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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日记

2022-07-21李治邦

满族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爱情孩子

李治邦

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这是东单写的日记,他坚持写日记,哪怕每一天只写几个字。

东单没有过爱情,虽然他有过一次婚姻。那次婚姻很简单,就是父亲跟他说,你就跟我老部下的闺女结婚吧,这闺女不错。东单见了那闺女一面,那闺女叫莫三。人长得不算很漂亮,但性格很温顺,皮肤也很白皙,两只眼睛不大,可汪着一个让东单想看的故事。结婚没有一年就有了孩子,两年后,莫三提出离婚。离婚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东单天天晚上总想着跟她办事,莫三很不喜欢。东单问莫三,这也算离婚的理由?莫三梗着脖子,这还不算理由吗,你跟牲口有什么区别。东单很不理解,说,夫妻之间这是必须要有的吧?莫三突然湿润了眼睛,说,我不喜欢。东单不知道要说什么,张了张嘴要咽回去。东单把这个理由告诉了父亲,父亲气闷地找到了他老部下,两个人关在房间里足有三个小时。出来后,父亲对东单说,离了吧。东单愕然了许久,他在民政局门口对莫三问,难道你今后就不结婚了?莫三翻着白眼回答,暂时不想了。东单接着问,你就能找到不想和自己女人办事的男人?莫三说,我有了自己闺女,就不想结婚了。东单愤怒地喊了起来,既然你不想和男人办事,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你这不就是坑害我吗,你回答我?莫三反驳着,那是我父亲非要我和你结婚,我不知道上床做事会这么折磨人呀。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不想再耽误你,也不想我再受罪!说完,扭头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两条胳膊一甩一甩,像是鸽子要飞起来。

东单很沮丧,他找到在医院的朋友大乔,说,你一定给我查查,我老婆莫三这得的是什么病?大乔说,人家跟你已经离婚了,你还查什么?东单固执地说,我要查,我要知道自己死在哪了,是什么东西害了她,也害了我。两天后,大乔说,我找专科的人查了,就是性冷淡,再加上抑郁症。东单皱着眉头,这都什么道理,我怎么摊上这么邪性的女人。我还没有爱情,她就跟我翻船了,我这辈子得罪谁了。

当晚,东单写了日记,说,我要找到爱情,如果有了,哪怕一天我都死而无憾。

天说凉就凉起来,树木在一天天蜕化,绿颜色在逐渐引退,而黄颜色在层林尽染。东单认识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女人,这个女人叫雅雅。雅雅也不很出众,个子比较矮,跟东单站在一块儿会低半个脑袋。东单是一个大本生,雅雅人家是研究生,学历比他高,文化比他深。因为雅雅爱喝咖啡,导致爱喝茶的东单也开始喜欢喝咖啡了,因为喝咖啡能让他兴奋,他也很爱闻咖啡店里的那种味道。就是喝咖啡喝多了容易失眠,他告诉了雅雅,我只能喝茶了,喝咖啡我容易失眠。雅雅笑着,我喝茶容易失眠,咱俩真有意思。无奈,再见面时雅雅喝咖啡,东单喝茶。雅雅喝咖啡的姿势很优雅,抿着嘴,一副很享受很惬意的样子。东单则不然,他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喝茶就是解渴。雅雅说,不论是喝咖啡或者喝茶,都有文化在里边。你为了解渴是最低端的反应,茶文化是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东单就这么听着,他实在不愿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还讨论什么精神。朋友大乔跟他说,人家雅雅说得对,茶文化博大精深,什么茶怎么喝是有讲究的,你这解渴就是低层次的,让人瞧不起。东单在日记里检讨自己的错误,觉得自己思维太简单,对各种文化的理解也太浅薄。两个人认识三年了,东单觉得爱情似乎还没有来,但一直在悄悄潜伏着。这里还要补充的是雅雅是离婚的女人,她有一个儿子,儿子上幼儿园了,叫汲汲,虎头虎脑。那天晚上,东单和雅雅在全市最高的一个西餐馆吃饭,所谓最高的就是这幢大楼四十八层,是全市最高的建筑,西餐馆就在四十八层上。在这里四面环视,能鸟瞰全市的风景。这个地方也是雅雅几次提出来的,东单吃饭从来不挑地方。雅雅不行,她觉得吃饭的地方一定要有品位,换句话说就是有气场。人在这种地方吃饭就是一种文化滋补,养心。东单最怕雅雅说文化,因为一说文化,雅雅就滔滔不绝,显得自己很无知。

雅雅娴熟地切着牛扒,以前东单不爱吃,他觉得切出来的肉都带着血丝,很可怕。后来也习惯了,因为架不住总吃,最多也只能吃个五分熟。雅雅陡地说,我要和你结婚。东单很突然,说你以前从不提婚姻,你曾经说过,婚姻就等于是监狱,进去以后就开始失去自由。雅雅莞尔一笑,说,我爱上你了,当然就要结婚了。东单有些犹豫,他不是不想结婚,是因为他不想再离婚,而且还没有爱情的感觉。他经常跟雅雅说起前妻莫三,有几次跟雅雅说他老婆莫三。雅雅后来不高兴了,说,那是你前妻,你现在没有老婆了。还有,你别总说莫三的事情,我不爱听。可东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见了雅雅就下意识总说起莫三。雅雅也没有办法,就只能硬着头皮听,脸色很不好看。东单是个看不出眉眼的男人,他不管雅雅脸色好看不好看,甚至也看不出来。雅雅说起结婚,他又开始说莫三,说,你知道我老婆是抑郁症,我真不知道抑郁症究竟是什么病,是神经病还是精神病。雅雅纠正他说,你就说莫三,别说你老婆。东单歉意地点点头,接着叙述,说那天莫三在洗脚,脚盆里的水蒸气弥漫在天花板上。她说她失眠一年多了,我告诉她天天烫烫脚,这样睡得会舒服些。她什么都不听我的,唯独烫脚记住了。她把脚从脚盆里拿出来,你没看见,那双小脚被烫得通红,看着有些惨心。我问她,烫脚后睡眠怎么样。她冷笑着对我说,天天晚上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怎么样?我挥挥手,说我们别吵架,她指指脚盆,我顺从地把洗脚水倒净。回到卧室,她已经钻进被窝里,留着一小盏台灯。我躺在她身旁想伸出手摸摸她。她生气地对我说,你千万不要动我,我刚吃了两片安定。说完,她猛丁儿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哭,不让我碰就不碰呗。东单见了雅雅爱说莫三,因为莫三这道坎他始终没有迈过去。他与其说是给雅雅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他有次在鞋店看见过一次莫三,莫三在那挑鞋,他就在旁边站着。他觉得还是喜欢莫三的,抽冷子离婚,心里还有那么一些不舍得。莫三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话让东单难受许久。莫三说,我真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就觉得十分恶心。

