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硕小说的消费主义特征
2022-07-23周雪
摘要:在“消费时代”这个特殊的文化语境中,文化精神张扬的是反文化、反艺术、反美学的立场,试图打破传统的形而上学中心论,倡导非原则性、非理性、不确定性等。王朔小说的解构神圣、解构崇高,颠覆传统、反抗理性等精神取向与消费主义时代的这种文化精神高度契合。
关键词:王朔;消费主义;世俗化;碎片化;边缘化
社会进入了鲍德里亚所谓的“消费社会”,在消费社会里,“消费”处于“经济—社会”生活的主体地位或统治地位。在鲍德里亚看来,消费社会消费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物品的使用和享受,而是一种关系。消费的对象变成了一种关系,而且这种关系通过一种符号及其意义系统反映出来,从而使消费成为社会关系的一个重构的过程。按照鲍德里亚对消费概念的重新定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的重新书写都是一种消费。王朔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颇具争议的作家之一,王朔现象是时代的产物。王朔小说是对传统关系的一种全新的解读,体现出对神圣的解构,对崇高的消解。
一、世俗化
在消費时代的全球化语境下,哲学从神性的殿堂走向日常的生活,正如列斐伏尔所说,只有“无现实的真理”和“无真理的现实”相结合,才能消除各自的局限,如果哲学远离了日常生活,就会陷入自我矛盾和自我破坏。在二十世纪中叶以后,哲学出现的转向导致了文化的“视觉转向”,而人们的审美观念也从自律转向感知领域,美开始转向以感觉为核心的生产,更多的是追求一种视觉快感。这显然不同于自康德以来将美作为一个独特、纯粹的没有任何商品形式的领域,而与实践的和认识的领域区分开来。在消费主义时代,美学领域已经渗透了商品逻辑,充斥着无数的虚假广告、无意识、视觉文化等。传统意义上的哲学、美学概念的泛化、边界的扩大使得原本界定的特殊性的边界日益模糊。消费时代审美观念的改变和审美实践就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日常生活是个体生活质量的客观表现,从这点上来说,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就更加注重于普通人情感的表达、价值观的取向以及生活态度等反映日常生活的个体生活质量的方面。王朔小说的世俗化是在美学观上对神圣的解构。在王朔的小说中,没有宏大的政治生活,也拒绝宏大叙事,有的只是小流氓、小地痞、恶棍等社会边缘人物的市井生活图景。他的小说解构了杰姆逊所界定的消费主义时代的美学特征:平面感、断裂感。小说不再具有现代主义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深度意义和宏大书写,而是以凡俗人生的日常生活为审美对象,以日常生活流程的精细铺排为情节结构方式;以细碎化、平面感的美学形式,以日常口语化的近乎“唠叨”式的语言风格消解神圣意义、重大题材、深度模式。王朔小说的反崇高表现在对知识分子的鄙夷与嘲讽上。在顽主们的身上表现为可以忍受种种不便,安适自得,他们鄙夷高尚,因为在他们看来,所谓高尚不过是一层虚伪的外表。在《一点正经没有》中,开篇写到:“脸厚不厚?心黑不黑?厚而无形,黑而无色。那就当作家,他的条件简直就是个天生的作家坯子。那你还犹豫什么?不犹豫了,下决心了,干!蒙谁不是蒙?”[1]
在《顽主》中,王朔写到:“人家说自杀的办法有一百种,其中之一就是和作家结婚。”王朔打出“作家就是流氓”的口号。对于像作家一样的知识分子王朔说:“因为我没念过什么大书……受够了知识分子的气,这口气难以下咽……只有他们倒了,才有我们的翻身之日……”[2]表现了对知识分子的仇视。所以在《一点正经没有》《顽主》等作品中充满了作者对作家的、对知识分子角色的贬损。“你没听说过吗,现在全市的闲散人员都转业进了文艺界,有嗓子的当歌星,腿脚利索的当舞星,会编瞎话的当作家,国家也是没办法,临街房都开铺子了,实在没法安置了,给政策吧。”“谁让咱们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呢,现在当作家也是活该。”[3]文学可以陶冶人的心灵、增加人的知识,作家和许多其他的知识分子一样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然而在王朔这里将作家从崇高的殿堂上拉下,使知识的价值和神圣被消解。
二、碎片化
