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库兹列茨曲线”检验与地方政府目标识别
——基于绿色发展指标的实证研究
2022-07-28李建瑞
李建瑞,杜 莉
(吉林大学 经济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在实现了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也面临着严峻的生态环境问题。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明确指出,中国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1)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编:《十九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9年,第35页。当前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已经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上,习近平提出“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新发展理念。(2)《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公报》,《人民日报》,2015年10月30日第1版。坚持走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之路,是立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必然要求。
20世纪中叶以来,环境污染、气候变暖等全球性生态环境问题,引发了人们对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之间关系的深刻思考。悲观主义者认为,人类只有停止发展、放弃经济增长,才能解决生态环境危机。20世纪70年代罗马俱乐部发布的《增长的极限》是这一思潮的代表。乐观主义者认为,不存在生态环境问题,只要把问题交给市场,一切就能自然而然地解决,生态环境问题不过是经济增长过程中的“阵痛”。而从西方发达国家的实践经验看,“先污染,后治理”似乎也成了一种“铁律”。西方发达国家,在最初的工业化进程中,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环境污染问题,但后来都通过“后治理”的方法走出来了,且现在西方这些发达国家的自然环境明显好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这一点,在理论上的反映即为著名的“环境库兹列茨曲线(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 ,简称EKC)”假说。该假说认为收入水平与环境污染之间呈现“倒U曲线”关系,即在经济发展初期,收入增加会导致环境污染上升;当收入继续增长并突破所谓的“拐点”之后,环境污染水平开始下降。(3)④ Grossman,G.M.,Krueger,Alan B.,“Economic Growth and the Environment,”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Vol.110,No.2,1995,pp.353-377.(4)Panayotou,T.,“Empirical Tests and Policy Analysis of 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at Different Stages of Economic Development,”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1993.该假说的潜在含义是生态环境问题会随着经济持续增长得到解决。(5)Beckerman,W.,“Economic Growth and the Environment:Whose Growth Whose Environment?”,World Development,Vol.20,No.4,1992,pp.481-496.言外之意就是,无须担心生态环境问题,这是经济发展过程中必须付出的代价,只要将经济发展推向“拐点”,生态环境问题就会迎刃而解。随着新自由主义思潮在全球的风靡,原本针对发达国家经验的“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也成了研究经济增长与生态环境关系的主流观点,日益成为欠发达国家和地区处理经济发展与环境问题的理论分析宝典。
关于“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的内在机理,有两种经典的解释。根据G.M.格罗斯曼(G.M.Grossman)和艾伦·克鲁格(Alan B.Krueger)的论证,经济发展与环境污染之间存在“倒U曲线”关系,是因为:(1)经济发展意味着更大规模的经济活动,需要消耗更多的资源, 对环境产生负规模效应;(2)经济发展会带来技术的进步,技术进步减少了环境污染;(3)产业结构的升级与优化带来的结构效应减少了污染排放,改善了环境质量。这种观点实际上给出了一个“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的内生性解释,即生态环境问题可以随着经济发展而自动得到解决,无须政府的干预。(6)④ Grossman,G.M.,Krueger,Alan B.,“Economic Growth and the Environment,”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Vol.110,No.2,1995,pp.353-377.(7)Panayotou,T.,“Empirical Tests and Policy Analysis of 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at Different Stages of Economic Development,”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1993.显然这种观点与绝大多数国家的实践并不完全吻合,政府在处理生态环境问题上发挥的作用,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特征化事实。今井正明(Masaaki Kijima)等人给出了一个关于“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的外生性解释。他认为,环境质量的改善来自居民偏好的转移。(8)Masaaki Kijima,Katsumasa Nishide,Atsuyuki Ohyama,“Economic models for the 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A survey,”Journal of Economic Dynamics and Control.No.7,2010,pp.1187-1201.在经济发展初期,政府会选择较为宽松的环境政策,导致污染随收入增加而上升。当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居民对环境质量的要求会逐渐提高,政府会相应地实施更为严格的环境政策并鼓励企业使用更清洁的更环保的生产技术。在这一阶段,污染水平开始随收入增加而下降。这种解释暗含了一个重要的假设前提,即居民偏好转移能直接影响政府环境政策。在西方社会,该假设是通过投票过程中的中间选民偏好获得满足的。(9)Clas Eriksson,Joakim Persson,“Economic Growth,Inequality,Democratization,and the Environment,” Environmental and Resource Economics,No.1,2003,pp.1-16.
