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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八年后

2022-07-21黄灯

北方人 2022年11期
关键词:公务员毕业工作

文/黄灯

尽管从整体而言,062111班的学生,因为毕业赶上了房价低廉、经济环境较好的阶段,大部分人获得了较好安顿,但不得不承认,仅仅八年时光,从同一间教室出发,同学之间的分化已经开始。

毕业八年后,迎欢将自己的生活轨迹表述为:一个十年前的“穷光蛋”,变成了一个“在广东拥有六套住房、一辆车、有存款、有理财产品、有股票、有房租”的二胎母亲。毫无疑问,近十年社会的裂变,以及房地产市场魔术般的变化,在迎欢身上留下了深深印痕。在广州这样的城市,她顺着潮流,在市场经济的翻腾中,悄然实现了个人生活的嬗变。

迎欢出生于广东云浮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认准了深圳大开发的机遇,20世纪90年代初期就到深圳去开泥头车,妈妈随后将她和弟弟带到深圳,一家人就此立足。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童年的深圳经验对她影响深远,她很早就意识到阶层固化的残酷。毕业时,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背景和后台,没有像不少同学那样选择考公务员以进入机关或事业单位,也没有选择进银行、保险等金融机构这种一进去就必须站柜台、跑业务,让她一眼就看清了前景和真相的工种。她不想在含金量不高的工作历练中,浪费宝贵的青春试错机会。

一毕业,迎欢就去了北京,当了一年北漂。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企业管理咨询公司当助理研究员,她服务的客户包括中国建筑、中国交建、中国铁建总部及其子公司等各种央企。被安排进建筑组后,她出色完成《2010年下半年建筑行业发展报告》的写作任务,由此在单位站稳了脚跟。这段工作经历让她意识到了生活的丰富和各种可能,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学历和经验劣势。

第二年,外婆去世,她没能和老人家见上一面,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离家确实太远,她毅然辞职,回到了广东。

北京的工作经历,为她回广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她的编辑经验、良好的写作功底、在北京参与上市公司运作的资历,以及察言观色的能力,让她很快脱颖而出。

迎欢人生的转机出现在婚后。丈夫和迎欢是同届校友,也是云浮老乡,在县城长大,“家境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坏”。他在校时,学的是外语专业,毕业后,进入一家进口水果公司负责采购和翻译,身上既有广东人传统的坚韧、质朴的特征,也有市场经济搏击中灵活的一面。除了本职工作,他会抓紧一切机会赚钱,会加班给一些外商做报表,也会根据情况额外揽一些业务,“接一柜生意,会赚到几万块钱,接十几二十柜,利润会更高。丈夫单位包吃包住,他很节俭,没有任何额外的开销,会将所有的收入存起来”。2012年,两人准备结婚决定买房,“安居乐业”是根植于他们骨子里的观念。“第一套房,总价70万,两边亲人借了十几万,我们自己借了十几万,因为贷款麻烦,房款一次付清。当年,我们就还清了所有欠款,丈夫的储蓄起到了很大作用。”

婚后有了第一个孩子后,迎欢当了全职妈妈。尽管不在职场,迎欢对自己家庭主妇的身份仍充满警惕,她依旧会学习金融和理财知识,留意政策风向、金融市场的动态,并进行适当理财提升家庭收入。第二年,还清债务后又有了几万盈余,朋友拉他们去看房,第二套房就在无意中促成。“我和丈夫从来不追名牌,不注重享受,比较踏实,总认为钱要花到实处。”此后,随着两个孩子出生而来的落户、学区、优质学位的需求,经过权衡和计算,迎欢和丈夫都习惯用买房去解决。“就是钱滚钱,我们尽量将现有资产盘活。”从2012年开始,他们几乎以每年一套房的速度,迅速实现了财富的快速增值。迎欢坦称,两个人的现状,除了果断抓住机遇,主要还是得益于个人的努力和忧患意识。“环顾四周,优秀的人比我们都努力,实在没有理由懈怠。说到底,还是最努力的那一批人留下来了。”

回想毕业几年的经历,迎欢发自内心庆幸没有回老家过按部就班的安稳生活,庆幸父母让她从小在深圳获得了更多见识。“我们80后一代,是机遇和挑战并存的一代,也是稳打稳扎的一代。社会没有绝对的公平,与其抱怨,不如踏踏实实做事情。毕竟,社会有了很大进步,也有了更多公平。”