王朔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反抗理性,解构现实人生、抹杀幸福爱情。他通过日常审美叙事的近似“重复”“仿制”的“模拟美学”方式,将消费时代的文艺审美对象由以往远离消费个体生命的宏大叙事对象,还原到与每个个体消费者气息相关的日常生活范畴。在现代主义作品中,作家呈现给读者的往往是完整的语言、完整的故事情节,表达出一个完整的思想,但是到了王朔这里,一切都是碎片化的,故事、概念、关系都可以重组,人物只不过是一个符号的象征,语言在进行着游戏,文本在进行着符合时尚的话语拼贴。《过把瘾就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浮出海面》《动物凶猛》等小说中的主人公方言、高洋、何雷等的横空出世,突然之间又融入城市,呈现的是“痞子”们的碎片化的人生。而其中最能够代表这种碎片化的作品是《玩的就是心跳》。主人公方言游走在现实和历史中,强烈的历史感的断裂造成了他现实感的虚无。小说一开始就设置一个悬疑,警察怀疑方言与一桩命案有关,然后故事就在悬疑的气氛中进行。警察要方言证实过去的七天他在哪里,而方言却在警察的询问中一次次地追问自己那七天到底在哪里。为了得到答案,他去询问他的朋友张莉。张莉告诉他:“这几天你跟一个叫刘炎的女孩在谈恋爱。”他似乎觉得这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刘炎跟我有关吗?刘炎是什么人?我谈了恋爱吗?我又为什么分手?”可是在人们看来方言就是杀人凶手,他根本不能证实自己的清白,也在一次次的自我追问中不断地否定自己、怀疑自己。最后,连他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凶手。他的语言中只留存着一些记忆的残片,“我几乎忘了”“我记不清”“我恍惚记得”等等。历史在他的记忆中并不完整,在记忆的断裂地带模糊了是与非、真与假、道德与非道德、原则与非原则。消费主义时代对历史感的割断正如拉康所说的是一种符号链的断裂,对历史的记忆反映出一种非连续性的时间观。历史与现实的割裂造成人们对历史的理解只剩下片段的幻象,于是人只能游离在历史和现实的碎片中,就如同方言一样,无法理性地定位自我意识。历史和现实的纠缠就如同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的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理性、本原、形而上的东西都被解构了。在鲍德里亚的学说中,他十分重视媒介和信息技术在消费社会中的核心地位和作用。他还同意麦克卢汉的那句话:媒介即信息。当今社会消费的不是作品展示出来的内容而是信息。按照鲍德里亚的意思,当今大众文化中阅读的真实和历史的真实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媒介通过剪辑和包装,根据自己的原则进行编码,制造出了一个个的“伪事件”“伪历史”“伪文化”。“它使物品成为一种伪事件,后者将通过消费者对其话语的认同而变成日常生活的真实事件。”[4]43消费者认同的是被媒介重新编码过的社会,“那种建立在真伪基础之上的意义和诠释的传统逻辑遭到了彻底颠覆。”[4]媒介文化同资本的合谋对本原、形而上和理性进行了解构。
三、边缘化
边缘是和中心相对的词语,边缘化是指非主流、非中心,或是被主流、中心所排斥、不包容,向着人或事物发展主流的反方向移动、变化。“边缘化人物”是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
王朔的边缘化主要是通过他笔下的文化边缘人来反映的。王朔作品中的人物极具痞子特征,都是一些地痞、流氓。他们大多经历了“文革”时期,有着叛逆的心,传统对于他们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玩的就是心跳”。他们具有反传统的价值观、道德观。
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儒教、道教、佛教是传统的精神文化资源。自古以来,我们都重道义,轻功利,有着昂扬的精神和崇高的理想,而在王朔笔下的人物绝大多数是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没有远大的理想抱负。他们有着强烈的优越意识和等级观念,但是却不是时代的宠儿。于是,只能在对过去的无限缅怀中继续沉沦于现实。过去和现实境况形成强烈的心理落差,造成了他们面对现实的无力感和虚无感,在精神的极度压抑下他们选择释放的方式要么就是继续回味历史,要么就是嘲讽和放纵现实。王朔的早期作品中的人物对他们的过去津津乐道,而在面对现实的时候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在《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的张明说道:“所以我一发现要当一辈子的小职员,我就不去上班了。”“所以我抓得挺紧,拼命吃拼命玩拼命乐。”[5]19他们无所顾忌,挥霍青春,“活着嘛,干吗不活得自在点。开开心,受受罪,哭一哭,笑一笑,随心所欲一点。总比埋在书中世界慨然浩叹,羡慕他人命运好。主人公嘛。”那些“无业游民”脑子里面成天都是想的怎样“玩世”,对生活没有更高的追求,对自己的人生没有积极的价值取向。