在中国国家治理的语境下,“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对上述关系的预测以及作用发挥机制可能呈现出不同的图景。目前来看,经济绩效或者简单说GDP依然是我国地方经济发展绩效考核的重要指标。但另一方面,环境治理也历来是党和国家的发展战略,也是经济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如果适用于中国,其发生作用的内在机制在更大程度上也是通过政府对环境的重视实现的,这促使我们谨慎对待基于库兹涅茨曲线对我国环境问题所做的预期。由此就带来三个主要的问题:第一,“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是否适用于中国?第二,经济增长能否自动实现绿色发展?第三,政府行为尤其是地方政府的经济行为,是否已经趋向于绿色发展?本文拟对上述三个问题进行实证检验,以深化对绿色发展问题的研究。
二、文献梳理与评述
当前,已经有不少学者试图检验“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在中国的适用性。研究观点主要分为两大类。
第一,肯定“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在中国的适用性。赵细康等认为中国污染物排放与人均GDP的关系或许正处于EKC的上升段,离转折点尚有一段距离。(10)赵细康、李建民等:《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及在中国的检验》,《南开经济研究》2005年第3期,第48-54页。包群和彭水军利用1996—2000年中国30个省市的面板数据证明,中国各地区仍然处于EKC的左半段, 而且绝大多数地区人均GDP 与转折点相距甚远。(11)包群、彭水军:《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基于面板数据的联立方程估计》,《世界经济》2006年第11期,第48-58页。蔡昉等认为以二氧化硫为例的中国“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可以看到收入提高与改善环境的关系是存在的。(12)蔡昉、都阳、王美艳:《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与节能减排内在动力》,《经济研究》2008年第6期,第4-11页。林伯强和蒋竺均认为中国二氧化碳EKC的理论拐点对应的人均收入是37170元,即2020年左右。(13)林伯强、蒋竺均:《中国二氧化碳的环境库兹涅茨曲线预测及影响因素分析》,《管理世界》2009年第4期,第27-36页。许广月和宋德勇认为中国及其东部地区和中部地区存在人均碳排放“环境库兹列茨曲线”。(14)许广月、宋德勇:《中国碳排放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实证研究——基于省域面板数据》,《中国工业经济》2010年第5期,第37-47页。宋马林和王舒鸿认为上海、北京等省市已达到库兹涅茨拐点,而辽宁、安徽等省市则不存在库兹涅茨曲线。同时,大多数省份在1—6年内均可达到。(15)宋马林、王舒鸿:《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中国“拐点”:基于分省数据的实证分析》,《管理世界》2011年第10期,第168-169页。陈向阳运用1997—2011年的省级面板数据,发现二氧化硫排放量、工业固体废弃物排放量呈“倒U曲线”形态,表明中国的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存在着“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特征。(16)陈向阳:《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理论与实证研究》,《中国经济问题》2015年第3期,第51-62页。朱欢等认为能源结构转型与经济增长呈“U型”关系,二氧化碳排放与经济增长呈“倒U型”关系。(17)朱欢、郑洁等:《经济增长、能源结构转型与二氧化碳排放——基于面板数据的经验分析》,《经济与管理研究》2020年第11期,第19-34页。冯琳等在全面核算2008—2018年三峡库区19个区县农业面源污染基础上,认为库区TN排放强度、畜禽养殖与农村生活单元的TN、TP排放强度均存在显著的“倒U型”EKC关系,目前已跨越拐点。(18)冯琳、张婉婷等:《三峡库区面源污染的时空特征及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分析》,《中国环境科学》2022-03-06(网络首发)。王树文和王京诚等认为北京、上海等沿海经济发达的地区大都已越过或接近第二个拐点,未来城市生活垃圾将随着经济增长呈下降趋势。(19)王树文、王京诚:《城市生活垃圾与经济增长的非线性关系——基于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实证分析》,《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22年第2期,第63-70页。虽然这些研究基于不同样本及估计方法,但得出的结论大都支持拐点的存在,其区别只在于拐点到达时间有所不同。