雅雅吃完了,走到硕大的玻璃窗前看了看城市的夜景。这时候万家灯火,街道上流动着灯火,很是美丽。雅雅回来说,吃完了,你去结账,完了我到你家。晚上,东单拧开台灯,见窗外的夜色很浓了。他猛然喊着,你是不是要跟我结婚呀?很久,雅雅湿漉漉地从卫生间蹦出来,恶狠狠地嚷着,这句话你就记不住吗,我爱你才提出结婚。我不想跟你这么耗着,你愿意,我不愿意。三年了,应该结婚了。东单说,我觉得咱们还没有看见爱情。雅雅说,你混蛋,咱俩都这样还没有爱情吗,那什么是爱情?东单见雅雅青白的身上流着水珠,水珠在雅雅的身上滚来滚去的。雅雅洗完了澡就回来大睡,也许是喝茶喝多了,东单睡不着,他听着雅雅轻微的鼾声,就在床上反复想,男女之事真的没有他渴望得那么美好,他有些理解莫三了。

东单当晚写日记,雅雅说得对,我们都这样了,还不算爱情吗。可我觉得爱情还没有来呢,爱情好像是我应该走进教堂,看见一缕阳光照在我和她头上,觉得上帝来了。东单听母亲说了很多次关于爱情的话题,母亲说她和东单的父亲就有爱情,就是一天不见面就心里惶惶的。母亲曾经问过他,你一天不见莫三惶惶吗?东单摇头,说,没有,莫三出差一个礼拜我也没有感觉出什么。母亲说,那你就没有爱情。东单单纯地问母亲,没有爱情怎么办。母亲说,不是所有人都有爱情的,上帝给了少部分人爱情,给了大多数人的就是感情。东单对母亲说,爱情跟感情还不都是一样。母亲摇头说,完全不一样,爱情是刻骨铭心的,是生离死别的。东单很佩服母亲,母亲总能说出来一些深刻的话。

雅雅是一家旅游摄影杂志的编辑,东单则是汽车4S店的经理。

他认识雅雅就是在她要买车的时候,他反复给雅雅介绍这款车的性能,雅雅入神地听着。东单一般是不接触客户的,他手下有不少人,那天他就是看中了雅雅,觉得有一种冲动。他给雅雅拉开了车门,让雅雅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东单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员的位子上给雅雅讲,他播放了一段音乐,是莎拉布莱曼唱的,他突然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后来,他感觉自己是疯了。东单说,我劝你买下这辆车,我可以给你最低的价格。雅雅问,你结婚了吗?东单望着雅雅说,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单身。雅雅突然笑了,我离婚才刚两个月。那次,雅雅并没有买车,她对东单说,太贵了,我买不起。说完,款款走了。东单的下属们吃吃笑着,说,店长这么费劲,客户还是跑了。东单倒不是在乎雅雅不买了,而是对两个人在汽车里的感觉缓不过劲来。

后来他在日记里写道,爱情是不是就是有点晕啊。两个人的第一次是在三个月后,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雅雅驾车和东单去内蒙一个叫海拉尔的地方,在那里看到了一片白桦林。东单觉得每一棵树上的圈圈都是雅雅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在树林深处主动吻了雅雅,说,你的眼睛都在树上盯着我。雅雅笑了,东单觉得她跟莫三完全不一样。以前自己是狼,莫三是羊。现在自己是羊,雅雅则是狼,眼睛里冒着绿光。半夜东单摇醒了雅雅说,我给你讲讲我老婆的故事。雅雅惊讶地问,你不是单身?东单连忙去解释,是我前妻叫莫三,我知道你不愿意听我讲她的事,可我心里惦念着她的抑郁,什么都替她着想。我的心苍天可鉴。她的委屈,她内心的苦,我想我都不知道,我想她为什么会冷淡抑郁呢。我问过她什么是抑郁,她告诉我,就是看什么都是黑白两个颜色,没有你们眼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我对她真的挺好的,毕竟是我老婆。东单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累了,看到雅雅早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他觉得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跟一个女人讲述另一个女人的事情。他知道莫三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总也解不开。夜很深很透了,外边的风在敲打着门窗。他就这么痴痴地看着雅雅,觉得爱情不是这样的,即便真有一见钟情,也不能迅速到这种程度,爱情其实是一块冰,需要慢慢地溶解。

那次雅雅拍了很多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风景,其中就有那片白桦林,发在了旅游摄影杂志上还获得一个奖。在那堆照片里,东单看到了自己在白桦林深处的一个背影,很孤单。他问过雅雅这是什么意思?雅雅笑着说,这就是爱情。东单说,就我一个人怎么看出爱情?雅雅狡黠地说,白桦林每一颗树上都有我的眼睛随着你,难道这不是爱情吗?

东单写日记,爱情就是眼睛,你去哪,另一个就跟着你到哪。

旅游摄影杂志的同事们见到雅雅,都羡慕她,因为她跟男朋友去海拉尔玩儿,居然拍了几张好片子,获得新闻好稿奖,奖金六千。雅雅好不得意,她的表情都展现在五官上,眉毛和嘴角都是朝上摆的,走路都是蹦着。结果她开的车被人划了很多道子,一看就是用钥匙划的。调看录像,这个地方正好是摄像头的一个死角。雅雅憋不住在楼道里喊着,我就是得了一个奖,至于就给我下绊子吗?有种的站出来跟我当面说啊,这就是小人!没有人劝她,也没有人理睬她。雅雅难过地哭了,她开车去了东单的汽车4S 店,进门什么也没有说,一头扑进了东单的怀里。东单让下面的人给雅雅的车补漆,其实就是重新刷漆。城市实行限购小轿车,现在汽车4S 店很不景气,重新刷漆的费用是三千五百元。4S 店里设有一个咖啡角,两个人在那喝咖啡。雅雅还没有释放出怨恨,她对东单说,我真是麻木不仁,都猜不出来是谁干的,我得罪了谁。东单劝慰着,这是普遍现象,你找不到对手。你对谁不好,也不会告诉人家吧。或许你跟人家还挺火热,其实心里一直恨着人家。雅雅怪异地看着东单,你好像对我很了解,能听懂我心思。东单得意地微笑,上个月,我一个职工旷工三天,我要辞退他。结果他到法院告我,说我不履行合同,而且还打听到我闺女的幼儿园,给我闺女送去一个死耗子,把我闺女吓个半死。雅雅说,你应该报复他。东单说,现在给你车重新刷漆的就是他。雅雅诧然地问,你还能留他,你就是神经。东单无奈地说,确实不能单方撕毁合同,我只能扣他两个月的奖金。听说他是因为失恋了才旷工的。雅雅饶有兴致地追问,你对他是冷脸还是微笑?东单抿了一口咖啡说,没有表情,我干什么非要让他琢磨出我想什么呢?雅雅审视着东单,好半天才问,你现在想我什么呢?东单说,我就是不想让你烦闷,想让你高兴。

