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纪行
2022-07-22孙喜伦
文/孙喜伦
我永远不会忘记,短暂的新疆之行带给我心灵怎样的震撼。新疆以其独特的魅力让我心动,让我陶醉,让我难忘。我总是向西北投以睁大的亮眼:仿佛天山伸臂向我发出热切的召唤,吐鲁番葡萄向我传递诚挚的请柬,博斯腾湖涟漪向我展示清纯的微笑,天池岸边草地为我备好小憩的绿毯……
感受奇绝天山天池
天池,仅这名字,就充满神奇的诱惑,令人浮想联翩。有诗云:“瑶池仙境世绝殊,天上人间遍寻无。”就冲这一个“无”字,何人不想一睹她的神韵?
8月的一个炎日,我驱车从乌鲁木齐出发,到有“月在手中托,云在脚下缠”(张志民诗句)之险的天池游览。车入阜康县境内,不久便开始沿旋折的山路,吭吭哧哧向上爬行,让我这个平原生长的人着实攥了一把冷汗。当我一眼看到那颗镶嵌在博格达峰腰间的“天山明珠”时,精神为之一振。那一泓浩淼湖泊,如天镜浮空,跃日荡云,在巍峨冰峰和原始云杉林覆盖的逶迤群山映衬下,安详静谧,凝碧含翠,秀中藏媚,幽中露艳,深中隐俏,旷中潜丽……万年胜景,千种风情。只一眼,我的心便醉了。
天池古称“瑶池”。“天池”一名来自《灵山天池疏凿水渠碑记》碑文,为乾隆年间乌鲁木齐都统明亮所撰。天池海拔1910米,呈半月形,面积约2.8平方公里,最深处102米。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天池是神话中西天王母的沐浴池,东、西两个小天池则是她的洗脚盆,西天王母后来被演绎为王母娘娘。民间相传王母娘娘与穆天子在天山之巅相会,结下深情。玉皇大帝知道后,逼王母娘娘返回天宫。二人依依不舍,抱头哭别,泪水汇成天池,二人化作比肩而立的雪山—博格达峰。美妙的神话传说,为天池的自然美景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自然风景因而也就有了人文特点和文化意蕴。其实,天池在地质学上属冰碛湖,是古代冰川泥石流阻塞河道而形成的高山堰塞湖。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塑造出天池这一神奇奥妙的自然美景。
我在湖上泛舟,久久凝望着湖中随博格达冰峰消融而涨落的雪水,湖水清澈碧透,晶莹如玉,里面连条鱼也没有,让人感到神秘而恐怖。我在碧绿如毯的湖边草地上仰卧,静静地观看与白云交织的雪峰,满山苍蓝的原始云杉林,山崖上游弋的羊只,感叹如诗似画的湖光山色,心地也仿佛变得圣洁起来。我在湖畔林荫徜徉,从哈萨克人的毡包前走过,大口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尽情感受着人与自然无间的亲近,体味着“无限风光在险峰”诗句中蕴含的哲理,直觉得心旷神怡,大有超凡脱俗、飘然欲仙之感。
天池是奇绝的,她把山雄、峰险、水秀、溪深、石奇、谷奥、林幽、花异、禽珍、俗殊汇于一炉,揽山水之胜,擅林壑之美,冠湖泊之幽;天池是秀美的,她聚春夏秋冬四季于一景,皆天造地设,无斧凿之痕;天池是神秘的,她有古老奇妙的传说,集天上神话、人间仙境为一体;天池又是幽静的,尽管有游客惊喜地欢叫,还有小贩兜售天山雪莲、维族小帽的喧嚣,却撕不开天池总体的幽静。
美哉,天池!天池之美是一种神奇之美,一种天然之美,一种圣洁之美。
走近炎炎火焰山
一绺儿本来气魄不大的山梁,经历代诗人的吟咏,尤其吴承恩在《西游记》中夸张一番,便身价倍增,闻名古今中外。