第二,否定“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对中国的适用性。陈石清和蔡珞珈利用中国各个省区市1989—2004年数据建立面板数据模型,运用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对其进行估计,结果表明“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在中国并不成立。(20)陈石清、蔡珞珈:《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及其在中国的检验》,《生态经济》2007年第9期,第68-71页。沈永昌研究表明,以安徽省为例的欠发达地区三废排放与经济增长之间不存在倒U型假说,即不存在“环境库兹列茨曲线”。(21)沈永昌:《“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存在么?来自欠发达地区的证据》,《科学决策》2014年第10期,第66-84页。王艺明和胡久凯的研究结论意味着,对于碳排放而言,环境库兹涅茨假说不成立,并不存在随着经济增长而降低碳排放的经济运行机制。(22)王艺明、胡久凯:《对中国碳排放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再检验》,《财政研究》2016年第11期,第51-64页。刘华军和裴延峰研究发现,雾霾污染与经济发展之间不支持“倒U型”的EKC假说,而是呈现线性递减关系。(23)刘华军、裴延峰:《我国雾霾污染的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检验》,《统计研究》2017 年第3期,第45-54页。石琳选取272个地级市的面板数据,实证发现城市生活垃圾与经济增长并不存在着显著的EKC关系,而是呈正相关关系,并且不同区域并不存在显著差异。(24)石琳:《EKC曲线的再检验:基于城市生活垃圾的分析》,《经济问题探索》2019年第1期,第28-37页。丁俊菘等认为,中国雾霾污染与经济发展水平之间并非经典“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所假定的“倒U型”,而是“N型”关系。(25)丁俊菘、邓宇洋、汪青:《中国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再检验——基于1998—2016年255个地级市PM2.5数据的实证分析》,《干旱区资源与环境》2020年第8期,第1-8页。林江彪等利用宁夏2000—2018年农业面源污染与经济增长的面板数据发现,宁夏农业面源污染与经济增长呈“N型”变化。(26)林江彪、王亚娟、樊新刚:《宁夏农业面源污染的经济驱动特征研究》,《干旱区资源与环境》2021年第3期,第58-65页。曹俐等发现中国沿海地区农业面源污染与农业经济增长存在“N形曲线”的特征,未来农业面源污染将随着农业经济增长继续上升。(27)曹俐、阮晨华、雷岁江:《中国沿海地区农业面源污染的EKC检验——基于空间杜宾模型的分析》,《江苏农业科学》2021年第15期,第239-245页。
综合而言,现有研究对“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的验证得出不同结论的主要原因有三:一是选取指标的差异。如对环境污染的刻画,选择了雾霾、二氧化碳、二氧化硫、三废排放等不同的指标。这些不同的指标反映的生态环境问题所涉及的时间、程度以及解决的力度都存在实践中的差异。二是选择领域、地域的差异。学者在验证时,有的选择农业部门、有的选择工业部门,加之东中西部、城市农村之间的地域差异,因而最终结果出现不同。三是选择时间序列的不同。不同的时间序列,代表了不同的发展阶段,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居民的人均收入水平、区域的GDP等关键指标都存在差异。这些差异都会影响到最终的研究结论。
通过对现有研究成果等相关文献的梳理和分析,我们得出如下观点。