雅雅的心热了一下,晚上给东单发了微信,说,我们已超越了普通的爱情,你已把我们的感情带入到一个很高很美好的境界。有时想想,我真的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就是要找你这样的男人,我要嫁给你。东单看完了雅雅的短信就给删掉了,因为晚上要跟闺女,还有莫三吃饭,这是定好的,每个礼拜一次。莫三总爱看他的手机,她曾经看到过雅雅的一张照片是在白桦林里自拍的,两个人脸凑在一起笑眯眯的。当时莫三就给删掉了,对他说,这个女人是狐狸精,你没看出来吗?东单生气地反驳,你怎么说人家是狐狸精呢?莫三理直气壮地说,你没看见她一脸的妖气,脑门窄,脸蛋子宽啊。后来,雅雅也看他的手机发现那张合影照片没了,就问,你怎么给删掉了呢,那可记录着咱们在海拉尔的爱情。东单谎称无意删掉了,后来很后悔。雅雅也不说话,连续给他发了十张合影,然后说,你能无意删掉一张,你给我删掉十张试试。东单觉得要崩溃,晚上他经常做梦在云里飘着,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掉下来,下边都是水泥板。

东单写日记,说,爱情就是折腾人,你不愿意折腾就没有了爱情。有没有不折腾男人的女人,要是有,那是不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呢。

一个老板买了三辆高尔夫,颜色都是黑的,然后给了三个女人分别开走了。东单要给他优惠,老板摆着手说,不用,你给我开三张发票都是一个价格的。东单问,为什么都是高尔夫呀,可以换换别的牌子,价格都差不多的。老板笑了笑,这是给我三个女人的,她们彼此都很熟悉,要买就是一个牌子,一个价格。东单有些诧异,老板说,三个女人都跟我一个人斗心眼,她们彼此却都相安无事。东单说,您有本事,我连一个女人也斗不过,哪次都是我输得很惨。老板拍了拍东单的肩膀,我也输,但我还是赢的多,那就是我掌握着银子。

东单接着写日记,爱情就是身体的强硬和心灵的温暖,缺一件也不行。可我哪一样都不缺,也未必有爱情。

这年的冬天时间很短,春天就来了,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在一个热闹的街口,东单看见了莫三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手拉着手。他的心颤了一下,然后给莫三打电话。莫三接了电话平淡地问,有事吗?东单说,你在哪儿呢?他看见莫三四周看了看,说,你是不是看见我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东单说,还手拉着手。莫三笑了笑说,我改变了对男人的看法,他适合我。东单说不出什么话就撂了电话,他不是埋怨莫三背弃了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是自己哪没做好。

雅雅那天晚上和东单在一起,东单给雅雅包的羊肉西湖饺子。雅雅吃得很香,她说,结婚后你做饭,我不会做。东单纳闷地问,你一个女人怎么不会做饭呢?雅雅说,女人就必须会做饭吗?我第一次婚姻就是这个男人不会做饭,因为这个我们两个人开始闹,结果就闹离婚了。东单笑了,因为做饭离婚真稀罕。雅雅说,他太袒护我们的儿子汲汲,这也是另外原因,我不能打不能骂,我的儿子我管不了。为这个,他还打过我一个耳光,害得我半个月听不清楚别人说话。说着,雅雅就别扭,放下饭碗开始愣神。东单觉得自己真该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彼此都在说着过去的婚姻,谁都管不住谁的嘴。吃完饭两个人就在床上躺着,似乎都爱恋着床。可能春天来得太快,屋子里十分燥热,于是东单推开窗户。雅雅换上睡衣,这就是暗示东单,她晚上不走了。汲汲在姥姥家,这句是雅雅经常说的话。东单就看着雅雅流畅的脖子,看着她光滑的小腿,看着她干净的前额。看着就那么喜欢,总想去抚摩。

半夜,东单被雅雅摇醒了,看见雅雅坐在他身边很严肃的样子。东单问,出什么事了?雅雅说,我父母拆迁,政府给了六十万,但是看上的房子八十万。差这部分,你能不能先借给我,两年后我再还你。东单怔怔地没反应过来,雅雅说,晚上吃饭想说,没说出口。半夜必须让你说,因为我明天要跟父母有个交代。还有我的钱都是死期,存了十万,但那是汲汲的爸爸名字。东单不解,你怎么用汲汲的爸爸名字存款啊,是你的钱,还是人家的钱?雅雅埋下头说,他的,我不存钱,我有钱就花。东单不说话了,雅雅抬起头,说,你是不是不愿意借给我,或者说你就是吝啬鬼。东单说,二十万也是一笔数目了。雅雅恼火了,你是一个汽车4S 店的店长,你有的是钱,二十万对你没有伤筋动骨。东单一摊手,为难的,我真没有多少钱,但我不是因为财迷,你得让我想想。雅雅下床就穿衣服,东单问,你干什么?雅雅说,我不愿意跟一个财迷的男人在一起,我高看你了。东单下来拽住她,说,我想想是想动哪笔款,二十万不是借给你,是给你。雅雅看着东单,鼻孔里喘着粗气。东单掷地有声,我在乎你,我不在乎钱,懂吗?雅雅抱住了东单,然后说,我爱你。

东单写日记,说,爱情就是给对方钱时要不含糊。

东单给了雅雅二十万,雅雅给东单留了一个借条。上边写着两年后还清,利息到时候再定。东单把最后那句话给删掉了,雅雅说,万一两年后我们分手了呢,你别后悔。爱情就是一把火,燃得快,灭得也快。

东单笑了,说,我在写爱情日记,我要把你这句话写进去。

东单按照惯例跟莫三和孩子吃饭,吃的是涮锅子。莫三说,我下个月结婚,你参加不参加。东单一愣,说,那么快呀?莫三说,你就回答我的话,参加不参加。东单觉得扔进锅里的羊肉片,红色的立刻变成褐色的,然后就能吃了。他问,你希望我参加吗?莫三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拖沓,我是问你。东单说,我就奇怪了,你们才认识多久就结婚。莫三说了一句,这是我们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东单没有说话,因为守着孩子不好再说什么。莫三见东单不说话,就哼哼唧唧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人家就是比你好。这句话扎了东单一下,很疼。孩子在旁边对东单说,爸爸,我妈妈不带你玩儿,你就跟我玩儿。东单敷衍着对孩子说,我跟你玩儿吧,你妈妈就不凑热闹了。莫三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爱情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他就是让我有了新的生活,你听了也别抱怨。我还想给他生个孩子,算是对爱情的一个交代。孩子喊着,我不要你再生孩子,你就我一个孩子。莫三冷冷的,你懂个屁,给你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也算解个闷儿!

