不小,学者和作家们的个性比普通人更强,况且其中有不少耄耋老人,访谈者需要不断调整交流方式。很显然,倘若不用心用情,访谈是没办法进行下去的。在每篇正文前的“采访手记”中,舒晋瑜记下了访问每位学人的经过、场景以及个人的情感体验,但我们能想象得到,文字中省去了多少联系沟通、往来奔波的障碍和烦劳。因此,舒晋瑜对学人们的关注表面上看是职责需要,实际上主要动力则来自于她的自我要求,倘若不是主动、用心地投入,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好这件事的。现在,因为她的努力,学人们的襟怀与风骨跃然纸上,成为中华学术精神普及和传承的重要文献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