第一,“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能否得到验证,取决于经济发展的阶段。经济发展与环境污染之间是否存在“倒U曲线”关系,取决于经济发展阶段是否达到了相应的阈值。比如,所选择的验证时期,始终处于“倒U曲线”的上升侧,这个时候的“拐点”还没有到来,因此必然得不出“倒U曲线”的整体形态。这就表明,“环境库兹列茨曲线”所呈现出来的规律,存在一个显著的门限效应,也即经济发展必须达到某个阈值才会使得“环境库兹列茨曲线”的特征呈现。因此,对该规律的验证,首先必须对门限效应进行测度。
第二,认为任何国家和地区的发展都必将经历先污染后治理的过程,显然是一种武断和片面的观点,且生态环境污染和经济增长之间的线性关系也难以让人信服。不同国家和地区由于地理环境、文化、政治等背景具有显著的差异,因而决定了其发展道路肯定是有所差异的,环境库兹涅兹曲线暗含着经济发展会自动使生态环境趋于好转的结论,也是显然不可能的。无论是发达国家和地区还是欠发达国家和地区,政府在生态环境保护中所起的作用(包括积极的和消极的)都是十分明显的。一些学者在验证“环境库兹涅兹曲线”时对平稳性和协整检验做得不够,这种研究方法上的缺陷必然使研究结论的可信度受到质疑。
第三,中国和西方发达国家在生态环境治理问题上存在显著的差异,因而也就决定了经济发展与环境污染之间的关系存在不同的作用机理。“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暗含了治理污染改善环境质量的关键途径是加速经济增长。实际上,通过加速物质资本、人力资本的积累来加速经济增长,从而快速超越“倒U”形状的“环境库兹列茨曲线”临界点的做法并非最优的政策选择。因此,必须对“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作出新的解释,在借鉴其内在合理性的基础之上,进行深入、拓展研究,从而使之成为能够解释中国实践的理论。
综上,考虑到现有研究的不足,本研究拟在如下之处进行创新:第一,构建绿色发展指标体系来代替单一的评价指标,从而更加全面、更加科学地刻画生态环境的改善。第二,将地方政府的目标纳入检测模型中,对地方政府的目标进行识别,从而丰富对“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内在机理的解释。第三,假设生态环境污染和经济增长之间是非线性关系并进行检验。
三、绿色发展指标体系构建
绿色发展是一个涉及多领域的复杂的系统性工程。仅靠个别污染指标来衡量绿色发展水平显然是片面和不足的。绿色发展不仅涉及环境污染的减轻,也包括化石能源消耗的减少。同时,政府引领生态文明建设,正是我国绿色发展道路的重要特征。这意味着,中国政府实施的生态文明建设,本身就包含了生态环境的改善。结合这些因素的考虑,我们秉持系统性与全面性相结合、代表性与特殊性相结合、定量化与定性化相结合、实用性与可操作性相结合的原则,构建了绿色发展指标体系(如表1所示)。绿色发展指标体系由污染排放、能源消费和生态建设三大指标系统构成。其中,一级指标1个,二级指标3个,三级指标14个。
表1 绿色发展指标体系设定
污染排放侧重于经济发展过程中的环境污染水平,为负向指标,即污染排放量越多,绿色发展水平越低。为了分别从工业生产、农业生产以及社会生活这三个主要产生环境污染的维度考量,我们选取了每单位GDP二氧化硫排放量、每单位GDP化学需氧量排放量、每单位GDP氨氮排放量、人均生活垃圾清运量四个具体指标来衡量环境污染水平。
能源消费侧重于衡量经济发展过程中的能源消耗情况,为负向指标,即能源消耗越多,绿色发展水平也就越低。我们选取了每单位GDP原油消费量、每单位GDP柴油消费量、每单位GDP汽油消费量、每单位GDP焦炭消费量、每单位GDP煤油消费量、每单位GDP煤炭消费量、每单位GDP燃料油消费量、每单位GDP电力消费量等八个具体指标来衡量,基本涵盖了经济发展过程中所需消费的油、煤、气、电等化石能源。
生态建设侧重于衡量人类为改善生态环境所实施的建设性效果,其中主要为人均城市绿地面积和人均森林覆盖率两个指标。这两个指标越高,表明经济发展过程中的绿色化水平越高,为正向指标。
根据上述指标体系,运用主成分分析法,就可以得出一个相对客观和准确的绿色发展水平,从而为进一步验证绿色发展与经济增长和政府行为之间的内在关联奠定基础。
四、计量模型的设定与检验
为了验证绿色发展与经济增长以及政府行为之间的关系,本研究构建了如下计量模型,并通过数据进行实证检验。
(一)实证模型设计
为展开实证研究,设定模型如下:
Ecoi,t=μi+β1gi,t+β2govi,t+β3coni,t+β4yinitiali,t+εi,t
其中,Ecoi,t表示i国在时间t内绿色发展水平,gi,t表示i国在时间t内的实际经济增长率,用GDP指数,govi,t表示i国在时间t内的财政支出,coni,t表示i国在时间t内的消费水平,yinitiali,t表示i国在时间t内的经济发展水平。μi表示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扰动项。