东单写日记,说,爱情就是魔鬼,我诅咒爱情。爱情就是涮羊肉,红的进去,褐的出来,有了点热度,味道就有了。当然还需要蘸点什么佐料,爱情需要的佐料多了,吃在嘴里才香。

雅雅忙着给父母买房子,东单连续发烧了三天,他没有给雅雅打电话,知道她现在根本顾不上他。他白天还得忙着业务,尽管限号了,但修车的却多起来了。什么事情都能发生,一对恋人撞到了一起,都是保险杠被撞弯了。两个人一起到店里修车,还热闹地吵了起来,都觉得是对方的责任。东单出面劝解,说,保险杠没有撞坏,修修还能继续使。东单在日记里写道,爱情也有保险杠,撞弯了还可以修复。晚上,他觉得身体还是烧得慌,身边连递药的人都没有。他跟莫三说了一句,我累了不想做饭,你过来帮忙吧。莫三倒是晚上过来给他做了饭,然后带着孩子,三个人围坐有了一点儿家庭的味道。可接连两次做完饭,莫三就带着孩子离开,行动很坚决。有次,东单想把孩子留在身边一个晚上,莫三很是反感,说你再传染给他,你怎么一点儿骨肉情分都没有呢。东单不好说什么,莫三也不管他的表情。但有一次,莫三说,我不在你身边,你找你那个女人啊。东单说,人家太忙。莫三噘着嘴,你想想,我在你身边时怎么照顾你的。你病了我给你熬过一百多天的汤药,弄得我浑身都是药味儿。知道什么叫夫妻,那就是照顾,照顾得无微不至才叫夫妻。莫三带着孩子走了,东单就觉得身子特别烫,浑身不舒服。想洗澡,手一触摸到凉水就起鸡皮疙瘩。他知道自己发烧四天多了,光靠吃退烧药不顶用。东单艰难地开车到医院,输液打针到半夜。回到了家,莫三打来电话,急迫地问,怎么样了,实在熬不过去我就陪你去医院。虽然我和你离婚了,但我还是你的老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喝醉了才知道你最爱谁,生病了才知道谁最爱你。东单听着眼泪滚落下来,莫三说,我有次呕吐,我男朋友就端着脸盆在我身边,一端就是老半天,你说你行吗?东单钻进被窝,犹如掉进冰窖里。他把身子缩成一团像刚出生的婴儿,看着黑糊糊的窗户,屋里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他抱怨雅雅,怎么几天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爱情是什么,其实就是牵肠挂肚。

早晨,东单写日记,爱情其实很简单,你不舒服了有人在你身边照顾着。

刚写完,雅雅打来电话,高兴地说,新房子有了,我父母感激你,让你明天过来看看新房子,请你吃饭。说完,雅雅兴奋地咯咯笑着,像是摇响了万盏银铃。转天晚上,东单到了新房子,在六层,推开窗户能看见这座城市唯一的河流,虽然不宽,但河面翻浪,显然有水气扑面而来的感觉。雅雅父亲拉着东单的手,左一个大恩人右一个大恩人叫着,弄得东单很不好意思,涨红着脸。雅雅母亲感叹地说,现在谁舍得借钱呀,这得是什么关系啊。东单没有推托开,在楼下的一家小饭馆,雅雅父母请他吃饭,吃的是三鲜打卤面。雅雅父亲关切地问东单,你什么时候娶我闺女呀?这句话很唐突,东单有些不知所措,就是傻笑。雅雅催促着,你傻笑什么,我父亲问你呢?东单说,快了,我正准备,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把雅雅娶过来。雅雅母亲马上补充说,汲汲不用你们管,我管着。提醒你呀,按政策是不是雅雅还能给你生一个?雅雅惶惶地说,我生不了,我都多大岁数了,我才不受那罪呢。雅雅母亲绷着脸说,你得给东单和你留一个自己的孩子。雅雅不耐烦地说,我多大岁数了,我不生,谁能生谁生。再说东单有自己孩子,我不用给他生,我也有我自己的孩子。走出小饭馆,东单抬头看见月亮很亮很透彻,像一张玉盘。但陡地起风了,虽然夏天快到了,但还是有些冷,拍在脸上有些疼。

东单写日记,爱情是不需要孩子的,那是婚姻,爱情就是没有孩子的任性。

夏天说到就到了,天气一热,街上穿裙子的女人就多了,能看见一条条光洁的腿。

东单的店里来了一批新车,他叮嘱下属要推销好。可几天都没有卖出一辆,弄得东单很是扫兴。碰巧,来店里做保养的人多起来。几个客户反映店里的保养费用有些高,是不是降低点儿。东单说,这就跟人去医院一样,你身体出了问题需要治疗,能跟大夫说费用低点吗?保养使你的车更加健康。那对正在热恋的人过来保养汽车,发现里边的空调网子都是灰尘,显得很脏,需要换一个空调网子。男的说,给清洗清洗就得了,没有必要换新的。东单说,换新的能保证你空调有清新的空气,脏了再清洗也清洗不了这种程度。女的说,换换,你怎么这么财迷。男的红脸,磨叽着,换就换,我什么时候财迷了。东单笑着说,爱情也需要保养才行。说完,他都被自己这句话怔住了,那男的挥挥手,换,换一个新的。男的突然看上了店里新来的那批汽车,饶有兴趣地坐上去。东单给他讲解着这辆车的新功能,就是对话的效果。女的说,早就要买辆新车,我看这车就不错。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辆车还能跟你对话,为你服务得挺好。男的开玩笑说,这可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女的说,我不在乎,有人陪着你,不显得你孤单。这辆车就卖了出去,算是一个开门红。东单就借助这对恋人的事情,跟店里的人说起推销车的诀窍,那就是打感情牌。有车开着,有人陪着,一路都不显得孤单。这句话成了推销这批车的口号。

东单写日记,汽车就是爱情的载体,很多爱情故事就是在车里发生的。比如说我。

东单对雅雅说,我就喜欢夏天。雅雅说,今年我报副高职称,四个人中选一个,你说我能击败那三个吗?东单说,你获过奖,应该没问题。雅雅摇摇头,说,我不会走关系,人家三个人都跟社长和主编挺热乎的。我要给社长老婆买一个金戒指,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东单说,你是不是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必须靠这个才行呢。雅雅说,对,现在没有绝对的纯洁,包括爱情。东单气馁地说,爱情也需要送礼吗?雅雅说,那你看谁赶着谁了,有时候赶着就得送礼。东单问,你赶着我,还是我赶着你?雅雅没好气地说,现在就是我赶着你,我要跟你结婚,你连屁都不放一个。东单说,我还没准备好呢。雅雅说,你有房子,你有车,你还准备什么,你就是看不上我,想找一个比我小的,没有孩子的。东单申辩着,我没有。雅雅咬牙说,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爱情就是一块遮羞布。

星期六的上午,天气放晴。

东单跟雅雅去商场给社长老婆买金戒指,商场还没有供冷气,东单给雅雅拿着她的衣服。雅雅说,汲汲的爸爸要跟你谈谈,你有个准备。东单一激灵,问,跟我谈什么?雅雅不屑的,他要跟我复婚,我拒绝,说有了你。东单一拍脑袋,昨天我家玻璃碎了两块,我看见屋子里有砖头扔进来,敢情是你前夫干的。雅雅笑了,这小子够能啊,都摸到你家了。东单生气,说,你还能笑,我招他惹他了。雅雅嘬着嘴,有你就不能复婚呀,当然你惹了他。告诉你,你别报警,这对汲汲不好。东单烦躁的,昨天扔砖头,后天就能拿刀子捅我,我凭什么不能报警呀!雅雅说,他没那个胆子,就是扔块砖头的能耐。在首饰柜台,雅雅看中一个戒指,确实很好看,价格是五千多。雅雅问东单,是不是贵了点儿啊。东单还沉浸在昨晚扔砖头砸玻璃的情绪里,敷衍着,你要觉得好就买吧。雅雅瞪着眼睛,那你给我买呀,我评副高,不也是你的门面吗?东单没有转过弯来,问,你评副高跟我有什么关系?雅雅说,你老婆是副高,你出去说荣耀不荣耀啊。东单只得点点头,然后刷卡结账。雅雅高兴地亲了他一口,说,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可每到礼拜六和礼拜天,就有一种难熬的感觉,这是因为看不到你。因为这两天我得看着汲汲,跟你见不了面。这番话说得让东单暖融融的,跟莫三那几年,莫三就不会说这些温暖的话。东单想,其实爱情需要语言的烘托,如果没有这么入心的话,爱情就什么也不是了。东单心眼儿小,他觉得每次和雅雅接触,都得花钱。每次陪着雅雅逛街,掏钱的都是东单。有几次东单没有掏钱,雅雅还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就是雅雅的个人银行,次数多了,就不痛快,但又不好说出口。因为每次掏钱,雅雅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东单写了日记,说爱情就是金戒指,戴上就高兴,不戴上就扫兴。