一天上午,我去游览柏孜克里克千佛洞,无意间撞入了火焰山的怀抱。
汽车出吐鲁番市区东行不远,车窗左侧便出现了一条山脉,基岩裸露,寸草不生,这就是火焰山。起初,山势平坦,山体呈褐色,与我在大西北经常见到的石山,并没有多大区别。车行渐远,山势渐曲,山体渐呈赭红色,并且颜色随着山峦的变化而有所不同,有几处山壁上,有酷似巨爪挠出的道道沟痕,又像睡卧巨人身上的条条肋骨,或是百岁老妪脸上深嵌的道道皱纹,在氤氲蒸腾中还有点像跳动的火苗。
《西游记》中所描绘的“八百里火焰山”,其实不过100公里长。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相传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仓促之间,一脚蹬倒了太上老君炼丹的八卦炉,有几块火炭落在吐鲁番,遂形成了火焰山。山本来是烈火熊熊,孙悟空盗用芭蕉扇扇灭了大火,冷却后变成如今这模样,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才得以过山。
唐代边塞诗人岑参到此,曾留下“火云满天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的咏叹。明代陈诚出使西域,在此也曾吟道:“一片青烟一片红,炎炎气焰欲烧空。春光未半浑如夏,谁道西方有祝融。”竟然怀疑中原的火神祝融,是否也溜到西域来了。
其实,火焰山是由于地壳横向褶皱运动,从而形成的一系列的背斜构造,出露的地层以侏罗纪、白垩纪及第三纪砂砾岩层和红色泥岩为主,年龄距今有两亿岁了。
汽车顺着火焰山的走向傍山行驶,来到一座险峻的赤色山峰下,向左拐进了一条断谷,这就是胜金口,左侧山峰即火焰山主峰胜金峰,海拔871.7米。右侧深深的河道是木头沟河。峡谷层峦叠嶂,悬岩如削,形势险要。由于山石风化,形状怪异,人至其中,俨然进入童话世界。据说这条木头沟河,就是《西游记》中唐僧归途路过的通天河,山上有块平整的巨石,便是晾晒落水经卷的“晒经台”,也叫“圣经台”。此石依傍峡峪沟口,俗称“圣经口”。后来有人认为此名有迷信色彩,故改称胜金台和胜金口了。
汽车停在了火焰山腹地。漫步山下,我极力把传说中的火焰山与眼前的真实相联系。据传以前有个朝廷命官到吐鲁番上任,先备一口装满雪水的大缸,人爬进缸内,让马车拉着过火焰山。岂知走了一半,缸里的雪水已被烤得发烫,命官大呼小叫,弃缸逃命……
我抬头向山上望去,只见不少游人正向山顶攀登,山上无遮无掩,在赤褐色山体映衬下,如同一只只小小蝼蚁。
火焰山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热得可怕,它夏季极端最高气温虽达摄氏47度,太阳直射处最高曾达到70度,砂面能烤熟鸡蛋,烙熟大饼,但这里地处内陆盆地,干旱少雨,空气湿度较低,汗液挥发快,虽然气温高于南方,却热而不闷。殊不知火焰山还有葡萄沟、桃儿沟、吐峪沟等7条川谷,像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玉带,镶饰在山脉之中。川谷内泉水环绕,林荫蔽日,凉爽宜人。