(二)变量选择与说明
实际经济增长率选取GDP指数为变量,财政支出选取财政一般支出/名义GDP为变量,消费水平选取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名义GDP为变量,经济发展水平选取对数2004年价格实际GDP为变量。由于绿色发展水平难以用单一的指标进行衡量,我们利用主成分分析方法进行综合指标测算,最终得出绿色发展指标。这也是本文力求的创新之处。变量及其定义与选择详见表2。
表2 模型的变量
(三)回归分析
本研究采用混合面板和固定效应面板两种方法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3和表4所示。根据结果,截距项为0,且回归结果与不带截距项的回归结果一致,说明回归结果无偏,因此混合面板的假设不对,即应该存在固定效应。
表3 混合面板回归结果
表4 固定效应面板模型回归结果
根据固定效应面板模型回归结果,可以得出如下三个结论:
第一,经济活动不利于生态环境的改善。如表4所示,估计值β1=-0.034,β3=-0.199,这表明,实际经济增长率和消费水平与绿色发展之间是负相关关系。这一结果表明了以经济增速、消费水平为代表的生产性和生活性经济活动均不利于生态环境的改善。根据“环境库兹列茨曲线”假说,当经济发展处于“倒U曲线”临界点左侧的时候,随着经济的增长,环境污染会日益严重,生态环境会日益退化。这充分说明,在本研究所涉及的时间范围内,“倒U曲线”临界点总体上还没有到来。这也佐证了部分学者在验证过程中得不出“倒U曲线”的结论。从实践上看,这一结果也说明了我国并没有完全摆脱“先污染、后治理”的西方发达国家的发展路径,存在路径依赖。因此,我们决不能忽视经济活动与生态环境之间存在矛盾或冲突的这一客观事实。在以化石能源为主要依靠的经济增长,人类的经济活动与生态环境保护之间的确存在的尖锐的矛盾。从传统的水污染、空气污染到新型的“雾霾”污染等均显示我国生态环境保护的形势依然十分严峻。“两山论”揭示了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但不能忽视的是“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的实现是以一定的技术水平和制度基础作为保障的。只有经济结构完成了向低碳经济、循环经济和绿色经济的转型,才能实现“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目标。
第二,经济越发展越注重生态环境。估计值β4=0.9078,这表明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水平之间呈现正相关关系。说明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整个社会对良好生态环境的诉求不断提升。这一趋势,也验证了的确存在着“倒U曲线”临界点。对于企业来说,为了使所生产的产品或服务能够为广大消费者所接受,就必须想办法迎合消费者的消费偏好。随着消费者对生态环境方面需求的增加,企业提供更加优质的生态产品和生态优质化服务就成为一种理性的选择。对于政府来说,政权的合法性和稳定性取决于为人民服务的质量。随着民众对良好生态环境的需求增加,政府必然也会在制定政策、路线和方针时,更加考虑到民众这方面的需求。而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政府也具有这样的实力,去完成生态环境方面的供给。因此,无论是社会中的个人、企业还是政府,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都有更加注重生态环境的趋势。
第三,地方政府聚焦的重点依旧是经济发展。估计值β2=-1.370,表明地方政府财政支出与生态环境水平之间呈现反向相关关系。这意味着地方政府支出的主要目标依旧聚焦经济发展而非生态环境保护。如前所述,一方面,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方针、政策下,地方政府肩负着经济发展的重任。另一方面,党和国家又高度强调生态文明建设。这双重目标之间一旦存在着矛盾和冲突,地方政府就需要在两者之间进行抉择。而这一抉择过程,往往又十分复杂,所涉及的影响因素很多。当然这一结果也并没有否认地方政府在环境保护方面的努力,只是从总体上看,地方政府支出的核心与焦点是经济发展。地方政府的支出倾向,也佐证了我国仍然处于“倒U曲线”临界点的左侧,虽然我们一直都在强调加强生态文明建设。造成政府支出呈现如此倾向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一是在政绩考核的压力下,地方政府首选的目标肯定是维持经济增长。