当晚,新换的窗玻璃还没有到,碎玻璃又被清除了,所以两扇窗户是露天的,能看到外边清晰的月亮,也能闻到外边吹进来的风。东单想着,三层楼的窗玻璃,雅雅的前夫怎么能准确扔上来,而且一扔就击破了玻璃。他把脑袋探出去,想象不到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别不是棒球运动员吧。正想着,有急剧的敲门声。东单随手拾起一把菜刀猛地拉开门,见是莫三,后边是孩子可怜巴巴地戳在那。莫三说,我要出远门,这几天你看孩子。东单问,你去哪呀?莫三说,这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你就看好孩子吧。每天送她去幼儿园,晚上跟她一起吃饭。她要每天洗澡,不能跟你一样不讲卫生。说着擩过来一个包,说,里边是孩子的换洗衣服,你要知道带一个孩子的辛苦。说完,转身就走,孩子在后面说,妈妈,我不想离开你。莫三转过脸指着东单说,他是你爸爸,你不能都指望妈妈,懂吗?莫三匆匆走了,孩子怯怯地让东单带进房间闷闷坐着,刚几分钟就抽泣起来,说,我妈妈不管我了,跟那个男人走了。东单问,什么男人呀?孩子低着头,哼哼着,他不如你,他没有你有钱,就知道花妈妈的钱。东单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巡回,他给雅雅花钱。那么,那个男人就指望着莫三给他花钱,这怎么能是男人,他靠什么征服了莫三。

半夜,孩子突然醒了,指着没有玻璃的窗户喊着,有狐狸精,有狐狸精。东单紧紧抱住孩子,安慰着,问,什么狐狸精?孩子又抽泣了,说,妈妈说就是跟你那个女人,说她特别坏,是狐狸精变的,能吸你脖子上的血,然后就扒你的筋。东单说,没有狐狸精,那是你妈妈瞎编吓唬你的。孩子说,我见过,我见过狐狸精。东单恍惚地问,你在哪见过呀?闺女捂着眼睛说,我在梦里,是一个能说话的狐狸,长得很漂亮。

两天后的晚上,东单带着孩子去一家西餐馆吃饭,约了雅雅。雅雅故意坐在东单的孩子旁边不断地聊天,东单说,你不用对她这么热情,咱们吃咱们的饭。雅雅说,哪能行,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东单的孩子不声不响地吃着,雅雅给她切着牛扒。东单问,你父母新房开始装修了吗?雅雅说,你不是说有个朋友做装修的吗,能不能找他做啊。我问了几家,一张口都是十几万,我只能给十万。东单知道,就是说如果自己找朋友帮助雅雅装修,最高的价格就得十万。他觉得十万确实下不来,十几万很正常。但他不能说这句话,只能说帮助找朋友说说,而且必须是十万。东单说了,雅雅高兴地笑了,说,只有你能帮助我,你知道少几万对我父母很关键,两个都是退休工人,每月退休费三千多块钱,哪有这么多钱啊。三人吃得差不多了,东单的孩子突然指着雅雅脸说,你像,你真的特别像。雅雅有兴致地问,我像什么?孩子看了看东单的脸色,东单正忙着在柜台刷卡结账,没怎么理会她。孩子大声地说,你像狐狸精!雅雅顿住了,东单转脸呵斥着,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孩子不服地说,她真的像狐狸精。

雅雅走出西餐馆时没有让东单送,自己闷闷地钻进一辆出租车,连头都没有回。在回来的路上,东单对孩子说,你会说话吗,有人说你像狐狸精,你高兴吗?孩子不解的,你怎么能找一个狐狸精呢,你看她现在很漂亮,现了原形就知道是一只狐狸了。东单生气了,厉声喝道,你再胡说我揍你。孩子认真地说,我知道这都是狐狸精施的魔法!

东单的店里丢了一辆车,报警后查了半天也查不出怎么丢的。大家都怀疑是店里的人偷的,可是怎么查也没有子丑寅卯。查了摄像头,也没看出所以然。东单压力很大,丢的这辆车价值三十多万,这对店里就是一个打击。东单很郁闷,一点儿线索也没有。雅雅不断宽慰他,说肯定会找到的,你想车没有牌号,怎么在马路上开。

很晚了,估计后半夜了。莫三突然来了,失魂落魄。孩子睡着了,莫三就跟东单挤在一张床上。东单有些不适应,可莫三好像根本不在乎。莫三恐惧地说,知道我出去干什么了?东单下床给莫三倒了一杯水,莫三艰难地咽了一口,继续说,我男朋友在山西晋中打牌输了两万,让人家扣在那,我去送钱。东单后背生寒,问,你的钱,还是他的钱?莫三说,他哪有钱啊,我送的都是现金,人家拿验票机看了好几次,最后才放了他,看着有人拿着长长的砍刀冲着我。你不知道,我现在有白头发了,两个月需要进理发店染。我在晋中那几天,每天得吃四片安定才能睡觉。我男朋友总跟我说不打牌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他没忍多久就偷偷去打牌,都是上万的赌资。后来他说他也得了抑郁症,是我传染的,急了就跟我使劲儿喊,但他倒是不打我。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找了两个男人,一个对我不好,我离开了。另一个对我很好,可就是因为打牌,我现在要离开他!东单不乐意了,爱情的最大失误就是过分信任,弄不好他跟晋中的人设局让你去跳呢。莫三说,我不信,他不能这么害我!东单冷笑着,不害你让你拎着两万过去还赌债。莫三犟嘴,那也比你对我好。东单听罢恼了,我怎么对你不好了?莫三说,只要我不跟你办事,你就冲我发脾气,你就摔桌子砸板凳。你还不给我钱花,你还不开车送我逛街。但凡跟你办事了,你就对我有笑有说的。你能说你对我好吗?我不离开你,我得疯喽!东单不说话了,莫三说,我累了,我想睡觉了,你别理我。说着就翻身到床的另一侧,几分钟就开始打呼噜。东单实在不能理解,莫三是能离开男人的女人,怎么又找了一个赌徒,还难舍难分。莫三一直在打呼噜,东单就看着天花板,慢慢从黑色到发白,然后看见窗户泻出了一缕橘黄色,听到有人在街上行走,然后他睡着了。