王朔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是以自己为中心,奉行的是“他人即地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极度冷漠的,不爱任何人只爱自己。极端的自私自利导致他们为了满足欲望,不惜触犯道德的底线,在《玩的就是心跳》中,李江云对方言说:“你已经活得很有点豪杰的味道了,不是杀过人就是奸过人,占上哪條都够人尊敬的,都算没白活。”如果用传统的道德观念去衡量这句话,绝对是犯了大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善除恶向来都是中国传统思想中倡导的道德观念。张明、丁建、于观等,在他们的身上体现的是一种金钱高于一切的价值观。他们是一群社会“闲杂人员”,和社会对着干,消解一切既定的价值规则、道德观,用王朔的话来说“玩的就是心跳”。爱情一直被人们视为神圣的、无私的和崇高的精神体验,但是在王朔这里,爱情已经不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圣洁、崇高。在《顽主》中,人们毫无顾忌地去赴别人女朋友的约会,而且在他们看来这是正常的。爱情的专一性在他们的行为中被消解了。马青说他的毛病在于“其实我心里对你很好,嘴上不说”。但是,他的妻子却希望“你心里对我不好,嘴上说”。爱情成为一个假面舞会,面对自己的亲人都要口是心非。传统意义上的爱情的神圣性被解构了。在《空中小姐》中,阿眉的理想恋人和现实恋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使她原来建立在对军人的好感基础上的神圣爱情幻想破灭了。传统意义上的幸福的爱情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一个神话、一个传说、一件奢侈品。
四、结语
王朔及其小说是二十世纪后二十年出现的一个文学现象。任何一个文学现象的产生,必定有社会历史文化渊源。王朔小说是应运而生的。商品经济的发展导致社会转型,当市场经济的大潮以汹涌澎湃之势席卷而来时,当代社会的精英文学正在走向边缘化,而消费主义文学走向兴盛,纯文学转向泛化。文学和哲学、美学一样从神圣的殿堂走向了日常生活。市民文化的日益扩大使得需要出现表达他们心声的文学,王朔的“痞子文学”便赶趟似的产生了。王朔小说反叛、嘲笑、亵渎等被精英文化所视为的神圣和崇高的东西,解构了一切传统的价值观、道德观。王朔小说中所体现出的人欲膨胀、物欲横流的故事是与消费主义社会的资本本位、品牌本位和当下性有密切联系的。王朔小说中人物的身世和经历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会引起和他一样从“大院”走出来的“孩子”的共鸣。“大院”里面的“孩子”有着乌托邦幻灭后的失落感和游走于现实生活中的无归属感,他们的灵魂没有找到停靠的港湾,在努力想要找寻过去美好生活而不能的情况下于现实生活中也备受挫折和失意。他们在反抗传统、亵渎神圣的颠覆中自娱自乐,这也正好契合了消费文化中的世俗性,以至于这种文学现象在转型时期的多元文化相互激荡中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全球审美文化从精英走向大众,从高雅走向通俗,从宏大的启蒙叙事走向了个人化的小叙事。”[6]王朔作品将世间的一切二元对立关系拉到同一层面,使高雅文学和通俗文学的界限变得模糊,走向了像杰姆逊所说的后现代主义的文化扩张。他鲜明的个性和独特的文学语言使得王朔现象成为二十世纪后文坛上一个永远值得言说的对象。
作者简介:周雪(1985—),女,汉族,四川成都人,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高职教育、汉语言文学。
参考文献:
〔1〕王朔.一点正经没有[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
〔2〕贺仲明."文化边缘人"的怨怼与尴尬──论王朔的反传统思想[J].中州学刊,1998(6):91-99.
〔3〕葛红兵,朱立冬.中国当代作家研究资料丛书——王朔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4〕蒋道超.消费社会[J].外国文学,2005(4):39-45.
〔5〕王朔.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
〔6〕王金城.论王朔小说的后现代文化特征[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4):97-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