我曾登临观赏过泰山之雄,华山之险,黄山之秀,张家界峰林之奇,而眼前的火焰山却显得有些平凡,只可远远一瞥而不能细细品味,大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味道。然而,火焰山丰厚的人文内涵,仍令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西游记》中对火焰山加以神化,除了地理依据外也是有历史依据的,书中“唐三藏路阻火焰山”还是有案可查的。据《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玄奘西行当年来到伊吾(今新疆哈密),笃信佛教的高昌国王麴文泰,立即派大臣前去迎接,还请玄奘在王宫接受他的礼拜,并恳请玄奘留在高昌,奉为国师,掌管佛事,辅理朝政。玄奘重任在肩,执意不允,并绝食三日,气息奄奄……充满火药味的对抗,书写了丝绸之路历史上传奇的一页,玄奘的决心最终打动了高昌王。一个多月后,玄奘走进了一片佛光之中。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8月的吐鲁番,正是葡萄飘香的时节。
当我乘坐的汽车穿越巍巍天山,走过茫茫戈壁,接近这座闻名遐迩的葡萄城时,映入我眼帘的便是星罗棋布的一块块绿洲,由大大小小的一片片葡萄园连接而成。一架一架的葡萄,满地满沟连成片、织成网。进入市区,无论机关、学校,还是居民的庭院,也都掩映在葡萄丛中。
通往我入住的吐鲁番宾馆的长街,几十米宽的主干道和两侧的人行道,也全都被葡萄藤蔓所覆盖,高大的钢梁铁架,撑起长长的绿色天幕,浓荫匝地,形成一大两小的葡萄长廊。
而最先引起我注意的,还是这里特有的“荫房”。只见路边岗丘上和屋前屋顶上,有许多用灰色的砖搭起的小房子,周围全是通风气孔,询问方知,这是晾晒葡萄干用的,维吾尔族人叫它“群结”。人们把刚摘下的葡萄成串挂在里面支起的木杈上,用自然热风烘烤,约需40天便可晒制出葡萄干了,呈黄绿半透明状,绵软甜香。
早听说吐鲁番有个葡萄沟,抗不过诱惑,我驱车来到这里。葡萄沟横切火焰山,有6000多亩葡萄园。远远望去,只见火焰山峡谷间,甩出一条银练般的河流,孕育出两岸芳菲的草木,简直像一个巨大的天然盆景。沟里的葡萄似遮天的绿云、铺地的绿毯,绿藤绿叶绿果实,绿得纯洁而耀眼,绿得滴翠而迷人。那一串串葡萄,挂满枝头,像水晶、像翡翠、像玛瑙、像玉珠,使人眼花缭乱。
在葡萄沟,一家家农舍小吃掩映在高高的葡萄架下,张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刚刚摘下的葡萄,是免费招待就餐客人的。我坐下来,细细品尝那皮薄肉嫩、酥脆多汁、甜而不腻的“无核白”“马奶子”,顿觉甘甜爽口,心旷神怡,炎热中疲惫奔波的慵倦悄然而失,仿佛进入了超凡脱俗的人间仙境。
在吐鲁番,我从许多葡萄园走过,看到那葡萄颗粒千姿百态,色彩纷呈。扁圆得像小柿子,长个的像小香蕉,细腰的像花生,有绿色的、红色的、黑色的、黄白的、绛紫的,恰似走入了偌大的百花园中。而数量最多的还数“无核白”和“马奶子”。
吐鲁番何以成为葡萄的世界?原来,形如橄榄的吐鲁番盆地,镶嵌在天山南麓座座高山之间,是我国陆地最低洼之处,1万多平方公里的面积有五分之二低于海平面。由于盆地四周高山环绕,阳光辐射强烈,热量难以散发,因而炎热异常。不透水的火焰山横卧盆地中央,使潜水位抬高,在山体的南北形成一个个溢出带,从而用坎儿井溉泽出南北两部分肥沃的绿洲,极适宜葡萄生长。据有关部门检测,吐鲁番葡萄的含糖量高达22%~26%,超过含糖量20%的美国加利福尼亚葡萄,是世界上最甜的葡萄。
