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爱情神话》老白:做人难,所以爱情才变成神话
2022-07-22周琪
白红卫比约定时间早出现在采访现场,地点是他选的,位于武康路安福路口的咖啡馆,斜对面是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近段时间上海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爱情神话》也发源于这里。
白红卫是电影里徐峥扮演的“老白”的原型。电影里老白的房子继承自外公,现实中白红卫2000年就在安福路上买了房,当时的均价远没有现在这么高。他和电影里的老白一样,也有一套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二层的“亭子间”“租”给了朋友的孩子,说是租,但其实没收一分钱。
《爱情神话》里,徐峥扮演的老白住在昔日的法租界,在家教人画画,做得一手好菜,闲下来会上天台打非洲鼓,买菜、喝咖啡、嘎山胡(聊天),活动半径用骑上脚踏车10分钟到达来圈定,这些都是白红卫日常生活的写实。他的画室在巨鹿路的一条老弄堂,旁边据说是电影明星胡蝶的故居。
白红卫的生活远比电影里的有意思,人有意思,生活才有意思。电影上映前,他在朋友圈夸下海口,一张票根换他自己种的两根玉米。我问他,玉米送出去多少了?他苦笑着说,票根的截图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玉米还没开始种,“还好当初答应的不是一张换两箱”。他打算年后回山东诸城的老家,边种玉米,边“闭关”写自己的农村题材短篇小说集。他身上有一种兼容南北方性格的复杂气质,既不像上海男人,又很上海男人,斯文中带些痞气,用他朋友的话来说,爱情不是神话,老白倒是传说。
以下是“上海职女”撰稿人周琪,与“维舟读城”主理人维舟和白红卫的对话。
周琪:电影上映后很多人都在议论“老白”这个角色,你会去关心这些议论吗?
白红卫:不会经常看。
周琪: 大家会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三个女主都会看上老白?
白红卫:电影肯定需要虚构,这三个女性都是导演从生活中的朋友身上取材,并不存在明确的三个人。
维舟: 不同观众从电影里看到不同的老白,有的觉得他是一个典型的上海男人,也有的看到了他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希望他比较专一,老白身上存在某种多元性,当时你们是怎么设计这个角色的?
白红卫:导演跟我说,电影里的老白是一个女性主义者,现实中的白红卫是大男子主义者。我说,虽然我是北方人,但我也不算什么大男子主义。我在巨鹿路的工作室里,对所有的女性朋友都客客气气,帮大家倒茶,烧点东西吃,我也从来不跟人吵架,或者对人态度不好。她(导演)认为我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可能凭我的长相,以及我是山东人、狮子座,就这么觉得,其实我还是蛮暖的。我和我爸爸很像,他是一个军人,也是一个很暖的人,在我家里反而是我妈妈比较强势。
周琪:这似乎也符合大家对上海家庭权力结构的想象,女性比较强势。
白红卫:我看过一篇文章,说身上同时有南、北方气质的人会可爱一点。纯北方可能大男子主义多一点,纯南方可能就容易变成“小男人”,但如果两个地方都待过的人,既扛过北方的寒冷,也耐得住南方的潮湿、闷热,性格会更加包容一点,我可能就是这样的,出生在北方,父母都是山东人,两岁来上海,接触了上海的文化,形成了自己对世界,对男人气质的看法。不管怎么说,我认为男人还是应该像男人的样子。
周琪: 大家对“暖男”有另一种认识,觉得“暖男”也是“渣男”,因为“中央空调”对谁都好,不专一。
白红卫:我是一个生活在南方的北方人,暖归暖,但不渣。我在《顶级作家》(白红卫在个人公号“白辛苦”连载的小说)里写的主人公就是典型的渣男,這种人就要示众,供大家批判,提醒大家生活中碰到这种人要防着一点。
周琪: 《爱情神话》里的三个女性角色非常“上海”,在别的地方不会不成立吗?
