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鱼虫
2022-07-23李庆益
李庆益
闲暇之余,我喜欢莳花弄草。在我家阳台、窗台、室内、入户花园等处,我栽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如三角梅、昙花、菊花、五彩金莲、文竹、绿萝等,整个家因此变得生机盎然。
这夜我在灯下看书,悠悠飘来一股清香,抬头四处张望,原来是入户花园那株茉莉花开了。这株依在玻璃窗边的茉莉花,青翠的叶子,细长的枝条,一个个花骨朵雀跃其上。花苞悄然打开了,花儿一瓣一瓣向外舒展,像白纱少女在林间轻舞。乳白色的花萼如碧玉般白净,让人不由心生怜爱,正如古诗所云:“冰雪为容玉作胎,柔情合傍琐窗开。”淡淡幽香,时有时无,如真似幻,让人嗅着嗅着,便陶醉其中。
这花是我去年冬天买的。那天我从外面回来,在小区门口遇到一个卖花的人,一车的姹紫嫣红,各色花品让人眼花缭乱。我挑来选去,最后只买了两盆茉莉花。回家以后,我把一盆茉莉花种在阳台,另一盆种在入户花园。高楼林立的小区里,我家所在楼层并不高,阳光被对面的高楼遮挡了大部分,最后能落入我家阳台的寥寥无几。倒是入户花园这边,前面就是庭院,没有什么遮挡物,视野开阔,光线充足。
花种下后,入户花园这株茉莉花生机勃勃,而阳台那株茉莉花长势颓废,一日不如一日,到后面干脆枯萎了。我好生奇怪,一样的花品,一样的浇水施肥,怎么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呢?原来茉莉花是喜阳植物,喜欢通风透光的环境。阳台这盆茉莉花之所以凋零,阳光不足是主因。而入户花园这株茉莉花光照充足,至今已是“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
茉莉花,可赏其花,还可品其味。茉莉花茶以福建花茶为佳,广西横州市也是茉莉花茶主要产地。著名作家冰心出生在嗜茶家庭,尤爱喝茉莉花茶,而她的祖籍福建长乐正是个盛产茉莉花茶的地方。她在《我家茶事》一文中写道:“茉莉花茶不但具有茶特有的清香,还带有馥郁的茉莉花香。”老舍与冰心友情深厚,他常登门拜访,往往是人未到声音先到:“客人来了,茶泡好了没有?”两位作家以茶会友、品茗论文,茶情之深,茶谊之浓,一时传为佳话。老舍后来还专门写了一首七律赠给冰心,开头是“中年喜到故人家,挥汗频频索好茶”。
近来读汪曾祺《北京人的遛鸟》,文中写到北京人遛鸟的种种趣事,相当有趣。汪老描述,北京人“提笼架鸟”已不再是游手好闲之人的专利,而是进入了寻常百姓人家,那些修鞋的、卖老豆腐的、钉马掌的,各色人等,都有这个爱好。读着读着,竟大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意。
掩卷之余,不由得想起我的一件养鸟旧事。那时我还在上初中,村后一棵松树上有一窝鹩哥,鹩哥羽毛乌黑发亮,每日在枝头雀跃,叫声欢乐且响亮。这是棵百年老树,树高且树干粗大,鲜有人敢爬上去。我爬树时,一门心思全扑在鸟窝上,并不懂得害怕。直到我把两只嗷嗷待哺的幼鸟抓在手上,猛然往下一看,这才惶恐万分。天哪,那么高!我抱着树干慢慢往下滑,战战兢兢,滑一阵歇一阵,落到地上已是两腿发软,歇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回到家,自然不敢跟大人们说实话,幸好家里人都忙,谁也没留意这事。倒是奶奶念叨了几句,说,幼鸟不好养,你去掏鸟窝干吗?但说归说,她最终还是帮我弄了一个鸟笼,把两只小鸟放进去,叮嘱我去抓些虫子或小鱼儿回来喂小鸟。于是每日放学后,到田野里抓蚱蜢,到地里挖蚯蚓,到河里捞鱼虾,便成了我的必修课。
鹩哥渐大,叫声愈发响亮,甚是逗人喜欢。我稍一靠近,它们便叽叽喳喳扑向我,向我讨吃的,乖巧得很。后来听人说,鹩哥会学人讲话,只要用心调教,它们便能与人交流。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心想我的鹩哥若真能讲话,那是一件多威风的事啊!于是赶紧付诸行动,每天抽空教鹩哥说话,终是发现自己教导无方,毫无效果。村里有好事者提议,把鹩哥的舌头剪了,它们便能说话了。那时的我,是多么渴望鹩哥张嘴说话啊,刹那间便心动了。可冷静一想,那样不对吧?若真把舌头剪掉了,鹩哥该如何进食呢?