其实,吐鲁番的葡萄栽种史,已有2000多年了。《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当年张骞出使西域,就发现这里广种葡萄。曹魏时代,魏文帝曹丕曾手书“诏令”,盛赞吐鲁番葡萄的优异品质。隋唐文献记载,唐太宗遣兵伐“高昌”以后,曾经“收马乳葡萄,于苑中种之,并得其酒法”。考古工作者在阿斯塔纳古墓群挖掘出的殉葬品中,有葡萄干、葡萄果穗、葡萄种子和葡萄枝条。高昌故城里有酿制葡萄酒的作坊。
我在葡萄沟流连忘返。透过枝枝藤蔓,我看到火焰山赤火舐云,热浪蒸腾;而身边树木繁茂,绿浪如海,空气湿润,凉爽宜人,山上山下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时,耳边传来了那首熟悉的歌曲:“……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
是的,我的心也醉了……
探访西域故城
一踏上新疆这片古代西域故地,我受一种朝圣的心理驱使,去探访那些沉睡千载的古人类遗迹。这里像一个纵横千里的偌大历史博物馆,仅那谜一样的故城就有高昌、交河、楼兰、轮台、米兰、龟兹、北庭、拜尔、达勒特、乌拉泊、阿力麻里等40余处。
8月的新疆阳光总是那样艳烈,像碎金一样铺满故城的每一寸废墟,使黄土构筑的遗址愈发黄艳艳金灿灿。此时,我面对的高昌故城,位于吐鲁番市东45公里的火焰山脚下。在数千年的炎日蒸发尽历朝历代的水分,岁月的侵蚀磨去几多棱角之后,这座西域最大的故城依然站立。高耸的城墙、深陷的护城河轮廓犹存,巨大的寺庙、宽敞的衙署、毗连的民居、弯曲幽深的里巷清晰可辨。这里没有飞鸟昆虫,也没有绿色,只有黄土和阳光,死一般地寂静,让人感到直透心底的凄凉。
高昌之名,最早见于《汉书·西域传》,始称“高昌壁”。《北史·西域传》称此处“地势高敞,人庶昌盛,因名高昌”。高昌故城奠基于公元前1世纪,为汉、魏、晋历代戍边校尉屯驻之地。从北魏开始,张、马、麴氏先后在此称王,史称“高昌国”。直到明初,这里被改奉伊斯兰教的吐鲁番邦兼并后,才逐渐荒废。
据史书记载,有“西域门户”之称的高昌,当时人口3万,僧侣3千。高昌城当年有12个门,布局似唐代长安城。
故城约200万平方米,略呈正方形,分外城、内城、宫城三重。宫城位于最北端,残存的几处巨大的土台基,可以给人勾勒出当年殿阁重叠、楼台相接的景象。内城在外城中间、宫城之南,内城有两座用土坯砌成的高十余米的佛塔,宛若大、小雁塔,另一座分地下地上两部分的多层建筑,当地人传说是可汗宫。外城是居民区,这里房屋、坊墙、寺院的遗址栉比相连。
故城西南隅有一寺院遗址,寺门、广场、殿堂、佛龛及高塔均保存尚好。寺院坐西向东,气宇轩昂,院中大殿北侧是一上圆下方的奇异建筑,一位86岁高龄的维吾尔族老汉指点着告诉我:“这是讲经堂,是当年唐僧讲经的地方。”并热情地和我以此为背景合影留念。
寺院的东北、东南各有一作坊,高昌盛产名贵的葡萄酒和白叠布,大概就产自这里吧。我在坊内漫步,回忆故城各族人民对祖国的贡献:棉花就是从这里传到内地的。高昌的音乐、舞蹈也传入内地,唐朝的10部乐中就有高昌乐。唐太宗时,高昌的“马乳葡萄”移植到长安,同时也传入了酿造葡萄酒的技术。喝酒虽是佛家一“净”,但史料证实:玄奘在高昌及西域各地,曾喝过许多葡萄酒。20年后他写《大唐西域记》时,还津津有味地回味葡萄酒的酣甜醇香,对葡萄酒大加赞美。
同一天,我又来到西域故地的又一座闻名于世的故城—交河故城。