在资源稀缺的条件下,生态环境保护只能放在相对较为次要的位置上。二是地方领导政治任期的影响。生态环境保护的效果是长期的,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看到实际的效果。地方政府官员任期变动频繁易造成地方政府任期内聚焦于经济发展而非环境保护。三是生态环境保护“九龙治水”的格局依旧没有改变。“环保不下水、不下海”“海洋不登陆”“水利不上岸”等政出多门、职能交叉、职责分割的制约,一直是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问题。这些问题如果不能从制度上理顺并解决,那么在生态环境保护方面的支出就难以取得理想的效果。因此,地方政府也自然倾向于聚焦经济发展。
五、结论与对策建议
第一,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既能相互促进也有内在矛盾。一方面,随着经济发展的提升,人们会趋向于环境保护;另一方面,经济发展并不必然意味着生态环境的改善,在某些时候、某个阶段经济发展会导致环境污染的加重。最终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是否趋向绿色发展取决于经济发展过程中人类经济活动和经济结构的调整。这也表明“倒U”形状的“环境库兹列茨曲线”所预测的临界点确实存在,但不同国家和地区之间的“门槛”不同。这是“环境库兹列茨曲线”理论假说所包含的科学的部分。因此,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和基础的论断,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当然,经济越发展越注意生态环境,并不意味着这一过程会自然产生。这一过程涉及政府、社会与市场等多元力量的综合,特别是地方政府的行为在生态环境保护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
第二,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存在非线性关系。由于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复杂而矛盾的关系,将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假定为线性关系,是一种过于理想化的幻想。实证结果表明,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存在非线性关系。因此,在不同的学者进行实证验证时,得出其他非“倒U”形状的“环境库兹列茨曲线”也就是符合逻辑的了。不同的国家和地区,由于经济发展阶段、资源禀赋、历史文化等诸多方面存在显著的差异,导致经济社会发展呈现出不同的道路与模式,人们对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也存在不同的心理架构,这种心理架构决定了人们对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呈现出不同的接受程度。如我国具有历史悠久的生态文明文化,这导致人们对环境污染的容忍程度相对较低,因而导向生态文明的可能性就相对更大。
第三,绿色发展不是一个市场自发的行为,需要有效发挥有为政府的作用,特别是地方政府的积极作用。根据“环境库兹列茨曲线”暗含的假设,生态环境污染问题会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而自动得到改善和解决,而这就意味着绿色发展是一个市场自发的行为。这种新自由主义的观点,显然已经被中国以及西方的实践所证伪。本研究的实证结果也表明,政府的行为对绿色发展和生态保护具有重要的影响。中国要实现生态文明和绿色发展,就不能只寄希望于市场的调节,而应该在党的坚强领导下,注重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相结合。本研究后续所提出的金融支持,即是其中所亟需的关键一点所在。
根据本研究的基本结论,提出如下具体的政策建议:(1)进一步深化政府绩效考核改革,加大绿色发展在地方政府考核评价体系中的比重,促使地方政府更加注重对绿色经济的投资。(2)积极引导和鼓励社会与市场的力量参与绿色发展,大力发展绿色金融,引领社会资本的绿色良性循环。(3)综合利用财政、税收、金融等政策,打造“绿色发展”政策“大礼包”,为企业实现绿色发展转型升级,提供良好的政策环境。(4)进一步普及绿色发展理念,打造生态文明文化,增强民众、企业、政府等各利益相关群体对绿色发展的心理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