上午,东单到店里得知,公安局把丢车的案子破了。丢的车在距离五百公里的一个城市找到了,正是因为上了一个假牌照才被发现。车的颜色已经从白色换成了黑色,偷车的人是和店里的人相互勾结才盗走的。那个店里的人恰恰就是准备跟东单打官司的人,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他精心策划了这次盗车,找到了摄像头位置,而且故意遮掩。盗车人开走这辆车是在快下班的时候,也是最乱的时候,开出去的时候说是试车。门卫接到一个出门通知单,这个通知单也是假的,但让店里这个人做得跟真的一样。谁也没有在意,这个人穿着也很简单,在摄像头里几乎看不见他的脸。摄像头看见的都是下身,遮掩的那部分恰恰在上面。车回来以后东单让手下人恢复白色,雅雅知道了,就说我要买这辆车,你给我最低的价格。车被雅雅买走了,省了五六万块钱。东单不理解,对雅雅说,你怎么偏偏买被偷走的这辆车呢?雅雅狡黠地说,我为你减轻负担不好吗。东单说,你还欠着我二十万呢,怎么又花钱买车呢。雅雅说,我就不还你的钱了,就拿那笔钱买了车。东单说,这是两码事。雅雅笑着,算是一码了,咱俩不要算得那么清楚。东单委屈地说,那我二十万就没有了。雅雅说,爱情就是不清不楚的,一旦算清楚了就没有意思了。东单还想争辩什么,雅雅一摊手,说,就算咱俩结婚,你给我的礼物,这总算行了吧。

东单在日记里写着,爱情就是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吃亏的总是我,我还得甜甜蜜蜜地接受。

东单在汽车4S 店约了那个装修队的朋友,这个朋友的车总被人划,每个月都过来重新喷漆。朋友很生气,说,就是不知道谁划的,但肯定是在小区里边。我跟物业说了多少次也不顶用,调来录像也是模模糊糊的。就看见有人在那过,但究竟是谁划的没有证据。每月花三千五,我真是不想再开车了。东单说,你把这车卖了,再换一辆呗。朋友说,也是,我这奔驰车是不是太招摇了,我换一个十万的。东单说,颜色不要红的,要暗灰的不显眼。朋友连连点头,但也是很惋惜地说,我是要面子的人,开一辆十万的车真是丢人,但实在没有办法。东单说了给雅雅家装修的事,朋友说,十万太少了,我不能亏了。东单说,我给你补三万。朋友咂咂牙花子,还不能告诉你女朋友对吧?东单说,你说呢。朋友说,你呀,你就是一个只懂爱情,不懂生活的男人,到最后谁懂爱情谁倒霉。

朋友走了,东单及时给雅雅发了一个微信,说,事情谈完了,就十万。雅雅和东单在一家西餐店吃饭,雅雅使用刀叉很娴熟,像是在表演。她歪着脑袋对东单说,我很感动。真的,我现在是等你结婚,但我觉得这么等你很枯燥,就想把生活变化得丰富多采。婚姻是一种形式,我们以前都不尊重它,现在应该正视它。我不着急了,因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怕你变老,因为我看着你老了,我也会老。你不要有负担,我知道那种负担是我造成的,我还是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们等吧,反正时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等我们的幸福。说着,她把东单盘子里的牛扒拿过来,一刀刀切得很细致。雅雅说,我是一个很讲究生活质量的女人,做什么事情都想做到极致。说着,她把手机给东单,说,你看看我最近拍摄的片子就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东单看着,都是夜间的街道,流动的车灯,诱人的玻璃柜里的模特,一对对热恋的男女在接吻,街口卖艺人在拉着手风琴……确实拍摄得很精美很雅致。雅雅说,你店里的新车让我拍吧,你张贴出来一定会吸引人。东单点点头,雅雅的想法打动了他。东单说,不给钱啊。雅雅说,我知道我家装修你拿钱了,我问遍了装修队都说十万下不来,怎么就你问下来了呢。雅雅器宇轩昂地到了店里,拿着照相机拍了一上午,几天后的片子装裱出来让人耳目一新。店里人对东单说,这些新车我们都看了,就是看不到雅雅拍摄的角度。东单很得意,他觉得雅雅给他增添了光彩。

莫三带着孩子跟东单吃饭。孩子看看问,爸爸,你没有带那个狐狸精过来吗?莫三吃吃笑着,东单也不多说,就问了莫三一句,你跟那个男人散了吗?莫三说,他说他不赌了。东单撇着嘴,说,你也信。莫三说,我不信,但只要是他再赌一次,我就和他分手。东单忍耐不住地问,你说他比我对你好哪了?莫三说,说不清楚,就是我需要的时候他准会在我身边。我能看到一,他却能看到二。我喜欢干净,他就知道反复去清洗卫生间的马桶,让我从心里那么舒服。我俩是他照顾我,你跟我是我照顾你。东单不说话了,因为每次说到这个男人,莫三都能说到温暖的地方。他想了半天,和莫三相处那几年,找不到自己在哪能让莫三感动。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意味深长地问莫三,你讨厌的事情是不是现在也喜欢了。莫三啧啧着,说,关键是过去讨厌的事情,现在我有些喜欢了。东单不能再讲什么,他心里发酸。莫三说,只要是喜欢了,就不存在讨厌不讨厌的。东单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起身结账走人,孩子还在身后喊着,我不想见你那狐狸精。东单回身戳了戳莫三,那意思都是你教孩子的。莫三就在那笑呵呵的,很有满足感。

雅雅去黑龙江伊春小兴安岭拍片子,东单有些寂寞,下班回家,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吃什么都不觉得香甜。他给雅雅发了一个微信,说,我想你了。雅雅回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东单的心在陡地发热,突然,雅雅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整个画面突出的是一只红颜色的狐狸,这只红色狐狸在山林尽处看着外面迷茫的世界,尾巴很长,脑袋很小,目光幽幽,流淌着一股强烈的哀怨。照片近端是一把锋利的斧头在切开一根白桦树的树干,树干处是一只树眼。雅雅给这幅作品起的名字是《眼睛》。东单觉得雅雅很奇怪,一个不怎么深刻的女人却总能拍出深刻的作品。为了回应,东单拍了一张餐桌,摆着一副碗筷,题目是《等待》。雅雅回复了一张脸,那双眼睛很深,幽幽的。

东单写日记,说,爱情是等出来的,没有不等就冒出来的爱情。

那天下班,东单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把一把的公共汽车票,他在那耐心地数着,一共五十多张,都是环城汽车。环城公共汽车从头坐到尾,需要一个半小时。莫三打来电话,问,你看到我的车票了吗?东单问,你回来就是为了给我看你的车票?莫三说,是的,我让你看看我怎么过日子。我怕跟他分手后,他会自杀,他真有可能自杀。我就让他在晚上陪着我坐公共汽车,我好监视着他。东单说,他要是想自杀就不会打牌了。莫三悻悻地说,你还是这么冷酷,跟你离婚是对的,你不如他对我认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东单想象不到莫三天天坐在环城公共汽车上能干什么,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守着他,然后看着车窗外无限循环的景色?她忍受着孤独,也忍受着重复。她是强迫自己陪着他坐,哪怕是看早已经看烂的风景。东单觉得自己很残忍,莫三离开了,他就不关心她了,甚至对孩子也不那么疼爱了。他想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他想在六年之内再办两个4S 店。他觉得自己急功近利,总想着再赚上几百万。他把爱情当成一种奢侈品,他离不开雅雅,还牵扯着莫三,是怕自己寂寞。