迎欢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获得了很大成功,尽管三十出头,早在广州扎根,但她依旧会留意各类信息,丈夫依旧会兢兢业业工作,他们见惯了太多有钱人没有把持住人生,最后一败涂地的境况。“因为穷过,我会懂得特别珍惜拥有的一切。所谓时势造英雄,我们不过正好搭上了楼市的好机遇。”而这,恰恰是迎欢实现财务自由的关键。

我在分析班上学生的职业构成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几乎所有进入机关、事业单位或金融机构的学生都害怕复杂的人际关系,害怕拼命喝酒的应酬,害怕工作业绩不取决于个人努力,而是由背景的大小、关系的深浅决定。对出生农村,尤其父母是农民的孩子而言,这种人际交往,更让他们无所适从。国伟之所以离开银行,最大的原因,是难以忍受“天天喝、天天醉,睡醒第二天再喝”的生活。海燕进入清远农信社后,也是“因为性格耿直和朴实,不喜欢应酬,不喜欢陪领导喝酒,不习惯说漂亮话,也学不会职场的圆滑世故、左右逢源”,最后不得不选择后台的运营主管,负责内部风险防控,不用参与太多的对外营销。但对经商家庭出生的柳鸿而言,并没有这方面的障碍,在小姨的调教下,她早早见过职场的真相,早就将应酬当作职场的常态,并能及时将这种交际的技巧,转化为工作的资源,并助她迅速立足社会。

从出生而言,迎欢和柳鸿的原生家庭,并不处于社会的顶层,但不能否认,良好的家境给她们提供了积极的支撑。迎欢小时候,有机会跟随父母在深圳获得更多见识;柳鸿的家人对她的有意栽培,和关键时刻通过人脉给她提供的机会,毫无疑问都成为她们走向社会的基本现实和起点。

杨胜轩毕业后的境况,和迎欢、柳鸿构成了鲜明对比。

胜轩是班上少有的广州籍学生之一。2006年,胜轩考上了广东F学院。在我当班主任的2006级中文班中,胜轩是12个男生中最安静的一个,也是最省心的一个,他带着厂区孩子的温厚、本分,从来没有多说过一句话。父母双方的下岗经历,以及父母下岗后为了生存所遭遇的艰辛,在他的性格中打下了很深的烙印。

胜轩毕业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将这种后果,归结到大学期间缺乏职业规划。他曾应聘过一些单位,诸如粮油集团、地产广告公司,“都不是一些好的选择”。一个远房的姐夫,见胜轩始终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将他带进了一家网络公司。说是网络公司,其实是一家规模很小的淘宝网店。和他聊起这段经历,他反复提到两句:“真的太痛苦了,真的太不爽了。”胜轩的工作非常杂乱,“又要做图片,又要做运营,还要打包发货”,夹在两头受气。公司待遇低(干了四年,到离职时,月薪仅仅两千多元),人际关系复杂,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强势领导对他的压制。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了几年,一方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合适做什么;另一方面,他也希望通过这份工作,真正学点儿东西。直到一家街道办招聘,他才下定决心辞职,“从下决心,到考试,到入职新单位,一个星期”。就这样,他获得了第二份工作,一直到今天。

胜轩的目标是考公务员,进入体制最为稳定的行列。胜轩没能一次成功。他花很多精力研究公务员考试的题型,研究事业单位招考的公共基础知识、综合知识。尽管名次逐年提高,但报考的人数涨幅更大,但他还是对考试的突围心存幻想:“事业单位的截止期限是35岁,35岁之前,我每年都会参加考试。”

胜轩考公务员的经历,让我突然明白一个事实:在校的大学生为什么会将考公务员视为比考大学更为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考公务员会演变为愈来愈烈的角逐。062111班学生毕业多年的实践,不过从侧面印证了这点。对他们而言,公务员考试相比别的选择,意味着相对公平的竞争,也负载了对稳定的期待。那些顺利考上公务员的学生,往往比自主择业的孩子,内心更为宁静。对普通家庭的大学生而言,公务员不见得是最好的职业选择,但却是最能告慰父母的艰辛付出、最能兑现一纸文凭价值的途径。

在小小的062111班,仅仅八年时间,从同一时刻出发,个体命运的差异已显露无遗。

(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我的二本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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