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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外一篇)

2022-07-23吕志军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8期
关键词:胖墩短裤冬瓜

小鸟啁啾,花儿飘香,初春的深圳早已是姹紫嫣红。路上的行人不管疾行还是徐步,眉眼都是弯的。闻一闻空气,有醉的味道。刘奕翌打开车窗,嘴里禁不住飘荡出歌声。

是啊,刚买的车,才挂的牌,乌黑的轮胎,锃亮的外壳,紧巴的方向盘,一切都是崭新的,心情好得不用说。刘奕翌想从横坪公路绕上惠盐路,再兜回沙荷路旁的家。五年来,他还没有仔细看过深圳宝安这块儿经济高度发达的地区。也许娶妻成家,再过些年也能买一套房,搬出出租屋,把长安的父母接过来,像今天这样的周末,满满一车,刚好。长安与宝安虽有一字之差,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刘奕翌哼唱的是《常回家看看》。这首歌已经过时,但打工后,他对这首歌欲罢不能。四年没有回家,这首歌在很多时候让他感伤,但哼唱它的时候,他心底又生出些许喜悦。

刘奕翌不紧不慢地开着,摩托车一辆赛一辆的快,有的汽车嫌他慢,直接超过去了。刘奕翌不急,今天留够了时间溜达。

刘奕翌要向右转,有几辆摩托从右边挤上来,他等了一下,然后转动方向盘,可是又有一辆飞驰而来。刘奕翌急忙向左打方向盘避让,可是,却和左边也在拐弯的轿车撞在了一起。

刘奕翌懊恼地停车,打开双闪。

那边的司机已经拿出三角架擺在车后,掏出手机在拍照了。

“新车啊?你的车灯要换了,可惜!”那司机三十几岁的样子,一头板寸,浓眉方脸,不过从其从容不迫的拍照架势看,是老司机。

刘奕翌摸摸凹进去的左车灯,手发抖,心也发抖。

“你转向该看看我这边的情况啊!”刘奕翌心疼里带着恼火。

“拍完照咱们把车挪到路边,免得堵路。哦,你应该是全保险吧?估计会判你主责。”板寸前后左右地拍,也不看刘奕翌。

刘奕翌更生气了,“交警来了才知道谁是主责,你说了不算。”

“你拍照吗?不拍也没有关系,我拍得很全,车上有记录仪,也能取证。咱们把车挪了聊吧。”板寸发动了车。引擎一抖,车灯碎渣掉了下来,刘奕翌的心头又是一阵跳。

刘奕翌把车挪到路边,板寸已经收拾起三角架,站在路边等他了。“现在交警和保险公司是一体化办公,责任认定很快的。听你口音不是南方人?”

“不是。”刘奕翌不想说话。刚挂牌的新车,哈口气都怕伤了,“嚓”一声,车灯没了,放谁都不想说话。

“我呀,也不是南方人,我原先在南山区,去年到了宝安区,在一家电子厂。你呢?”

“服装厂。”刘奕翌勉强应答,脚尖把只蚂蚁狠狠地踩进地缝。

“我本来不想来南方的,不喜欢这里的湿热,可是这边挣钱多啊。北方发展还是慢,工资低多了。”

“我就喜欢北方,山高土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刘奕翌和板寸赌气。

“可是你不是也来了吗?我是陕西的。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儿的。”

刘奕翌一听陕西两个字,稍稍来了精神,到底是老乡见老乡,“长安区。”

“哈,我妈嫁到了户县,舅家就在长安,一大家子人呢,可惜走动得越来越少了。生活好了,都忙着挣钱去了,亲戚都生疏了。”

“谁说不是呢?我都几年没回去了,见父母只能通过视频电话见。唉!”说到父母,刘奕翌忽然又伤感起来。

“我听说,有几个亲戚也来广东打工了。你家具体在长安哪里?”

“子午。长安区的子午镇,现在已经撤镇建街道了。”

“不会这么巧吧?我舅家就在子午街道!”

“真的?我家在百塔寺村。晋代的百塔寺,有棵一千七百多年的银杏树,和张村、子午村挨着。”说到老家,刘奕翌如数家珍。

“我小时候被母亲带着去百塔寺进过香,那棵银杏树真粗、真高大啊,半截山似的!村里有个叫刘姚旭的认识吗?”板寸也兴奋起来。

“那是我堂爸。我爷爷那一辈有姊妹五个,刘姚旭是我三爷的儿子。”

“哎哟,哎哟,我们是表兄弟啊,在古代,可是像《红楼梦》中贾史王薛四家一样的血亲呐!”板寸张开臂膀扑过来,一把把刘奕翌拥进怀里。

他乡遇故知,不,这是他乡遇亲人。刘奕翌在板寸老表的怀里,感觉那些远去的亲戚仿佛一下子都回来了,他的身体竟然又抖动起来,一种莫名的喜悦从心底泛起,并完全笼罩住他,让他又闻到了空气中醉人的味道。

“我三十七,你?三十二!我是你哥,想不到我们这样见面了。走表弟,到哥家去,吃饭!”板寸扯住刘奕翌的衣袖,不由分说地把刘奕翌往车上推。

“不等交警了?”

“哈哈哈,走亲戚要紧!”