车出吐鲁番西行10公里,只见前面的两条河床之间,耸立着一处30多米高的悬崖台地,状如柳叶形小岛,长不足2公里,上面承载着一座金黄色的故城,因其“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名交河。还因其断崖陡峭,又有“崖儿城”的别名。
交河故城最早的主人,是战国后期西域36国之一的车师(姑师)人。《汉书·西域传》记载:“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5世纪末,为麴氏高昌王国的一个郡。唐代西域最高军政机构—安西都护府,曾驻节于此。
沿着一条东南西北走向的中央大道进入城内,不见只砖片瓦,目光所及仍是一个灿烂的黄色世界,城内全部的房屋院宇,一半在地下挖掘,一半在地面上筑垛泥而成,这种建筑风格是出于防御外来侵袭的需要?抑或是为了抵挡酷热高温的一种创造?这些问题已消失在故城的迷宫之中。城内岔道迭出,曲径通幽,中央大道两边那高大的宅第表明,这里或许是当年的钟鸣鼎食之家;东西两区除大部分民居外,还密布着许多手工作坊,向人们展示了千百年前这里商贾云集、商市繁华的盛景。南门附近有一个3米高的土筑高台,传说汉代名将班超及其儿子班勇,曾在这里用交河水研墨,写下了他们戍边生涯中的重要诗篇。
我颇感奇异的是:古城多以构筑高墙为城堡(如高昌故城),而交河故城却依托断崖峭壁和深沟,天险自成,故无城垣。明代陈诚出使西域,到此曾留下诗句:“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设危城水上头。断壁悬崖多险要,荒台废址几春秋。”另外,交河故城几乎全是从天然生土中挖掘而成的,据说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最大的生土建筑城市,同时也是保护最好的土城,经历了2300年风雨剥蚀,仍巍然屹立。
交河也是佛城。沿中央大道走到尽头,便是大佛寺。寺院由山门、大殿、僧房、塔柱等组成,布局严整,规模宏大,是当年佛教盛行的集中代表。如今,这些早已坍圮的建筑,仿佛还在以自身特有的方式,向来人昭示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金刚经》)。据说《西游记》等影视片的外景,不少是在这里拍摄的。
考古学家考证,交河故城废毁于14世纪。传统观点认为,故城毁于当时叛乱的蒙古贵族与元王朝的兵燹。然而,近年有学者指出,这里虽地处“火州”,年降水量不足16毫米,故城却极可能毁于一场千年罕见的大雨。雨水泡塌了屋顶和墙体,人们拆下木料,去别处重建家园了。
置身大佛寺左前方一座10米高台上,斜阳夕照下的整个故城尽收眼底,它的柳叶形轮廓仿佛一艘巨大的航船,搁浅在茫茫瀚海上,这艘承载过丝路文明的巨舟,是否也正注视着人间的变化,期冀着辉煌的未来呢?
抚摸着故城的断壁残垣,我感觉到当年车水马龙、市井喧腾的温度,品味出那残缺的美,领略到西域历史文化的迷人风韵。谁能说,在今天中国的文化中,没有西域文化的影子呢?可我从那散落地上的陶器残片,简陋的泥屋,狭窄的居室,以及汲水的深井,又联想到古代戍边将士和居民艰苦生活的情景。
我站在黄土的废墟上,站在历史与现实的对接点上。我几乎忘却了我是何人,我来自何方,我属于哪个时代……我仿佛也慢慢地融入了这片黄土……
我终于悟到:人世间的一切没有永恒,终将归于时间归于历史归于黄土;而在这时间历史黄土之上,又将不断展示新的辉煌,这岂不正是中华民族历尽沧桑磨难而生生不息的内在伟力?