最终没把鹩哥的舌头剪掉,但这个疑问多年来一直困扰着我。随着社会阅历的增长,我才知道,有灵性的鹩哥确是可以驯化的。正如汪老在文中所言:“一只生鸟,至少得‘压’一年。”可当年的我,哪有这么多闲工夫来摸清这里面的门道呢?
养鹩哥快一年的时候,我要进城里念书了。显然带着鸟笼去学校是不现实的,我最终做了一个悲伤却正确的决定:把鹩哥放归大自然。那天我打开了鸟笼,两只鸟儿在笼里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走了出来。它们飞起来了,在空中打了个旋,一路啁啾着,随后停落在村前那棵大树上,久久不愿离去。
外甥女搬新家,有个鱼缸没地方放,说丢了怪可惜的,问我要不要。我是养过金鱼的,家里正好也有地方放置鱼缸,于是便要下了。
鱼缸送过来了,大小正合适。我和儿子一起动手,清洁鱼缸,安装调试水泵,注水,一通忙活之后,鱼缸安好了。接下来是买鱼。花鸟市场里,各种观赏鱼琳琅满目,我们随意挑选,最后买了三十多尾各类观赏鱼。回到家,我们把鱼儿放进鱼缸,大大小小的鱼儿随即散开,上下翔游,好不畅快。鱼缸前,儿子一边欣赏一边清点鱼儿数量。
自从有了这缸鱼,我每日便多了一件家务事——喂鱼。喂鱼不用太讲究,既可早点也可晚点,喂多点喂少点也无妨。鱼料投入鱼缸,鱼儿蜂拥而至,憨態可掬。金鱼最贪食,任何时候投料,它们都吃,一副永远吃不饱的样子。鲤鱼也不遑多让,吃得肚皮圆溜溜的,都快爆炸了。鹦鹉鱼却有些另类,很少主动抢食,特别是有人在鱼缸旁时,它们多半也在观望,偶尔倏地浮上水面吃一两口。
看得出,鹦鹉鱼怕人,不过它们并非什么善茬,特别好斗。那条体型大的鹦鹉鱼只要见另一条体型小的鹦鹉鱼出来,马上去驱赶,用嘴巴狠狠地啄,撵着小鹦鹉鱼满鱼缸跑。三番五次之后,小鹦鹉鱼乖乖地躲在鱼缸一角不敢乱动。其他锦鲤、金鱼等也被大鹦鹉鱼逐个击破,纷纷退避三舍。大鹦鹉鱼赢了,它每天占据鱼缸中央,有如大将军巡场,睥睨四方。此后,鱼缸虽偶有争斗,但总体上是和平的。
那次放长假,我们全家决定到外地旅游,一去要好几天。这就意味着那几天没办法喂鱼了,如何是好?没人托管照看,我们只能在出门前往鱼缸里多投鱼料,但愿它们能吃饱些,撑过往后几天饥饿的日子。几天之后,我们从外地旅游回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喂鱼。可我到鱼缸边一看,顿时傻了眼,那两条笨拙憨厚的金鱼出问题了:一条浑身是伤,已然奄奄一息;另一条更惨了,只剩下一副鱼骨。儿子惊问,怎么回事?我说,应该是鱼儿这些天没有吃的,饿疯了,然后自相残杀,游得最慢的两条金鱼首先遭了殃!