白红卫:表面看是这样,但你在山东也能找到Gloria这样疯疯癫癫,“十三点兮兮”也蛮可爱的女人,像蓓蓓这样的离异母亲在山东也很多,如果换成山东导演用青岛话拍,可能也有自己的版本,本质上是通的。大家公认上海女人的“作嗲精”,在山东没有吗?也有的。“作嗲精”关键是要让别人觉得舒服,都做到的就是“人精”,但“人精”也容易让人讨厌。做人蛮难的,所以爱情才会变成神话。同样都是男人女人,各种排列组合,碰到对的白头偕老,碰到不对的闪结闪离,说不清楚的,有的时候只能信命。我有个表哥在山东和老婆是“换亲”认识的,现在也蛮好的。我觉得“换亲”也蛮有意思的,红头盖一掀,有可能是李小姐,也有可能是芙蓉姐姐,这多有劲啊。
周琪:电影里三个女性的关系也很特别,不像传统宫斗剧里为了争夺一个男性争风吃醋。
维舟:电影给我的感觉是几位女性主动选择一个男的,而不是男的在挑选女的,她们之间的关系之所以和谐,是因为她们事前都对这段关系的风险和利弊有一个清晰的判断,也对后果有所预知,所以才能掌握主动权,就像我们找一个老板,选一家公司一样,也不指望一份工作可以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对这三位女性来说,老白也只需要满足她们的一部分要求就够了。
白红卫:可能这是导演个人的审美,三个人一开始互相不认同,最后都可以成为朋友,也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实中要做到这样是有点难度的,尤其蓓蓓要和她们坐在一起,蛮难的,还有老白的母亲把家里的东西拿给前儿媳也蛮少见的,现实中婆媳是“天敌”的概率更高。
白鸽的原型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住在我的“亭子间”,我不收他房租,电影里变成了老外,徐峥不收他房租,换成我的话,是老外我肯定向他收房租的呀!
周琪:好多人对电影里Gloria在KTV的那场戏印象深刻,你怎么看?
白红卫:就像电影里的白鸽喜欢化妆,可能这就是年轻人的审美吧,觉得男生化妆蛮酷的,或者像“白马会”这样的地方拍一下也不错,这属于导演自己的想法,和我关系倒不大。
周琪:大家会觉得在电影里好多情节是“性别倒置”的,比如老白的前妻说“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再比如KTV的情节。
白红卫:我感觉老白在这个电影里确实有点“弱”,所有人都可以说他。这和我有点像,我也蛮弱的,尤其年纪大了,觉得很多事不值得吵,二十多岁的时候可能直接上手打了,现在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避免矛盾。
周琪:会不会有好多人以为你就是电影里徐峥的那个形象?
白红卫:徐峥演的老白会有我身上的一些元素,比如他喜欢做饭,喜欢画画,打鼓也是,我从小就喜欢音乐,也想学吉他,但没学会,非洲鼓是一个简单的乐器,我就很努力地练。还有写作,我平时在画室,空下来就写写我的邻居,写了好多年,我去山东闭关也是为了有更好的写作环境。
电影里徐峥的房子是外公传下来的,现实生活中,我2000年在安福路上买了房,附近还有几处房子,确实也不用去上班了,在这个前提下我才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因为我住在这里,工作室就设在巨鹿路上,走路或者骑自行车10分钟都能到,是最舒服的。再大的空间,如果离得远,我也不会去。不是有句话说,有梧桐树的地方才是上海,谈不上“上只角”,但有瓦片,有屋顶,有历史,有文化,有上海的感觉,就像北京,六环以外可能就没那么“北京”了。
你问环境对我有没有影响,确实有影响,每天看到的人都不一样,最起码天热在这里看不到赤膊或者穿睡衣睡裤的人。穿拖鞋的人有,都是俊男靓女在拍照,看多了也觉得蛮俗气的,都是化浓妆,鼻子眼睛做过的人,逛来逛去。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一种浮躁,就想赚钱卖东西,和我是完全两种心态。
周琪: 环境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白红卫:20年前安福路上人都没有的,店也没有开出来,这两年人越来越多,变成上海最热门的地方了。
周琪: “武安古镇”嘛。
白红卫:这个你也知道的啊。疫情期间我每天晚上在路口拍一个照片,向大家汇报这里的情况,一开始叫“武安地区”,后来变成“武安古镇”。我在山东的院子,给它取名叫“山东武康路”,简称“山武地区”。
周琪:其实你要变成网红也很容易?