小鸟啁啾,花儿飘香。刘奕翌开着车,禁不住又哼唱出歌声。

真相

这是个夏日的傍晚,周末,有了孩子,老小区就热闹了。吃过晚饭,大大小小的孩子从房里涌出,水一样把院子瞬间铺满了。因为是老小区,只有三栋多层建筑,大人们之间也相熟,即使彼此叫不上名字,往一起一站,就能毫无障碍地聊起来。

小孩子更熟,一群在旁边小学念书的孩子,有些还是同班同学。时间久了,还互相起外号,大家也都不恼。饭过,大孩子出节目,小孩子跟屁虫,满院子跑、追、疯。孩子的热闹才是真热闹,能把院子掀上天。

最先下楼的孩子总是以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招揽伙伴。大孩子做老鹰,小孩子依次拽住他或她的衣服,神龙摆尾,围捉那只“小鸡”。即将被捉住时引起的尖叫声,很快就会把懒在家里的孩子吸引下来。如果仍有不下来的,会有相好的伙伴大声喊:“小胖墩,你是被门卡住了吗?”“大眼崽儿,快下来,该你当老鹰啦!”两三个回合后,基本上人就齐了。

毛冬瓜下来的时候,小伙伴们已经聚集到了一堵围墙边。围墙水泥上有玻璃碴子,是为了防止小偷翻墙用的。毛冬瓜肚子有些不舒服,因而他窝在灯影里,远远地看着小伙伴们疯,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享受热闹的气氛。

大眼崽儿扑闪着两只硕大的眼珠子,瞅瞅围墙上的玻璃碴子问小胖墩:“你能扔中吗?”小胖墩还在犹豫,好几个孩子举起了小拳头:“我能。”

“我能!”

大眼崽儿指指一个蓝裙子小女孩。小女孩捡了颗石子儿扔上墙头,没砸中,石子骨碌碌地滚下来了,小女孩泄气地退到后边去了。大眼崽儿又指指白球衣男孩。男孩扔了石子上去,“噌”的一声,正中玻璃,可是玻璃碴子还是竖立着。男孩赌气地又去找石子了。

小胖墩准备好了,他从花坛摸了一块儿土坷垃,使劲儿扔上墙头。土坷垃被玻璃划成粉末,腾起一团灰雾。大家大笑,小胖墩噘起不服气的嘴唇。

不知谁喊了一声:“要大的!”孩子们如梦初醒,纷纷去找大一些的石头、砖块儿。手里有了“大家伙”,又都站到墙头下。

大眼崽兒问:“谁先来?”这次小胖墩第一个举了手,他捡的是一块儿瓦片,比刚才的土坷垃大多了。他瞄准、扬手,瓦片砸中了,玻璃溅落下来。大家欢呼起来。

大家一一扔自己手里的“家伙”,砸中的,叫好;没砸中的,垂头丧气。最后是大眼崽儿,他手里攥着小半截砖,最大。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半截砖划出一个弧线,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两个玻璃碴子,砖头与水泥发生摩擦,还生出了一溜儿火花,然后跌落到墙外去。大家高声欢呼着,把大眼崽儿簇拥着,跑向院子另一边,又开始了新的游戏。

毛冬瓜肚子鼓来鼓去,跑回家去上了个厕所再下来的时候,院子里正有一个男人在跳脚:“我惹你们了吗?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男人穿着白背心,黑短裤,身体壮得如铁塔一般,他喊一声顿一下脚,大地都被踏得发抖。院子里的男人呼啦一下圈过去,把他围在了中间,妈妈们则拽着孩子的手,躲在男人们后面。有几个妈妈拉着孩子,已经悄悄退回到家里。毛冬瓜在外面看不清人圈里的情形,想挤到里面去。

“我车停得好好的,你们一阵砖头瓦块,砸了那些个坑,窗玻璃都碎了!谁指使的?谁砸的?”黑短裤越喊越激动,脸色涨红,胸肌发颤,喊声里带着哭音,又蓄满着愤怒。

“今天必须找出凶手来。肇事者,你给我出来!”黑短裤把自己背心都撕烂了。

男人们有的抱着臂膀,有的板着脸,有的在劝黑短裤,可是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劝的什么。小胖墩、大眼崽儿被妈妈拉着,也悄悄回家了。

毛冬瓜终于明白了。他扒拉着男人们的大腿,使劲儿往圈里挤着,说:“我知道真相!”

毛冬瓜感觉头上挨了一巴掌,瞬间就被谁扯出了人群。他听着黑短裤的叫喊声,嘴里不停嘟囔,“我知道真相!”他感觉自己的嘴被一只大手捂住,两个叔叔夹住他,迅速脱离了那个圈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被塞进自己家的门里。

下一个周末到来,院子里又热闹起来,还是老鹰捉小鸡。小鸡即将被捉住引发的尖叫声传遍了院子的角角落落。

毛冬瓜的肚子早就好了,他隔着窗子对正在游戏的同伴们喊:“我知道真相!”

他看见游戏队伍“哗”地散开,冲向了花坛那一边。

大眼崽儿在妈妈的带领下,正向门外走去。

作者简介:吕志军,系陕西教育报刊社副总编辑,陕西省百优作家。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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