雅雅在伊春拍疯了,一直没有回来,就是每天给他发照片,都是小兴安岭森林的风景。其中有好几张是森林深处的那片湖泊,静静的,像一面镜子。有几张是拍黄昏的,夕阳像是丢进了水里,烫得水面一片金黄。他不好催促雅雅回来,因为雅雅为了摄影已经投入到忘我的境界。他闷了就和莫三跟孩子吃饭,莫三说,你这是自私,你干什么都是想着自己。东单委屈地说,我请你们吃饭也是自私?莫三说,我不是替代品。说着,就默默地掉泪。东单怎么问她也不说话,孩子说,爸爸,你真是不会动脑子,我妈妈哭还不是为了那个男人。东单问莫三,你不是天天都监视着他吗?莫三不说话,孩子说,他晚上的时间被我妈妈占住了,就白天偷偷溜出去赌,连家里的房子都抵押了。东单气愤地对莫三说,你就不能和他分手。莫三抹着眼泪,说,我跟他分手,他就会去死。东单没好气地说,他赌博已经深入骨髓了,你救不了他,还得把自己全部的家当拿出去,何苦呢?你不是菩萨,你不能普度众生。孩子难过地说,爸爸,我妈有个恶心鬼,你有个狐狸精,我怎么这么倒霉呢。说着,孩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东单凑过去抱住了孩子,孩子说,你还是跟我妈妈过日子吧。东单发现莫三在看着他,他低下头。他内心纠结着,他实在不能应允,因为他有了雅雅。那天吃完饭他就自己走回家,雅雅给他发短信,说,明天就回去,你等着我。

东单写日记,说,爱情就是折磨人,折磨得让你要死要活的。

一晃就是中秋节了。

东单和雅雅走到一家饭馆,这家饭馆两个人不知道来了多少趟。雅雅进来还没坐定就嚷着要吃鱼,清蒸鳜鱼,一定要清蒸。说完,她就懒懒地靠在椅子背上。雅雅说,跟你在一起就是吃饭,我都吃胖了。东单问,新房子装修得怎么样啊?雅雅啧啧着,不错,十万真便宜呀,我同事问还能给她装吗?东单吓了一跳说,你别瞎帮忙,没有这个价格。雅雅笑了,我知道你给我拿了三万。这时,雅雅喜欢吃的清蒸鳜鱼端上来了,她吃着鱼头,东单给她细心地挑着鱼刺。雅雅连说太香了,说着把桌下的一只小脚勾在东单的膝盖上,东单觉出她没有穿袜子,脚的骨感在充分张扬着。雅雅问东单,我们的月亮什么时候能圆呀?东单没有说话,雅雅就不顾一切地喊着,你回答我啊!

两个人走出饭馆,回到东单家里。雅雅趴在床上打电话,听语气是跟汲汲,打得很惬意。东单觉得雅雅像个孩子,很可爱,不像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他曾经跟雅雅带着汲汲去动物园,在那看到孔雀开屏。雅雅说,知道孔雀开屏是为什么吗?东单说,是为了展示自己美丽。雅雅说,孔雀开屏是为了爱情。说完自己扑哧笑了。那天,东单为讨好汲汲给他买了一支玩具机关枪,美得汲汲一直在嘟嘟着。

东单去卫生间洗澡,他出来的时候怔住了,见一个男人带着汲汲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没有醒过味来,就被当面击了一拳,打得他金花灿烂。他觉得是鼻子出血了,因为他用手一抹都是血。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那男人瞪着他,汲汲在一旁端着玩具机关枪冲他嘟嘟,这支玩具机关枪就是他给汲汲买的。那男人怒吼着,你他妈的是混蛋,懂吗,我跟雅雅复婚,你就在里边搅合,我这是给你警告。你再搅合,我就烧了你房子,你看我敢不敢。脸上血越流越多,东单慌忙找着纸巾要擦。他看见雅雅在旁边呆呆的,像是一尊雕塑。东单终于找到了纸巾,擦了擦,血继续流着。他冲着那男人喊着,你别走,我报警。那男人叉着腰毫不畏缩地喊,好啊,我等你报警,我等你让警察抓我。他坐在沙发上,汲汲在旁边对东单嚷着,你就是坏男人。东单抄起话筒就报警,说家里来了抢劫的!然后报上自己住址姓名。他说完放下话筒,对那男人说,你要是走就不是男人!血还在流,东单说,我就这么流着等警察,你已经砸了我家的玻璃,而且转天我家丢了十万块钱。那男人喊着,我没有偷你的钱,你是栽赃我。东单说,你说不顶用,等警察来了你跟他们说,十万够判你十年了。那男人过来揪住东单脖领子,我要是进去你也甭想好受!东单说,你就这么揪着,现在警察的车已经开进小区了,派出所离我们小区两里地,很近的。那男人松手开门走了,东单喊着,你别走啊,你是不是男人了!十分钟后,警察进来,看见东单满脸是血站在那儿,那男人走了,雅雅跟汲汲也走了。

一早,莫三拎着早点过来,看见东单还在睡觉,撩开被单见东单蜷缩着,脸色煞白,没有一点儿血色。莫三问,你怎么了?东单哆嗦着说,有些不舒服。莫三急切地问,去不去医院啊?东单摇摇头,说,忍一会就好了。莫三不高兴地说,你就知道忍,有的能忍,有的不能忍。东单坐起来问,你怎么来了?莫三说,邻居给我打电话了,说警察半夜来了,出什么事了?东单下了床,觉得两条腿颤颤巍巍的,没有了支撑的力量。莫三把豆浆和油条放在桌子上,东单才回答,有小偷进来,又跑了。莫三惊愕地看着四周,问,他怎么进来的?这是三楼啊?东单说,我哪知道。莫三坐下来突然哭起来,东单问,你哭什么?莫三说,我跟他分手了,他对我再好顶个屁用,架不住总去打牌,总去输。东单喝着豆浆,说,你早该跟他分手,一个赌徒是改不了的。我上次跟你说得很清楚,人啊,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莫三哽咽着,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东单说,你实话实说,这几年你给他付了多少输的钱?莫三不说话,东单觉得豆浆有些甜,一准是莫三放了糖。东单说,离婚时我给你的钱是不是都给他了?莫三说,那是我情愿的。东单站了起来,瞪着眼,二十万都给了他?莫三说,你心疼了,你就是一个吝啬鬼!东单说,你知道挣这二十万容易吗!莫三说,我就看不惯你小气样,我跟你结婚,我把我自己给了你,给你生了孩子,我还不值二十万吗!东单觉得站起来头晕,又坐下。莫三悻悻地说,我找你是看你来的,不是找你要钱的。说完,扭着屁股走了,把门关得山响。