白红卫: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网红就好好赚钱,就这么简单。刚刚说要有男人的样子,我答应别人的玉米要种出来的呀,种玉米又不赚钱的,电影票根这么多,送都送不过来。我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文艺青年,人高马大很粗糙的,在农村的时候就像个农民,但我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喜欢画画、写作、音乐。我戴帽子是因为身体不好要保暖,夏天就不戴了,我不像有些人戴帽子是为了装。
维舟:《爱情神话》里的故事如果换成发生在别的地方,好像氛围就不那么对。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红卫:我觉得人性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我待在山东主要写农村的爱恨情仇,把这些人物和上海换一下,一样存在,只不过修皮鞋的变成了超市收钱的,表现方式和氛围可能不同,内心是一样的,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
维舟:农村题材在中国竞争很激烈,莫言写高密就是农村题材。
白红卫:从我家到高密就30公里。我对乡下还是有情怀的,我一到山东看到大葱大蒜就感到非常亲切。
周琪:可你不是喝咖啡的人嗎?
白红卫:我在山东一起吃的呀,当然也不是边喝咖啡边吃大蒜。我起床后先冲一杯咖啡,加点牛奶,看看书,晒晒太阳,午饭再吃大葱大蒜,酱都不蘸,桌子上春天的大葱七八根一摆,统统吃光。吃大葱大蒜有技巧的,咬一口就吞掉,不能多咬,越咬越辣。
周琪: 那你山东的亲戚会看这部电影吗?
白红卫:不看,他们看电影还要进城,两张票起码80块,要花钱的。我嫂子是个文艺中年妇女,喜欢唱歌,我哥哥一点文艺细胞都没有。我们在院子里唱卡拉OK,嫂子唱歌,我给她用非洲鼓伴奏,我哥在旁边觉得没劲,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说“你到旁边拿个手电打追光”。他只知道盯着一个地方打,节奏也不对,打完手电筒一放就去睡觉了。在山东我们三个人住,我董事长,我表哥总经理,刘总,他老婆、我嫂子姓肖,肖副总,他们孩子都结婚了住在城里,我们“董事会”就三个人。
周琪:包括导演在内,其实你们是生活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小圈子里。
白红卫:对,她也离得很近,没事就过来吃饭,大家聊聊天,吹吹牛。我们这个圈子做什么的都有,画图的,做广告的,写字楼白领……我不太喜欢跟年纪大的人玩,因为年纪大的人容易心态老,我最讨厌他们谈国际政治和国际时事,动不动几百个亿几千个亿,哈烦(太烦了)。这种时候我就看手机,这种人最好不要到我这里来。就像我乡下的表哥,青岛都没去过,还关心钓鱼岛,猪价倒不关心,老是判断错误。不是有句话说,高级白领钱都来不及赚,关心客户都关心不过来,没空关心国际形势。
周琪:现在还教人画画吗?
白红卫:每个星期六、星期天教,我这里都是小朋友在学,电影为了配合爱情主题,换成了大人学。这个片子播出以后,好多中年妇女要过来跟我学画画,她们觉得我这里事情多,好白相(好玩),她们都想做Gloria。我说你们要来画画,我有基础条件的:老公失踪的才可以来,老公不失踪,回去把老公赶走再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