悠悠博斯腾湖
在新疆的那些日子里,当我饱览了“平沙茫茫黄入天”的大漠风沙,尝尽了“随风遍地石乱走”的戈壁荒寂,多想来个一湖碧水洗风尘啊!这天,我真的跳进了西北最大的淡水湖—博斯腾湖中,多日的疲倦和烦躁,一股脑儿不知逃到了何处。
博斯腾湖位于新疆南部焉耆盆地东南最低洼处,面积达1019平方公里。博湖形成于4000年前,古称“西海”“秦海”,《水经注》称为“敦薨浦”。蒙语中“博斯腾诺尔”是汹涌澎湃、涛声四起的意思。
我站在湖边大河口码头上,一泓被风吹皱的绿水悠悠乎,一碧万顷,烟波浩渺,虽极目远眺,仍不见对岸,只有侧面的山峦若隐若现。岸边一片片郁郁葱葱的芦苇,随风摇荡,漫无边际。湖面上,鸥鸟翻飞,弹奏着波浪;帆影点点,像游动的音符;忙碌的渔民,仍在持续编织着荒古的歌谣……这景色、这韵致不正是江南水乡吗?我感到博斯腾湖是那样的美,就像一幅画,清新而淡雅;宛如一首歌,悠扬而流畅。
我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湖水用她温柔的拍击声,欢迎我这远方的来客。我掬起一捧淡绿的湖水,湖水调皮地滑过我的指缝,重又回到湖里;我又固执地掬起一捧水,并紧紧地合拢手掌,想让这水久久地留在手里,可是她又无声无息地溜走了。这湖水仿佛是绿叶的浓缩,生命的结晶,使人的心灵在这绿色的感染中得到净化,给人一种柔美、宁静、素洁、清新的感觉。
不远处有人叫卖烤鱼,是博湖的特产赤鲈鱼,当地人叫五道鳞。一条半尺多长的烤鱼仅卖一元钱,我坐下来,一边品味赤鲈鱼,一边观赏湖光山色。一抬头,看见一副高悬的对联:“一览西海不看湖;品罢赤鲈不思鱼。”横批为:“回味无穷。”我大呼其妙。
我们一行人乘汽船向对岸驶去,轻波微涌的湖面,被划开一道深深的水痕,又慢慢地合拢;无数只野鸭、鸳鸯、天鹅等水鸟,或伫立湖面,或追逐嬉游,或展翅飞翔;湖面上不时有鱼儿跃出,又“啪”一声钻入水中。船到湖心,那水愈发清澈透明,纤尘不染。我让船夫停船,然后伸手掬起一捧水送到嘴里,顿觉清凉甘爽,咂一下只是有点微咸。我一连喝上几口,我是把水当酒饮的,我要一醉方休!
对岸的海南浴场,沙软滩平,浴人如织,一个用木板搭起的水中平台上,高挂着“回归大自然”五个字。我们在湖中畅游了好一阵,又向岸边的树丛走去。
原来,那是一片苍木红柳,正是这人称戈壁花的红柳,用瘦弱的腰肢托着一簇簇红润的花球,像新嫁娘的凤冠霞帔,在微风中摇曳,慷慨地给湖畔荒坡、大漠戈壁以色彩、温存和生机,傲然地在沉寂孤落中独呈其艳。我奔跑着张开双臂扑上去,想把她们揽入怀中,一时间惊飞了一群蚊子,那蚊子个头实在是大,是东北家乡蚊子的一两倍,大家急忙跑开以躲避蚊子。
正像这里流传的歌谣所说:“博湖有三宝:苇子、蚊子、芨芨草,苇子扎墙墙不倒,蚊子叼着羊肉跑,丫头跑了娘不找(芨芨草长得又多又高,女孩藏起来无法找)。”
走出红柳林,我们又向远处金色的沙山奔去,走了很远,前面一个久已干涸的泡泽横在眼前。那深深凹陷的干泽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一时间,我想到消失了的罗布泊。
远古时期,流入博湖的开都河与流入罗布泊的孔雀河,属于同一河源。上世纪20—50年代,罗布泊湖面仍有2000多平方公里,后来开展农垦事业,在上游筑坝,切断了塔里木河来水,使下游湖泊水量大减,到70年代罗布泊便消失了。博湖是开都河的尾闾、孔雀河的河源,如今面积也在不断缩小,矿化度增大,已变成了微咸湖。如此发展下去,博湖是否会成为又一个罗布泊呢?我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隐忧。
在我告别博湖之际,从不远处的归帆中,随风飘来一首优美动听的渔歌:“湖边的风啊味儿鲜,湖中的歌儿比蜜甜,阿妹掌舵哥撒网哎—甜蜜的歌儿伴渔家欢、渔家欢。湖边的美酒扑鼻香,透心的歌儿湖边唱,举杯劝郎尽情喝哎—甜蜜歌里又一个丰收年、丰收年。”
这歌声也让我有了几分醉意。
博斯腾湖真的好美,博湖的美是一种原始浑朴的美,是一种自然本真的美。博湖不需要美妙动听的传说,也不喜欢人工的雕饰,博湖是水乡浣纱时的西子,而不是宫禁里“云鬓花颜金步摇”的杨贵妃。
博湖就是博湖,遥远的、醉人夺魂的博斯腾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