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其顿小镇：靠制造假新闻“致富”

文/木子童

一本由假图构成的假新闻书

2021年4月，马格南摄影通讯社摄影师Jonas Bendiksen出版作品《韦莱斯之书》。

在《韦莱斯之书》出版后长达6个月的时间里，包括专业摄影大赛评委在内的所有读者，没有一个人发现这本书的内容纯属捏造。今年4月初，这本由假图构成的假新闻书骗过了全球最顶尖的一批新闻摄影记者，并因此捧回一座荷赛奖（世界新闻摄影比赛）。

那这本假新闻书是如何生产出来的？Bendiksen又是如何骗过顶尖专家的？

JonasBendiksen是马格南通讯社的摄影师，关注世界角落的新闻现场是他的日常工作，此前他已经拿过两次荷赛奖。

起初，他只是想去世界闻名的北马其顿假新闻制造重镇韦莱斯市，拍一拍这里正在生产假新闻的青年。

但后来，Bendiksen决定用自己的作品，为这套谎言九连环再续一环——做一本有关韦莱斯的假新闻书。

为此，他首先在You-Tube上快速学习了电脑游戏和电影行业常用的3D人物建模软件，然后购买了一些人物原型，并用不同的服装和细节创建了一系列原创角色。

接下来，Bendiksen带上相机，启程前往韦莱斯市，随手拍摄公园、工厂、办公室等一切令他感兴趣的场景，并用特殊的360度相机记录下特定场景的特定光线条件。

在电脑上，他将这些照片转换为3D空间，再请准备好的“原创角色”根据原始场景调整情绪、姿势和灯光。最后按下回车键，一张优秀而情绪饱满的新闻图片就制作完成了。

不只人物是假的，书中看似来自现场访谈的文字也没有一句真话。

书中直接引语般的“慧言慧语”全部由AI自动生成。“PT-2”是一个网上就可以搜到的免费可训练文本创建系统，只要给它投喂特定文本，就能形成所需要的特定文本风格。

Bendiksen找来英语媒体中所有关于韦莱斯假新闻制造业的报道，以及他在韦莱斯当地取得的采访资料，统统输入系统。

然后拿着系统输出的5000字文本，挑挑拣拣，换位粘贴，就形成了《韦莱斯之书》中的文字。

“我一个字也没写。”Bendiksen得意道。

创作该书的一年里，他只实地到访过韦莱斯市两次，其他时间都是闷在家里对着电脑“闭门造册”。

但该书出版后，同行毫不吝啬地对这本书大加赞许，没人质疑这些照片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黑暗、阴沉，充满粗糙的颗粒感。读者也给出了极为热情的反馈，他们称赞作者提供了有趣和具有启发性的内容。

Bendiksen接连收到不同媒体的约稿，希望能够转载他的作品。

他几乎不敢置信，竟然没人识破他拙劣的谎言。于是他决定来一场更可怕的终极测试：他报名了在业界享有盛名的法国佩皮尼昂国际新闻摄影节，并给主办方发去了全书所有图片的超高清全分辨率PDF。

他希望“每年必须从海量图片中遴选出年度最佳作品的策展人”能够鉴别出这些计算机生成的虚假图片，但事与愿违，他反而收到了摄影节的夜间展映邀请。

《韦莱斯之书》并非无懈可击，他甚至还在书中安排了许多破绽与暗示。而且只要搜一搜维基百科就能发现，书上所谓的古经文驴唇不对马嘴，就连书中的维基截图都是加工后的产物。

最后，Bendiksen不得不花40美元买下一个小号自黑，并暗示书中出现的人物都是作者本人花钱雇来的演员。

结果出乎意料，他的摄影师朋友们听说这条质疑后，不仅没有相信并展开调查，反而替他辩护。

直到有一名摄影师指出，Bendiksen小号的个人资料介绍页里，女主角的衣着和《韦莱斯之书》中的某个女性受访者完全相同，这场恶作剧“诈骗案”才算浮出水面。

Bendiksen简直高兴坏了，6个月来，在百般暗示下，终于有人识破他的诡计。他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承认一切，并对马格南通讯社细致地坦白了全过程。

假新闻小镇是如何产生的

韦莱斯市这座失落的前工业小城自从支柱产业衰落后，一直在行将就木的困境中挣扎。自从1991年南斯拉夫解体，这里除了一座剧院，再没有兴建过任何公共建筑。

这里失业率很高，年轻人找不到就业机会，人们就算外出务工都找不到体面的赚钱营生。直到他们中的有些人突然发现了假新闻这门生意。

韦莱斯造假作坊的运作模式非常简单：建立一个新闻网站，编辑一些假新闻塞进去，给它们起个诱人的标题，然后把标题发布在Facebook上引流。

被引来的每一次用户点击，都会通过谷歌广告形成收入，一分一毫，积少成多，只要你的点击量够多，就能获得极为可观的收益。

这些造假小作坊里，即使是最低端的工种，每月也可以拿到350至500欧元的报酬，而一名北马其顿国家电视台的记者，一个月工资不过才300欧元。

正如《韦莱斯之书》中一句假采访所说：“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工作比做这个赚得更多。它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但它是实实在在的钱。”

这些网站的运营者大多是头脑灵活的年轻人，很多人最开始运营网站，只是想赚点儿外快，给自己攒出一份上大学的启动资金。

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份工作是如此暴利，以至于佼佼者完全可以赚到同辈人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大钱，渐渐的，没人再提起攒够钱去上大学的梦想，一个个转为全职，埋头苦干。

据The Guardian统计，2016年，至少有140多个有据可查的韦莱斯假新闻网站在运营，他们中包含7个大型团队和数百名单打独斗的独行侠。

但韦莱斯当地造假者认为，实际假新闻网站的数量远超这一统计。

一名网页设计师也透露，2015—2016年间，他至少担纲设计了300家假新闻网站。制造假新闻，在这座只有46000多人口的小城中，已经成为一门显学。

制作假新闻，实在是门一本万利的生意。韦莱斯青年坐在自己破旧的电脑桌前，冷冷地注视着大洋彼岸如火如荼的民众情绪，以最事不关己的心态，编织出一条条最牵动人心的谎言。

改编者甚至一边改写一边还会吐槽：“这种离谱的消息有人会信吗？人要蠢到什么程度才会相信这些消息？我甚至觉得，如果他们真的认为这是事实，那这就是他们活该受到的惩罚。”

这段话在《韦莱斯之书》中被AI改写为：“如果那些政治家能蠢到允许这种东西存在，那么或许他们就是活该（受假新闻所害）。”

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有错，相反他们坚信：赚钱是我的本事，相信是你的无能。

就像一群嗜血的佣兵，韦莱斯人没有政治立场，只有经济主张。

在国际社会意识到这群年轻人带来的蝴蝶效应后，韦莱斯市很快成为舆论谴责的中心。

世界各地的记者纷纷跑来韦莱斯镇，试图听取这里的执政者对给国际局势带来麻烦的忏悔。

但韦莱斯市长却颇以此为傲，他认为，是假新闻使小小的韦莱斯在世界地图上拥有了姓名。

（摘自微信公众号“传媒茶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