儿子有如愤怒的小鸟,说,这条吃鱼的鱼太可恶了,我们要惩罚它。可谁是罪魁祸首呢?父子俩一合计,认为嫌疑最大的莫过于那条最凶猛的大鹦鹉鱼了。于是我把它捞出来,放进洗手间一个木桶里,打算关它一晚上的“禁闭”,让它好好反省反省。未曾料想,这一关却出了意外。第二天一早,我发现大鹦鹉鱼浮在水面上,已经死了。
没有了大鸚鹉鱼,原先那条躲在角落的小鹦鹉鱼渐渐缓过神来。经过一番争斗之后,小鹦鹉鱼成了新霸主。看着鱼缸里趾高气扬的小鹦鹉鱼,想起大鹦鹉鱼在时它那副怂样,不禁唏嘘不已——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鱼缸暂时又恢复了平静,儿子新的担忧却又来了,会不会再次出现鱼吃鱼的现象呢?我安慰他说:“弱肉强食,弱者被自然规律所淘汰,强者生存、繁衍、进化,这是自然界的丛林法则。”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按《陌上桑》所载,采桑本是件古典而优雅之事,可我在采桑时,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或者说,还来不及酝酿这样的情愫。
春日迟迟,桑枝上碧绿如洗,一片片叶子随风轻舞,似乎专为我的到来舒展曼妙的身姿。可我,却是一个多么不识风情的主,正眼都不多瞧一眼,鲁莽地摘下几把鲜嫩桑叶,扭头便走了。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这些桑叶该够儿子的蚕吃上三五天了吧。于我而言,采桑仅是完成儿子交付的任务而已,举止何来优雅可言?
儿子这次养的蚕,原非计划中的事。去年秋天,儿子的生物课老师布置了一道家庭作业,让学生养蚕,以观察蚕的生长过程。此举正合儿子的意,当天他便喜盈盈地把蚕领回了家。蚕儿个头很小,恰似古诗描述的“春风吹蚕细如蚁”。儿子把蚕们放进一个月饼盒里,切碎从学校里带回来的几片桑叶,兴致勃勃地开始了他的养蚕作业。
家里没了桑叶,儿子托我从上班的地方帮他采摘。原来小家伙上次到我的办公室,早就瞄上了办公楼附近那丛茂盛的桑树。蚕儿倒也没有辜负儿子的期望,由黑变淡绿再变灰白,一次又一次蜕皮,终如儿子之愿变成了肥嘟嘟的长虫。秋风凉的时候,它们不再觅食了,慢吞吞地爬到了月饼盒壁上,抻长脖子左瞧瞧右望望,之后各自选定一个地方,开始吐丝结茧。
蚕的生长过程被儿子准确地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哪天喂食、哪天蜕皮、哪天结茧、哪天破茧成蛾,无一遗漏。趁着他兴趣浓郁,我适时告诉他一些中国桑蚕史,说中国是蚕业故乡、丝绸发祥地。儿子饶有兴趣地听着,很为他养蚕成功而自鸣得意。儿子心里想的都是美好的,他尚未懂得“晓夕采桑多苦辛”,还不能理解“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残酷。
俗话说“春蚕到死丝方尽”,儿子可不同意这种说法。他看见蚕吐完了丝后,作茧自缚并没有立即死去,而是破茧成了蝶。跟我说起这事时,儿子一脸疑惑。北风吹过,蚕蛾在月饼盒壁上产下一串串的卵后,才安然而去。望着盒里了无生命痕迹的蛾,儿子有些伤感。我帮他找来一把小铁锨,把那曾给他带来无限快乐的蚕蛾埋入花盆里,算是给它们一个最后的葬礼吧!
当我想把养蚕的月饼盒扔掉时,儿子阻止了我,说上面还有那么多蚕卵,留着吧,说不定开春还能孵出蚕儿呢。又是一年春桑绿,儿子的希望果然变成了现实,一条条头发丝般的蚕儿,在温煦的春风中上下蠕动。毫无疑问,儿子又要开始他新的一轮养蚕作业,而我又得帮他采桑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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