东单写日记,爱情是要挨打的,不挨打的爱情或许太浪漫了。

一个礼拜,雅雅也没有打电话或者发微信,东单也如此。

那个给三个女人买了三辆高尔夫的老板又来了,说,再买一辆。东单说,又找了一个女人?老板说,这回我要正式娶这个女人,因为我爱上了她。东单就想笑,但使劲儿控制着自己。老板说,你别忍着,我真觉得有爱情了。东单问老板,什么爱情?老板说,她不是为了我的钱,我见不到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东单问,怎么见得她不爱你的钱。老板说,我给她买东西都不要,她也不去逛商场。东单饶有兴趣地问,她是干什么工作的?老板说,在博物馆库房,她说看过的宝物多了,逛商场也没有什么更吸引她的了。东单奇怪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老板说,在飞机上,我坐在她身边。老板说到这就呵呵笑着,缘分啊。东单问老板买什么车,老板说,你定,四十多万的就可以,再贵她也不要。东单帮助老板精心挑选着,问,你给她买车她要吗?老板说,不要也得要,她天天上班都是骑着自行车。老板经过东单的推荐定了一款车,三十几万,他坐上去对东单说,她会不会嫌弃我小气。东单摇头说,她不会的,甚至她会拒绝。老板问,怎么会呢?东单说,爱情是没有价格的,就是留着纯粹的那一点心。

那个买了三辆高尔夫车的老板又来了,说是要换三辆夏朗。东单一惊,问,你不是有了爱情吗?老板沮丧地说,完了,就因为我给她买了那辆车,她说我太物质。你说,什么叫太物质,她就是一个神经病。守着我这个金饭碗不懂得怎么过好日子,我也受不了她这个穷酸气。你说她,知道我有老婆,还跟我大吵一通,这不废话吗?我这个岁数能没有老婆吗?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像我欺骗了她什么,她能有什么让我欺骗的。东单对老板说,三辆夏朗加在一起就是一百多万,太贵了吧!老板长叹口气,说,我也知道贵,但只有贵了我才能不让她们找我麻烦。东单问,是不是嫌弃高尔夫太便宜了?老板说,是嫌弃我看低了她们。现在的女人就是看男人的财富,太现实了,一点女人的情趣也没有了。东单听罢扑哧笑了,女人的情趣是什么,就是开着夏朗在街上兜风炫耀?老板说,我想好了,如果她们再闹,我就狠心换了她们!东单撇嘴,再找还不是一样啊。老板说,不找了,就跟我老伴儿了。说了半天,就人家不跟我闹,跟我一心一意过日子。

中午吃饭时,雅雅发了一个短信,说,内疚啊,真对不起你,早就想给你说这句话,现在单位正在评职称很乱,我又不想在家写,所以一直耽搁下来。我特别想用一个极其清静的时间写这句话,因为我有太多的话想说给你一个人听。我是真心爱着你的,你曾经对我说爱我。这是你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我回来就跟麻木了一样一夜无眠。那天他打了你,你别生气,这说明我和他离婚是对的。他还会找你,只有我离开你,他才不给你找麻烦。我想我离开你吧,我不想让他再伤害你!伤害你跟伤害我一样疼。东单给雅雅回复,说,到我这里来,我们继续,我不怕他!

东单给雅雅打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后来,东单去了杂志社,才知道雅雅去了美国旧金山培训三个月。几天后,雅雅从美国发来微信,说她在美国的半个月觉得心里很虚,习惯了的工作环境由于到了美国一下全变了,变得很不适应。每次回到房间很闷,看电视也没有意思,都是美国人在那说,一句也听不明白。她听不到习惯的电视语言,看不到习惯的报纸,到了美国成了聋子瞎子,她觉得生活意义瞬间变异了。有时候去洗澡看见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憔悴,眼圈青灰,整个表情都乱糟糟的。她想起了东单,躺在床上就这么一直在苦苦地想。想起来都要哭,是她的不好,也是她不懂得珍惜。雅雅发来在美国黄石公园拍的一组片子,热泉和白色的水汽腾空几十米,蔚为壮观。公园内森林茂密,雅雅镜头下的美洲野牛、麋鹿、狼,灵动感极强。东单给她回复,说,你去美国半个多月,我就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有时候你说几句我就能温馨许久。我觉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分开这样长的时间了,我们已习惯彼此依赖与相互关照。没有你的日子,我感到快乐不起来,总莫名地害怕。我并不害怕失去你,我是担心,我会被生活中有形、无形的东西改变,变得不是你心目中的爱,变得我不是我想做的我。那是我万万不想看到的结局。可是等在我前面的究竟是什么呢?你总是觉得我说那三个字太少,我想我是惜字如金。我想用我的整个生命来证明给你看。过程要努力,结果要随缘。我就不信,上天就会对我们那么苛刻。我们一定要抱着一颗真诚之心,等待上天给我们恩赐。

秋天了,万物颜色掉得很快,一切都变成了统一的黄色。

他在等待雅雅回国的时候,晚上总是睡不着觉。他尝试着吃安眠药,但在药店是买不到的。他想起大乔的老婆在医院,就找大乔要。大乔看到东单吓了一跳,说,你怎么变成这么狼狈的样子,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理。爱情不是这样的,你懂吗?他没有解释,就跟大乔开车去远处的一个湖泊,每次累了乏了就开车去那里。两个人站在湖畔,湖水很清凌,一群候鸟在湖面上飞翔。有几个年轻人在那放风筝,跑来跑去的。大乔说,你打算等着雅雅回到你身边,他的男人可是不甘心啊。东单坚决地说,我甘愿他再打我一次,我也不能放弃雅雅。东单看见风筝线断了,风筝在空中随意飘着,放风筝的姑娘跟着跑。风筝在湖水的上面游荡,一阵风下来,掉进了湖里。东单听见那姑娘埋怨一个小伙子,说,你放得太高太远了,我都拽不回来。小伙子说,是风太大了。大乔在旁边说,爱情就跟放风筝一样,你放得太高太远,就掌握不住了。东单若有所思。

晚上,东单把大乔这句话写在日记里,爱情就跟放风筝一样,你放得太高太远,就掌握不住了。

半夜了,东单还在床上折腾。忽然电话响了,他激灵着爬起来抄起话筒。东单听见雅雅在轻轻地问,你还没睡吗?东单孤寂的心突然热了,说,没有,实在睡不着。雅雅在那边笑了,想我呢?我在旧金山呢,金门大桥微醉的海风为你、为我在祈祷。东单说,你到了美国怎么浪漫了。雅雅说,我回去就结婚吧,你不能再说别的理由。东单说,好吧。雅雅在那边抽泣着,说,你同意了。东单说,结婚吧,不再等待爱情了。雅雅破涕为笑,说,结婚了也有爱情呀。我搬进你的家,你就是我的男人。汲汲跟我父母住,我怕你还忌讳他,那天他端着你买的机关枪嘟嘟你,我知道你恨他。东单说,他还是孩子,我不计较。你还是让他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我慢慢学会接受。雅雅说,不好,他爸爸也会闹事的,那天警察来了,你给他面子,没有告诉警察。但警察还是找到他,我看他的两条腿一直在颤抖,他就是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男人。东单说,不打电话了,长途很贵呢。雅雅说,我不在乎,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这么爱的男人。

东单写了日记,爱情就是彼此思念,总在一起就没有爱情,爱情是需要分开,然后再相聚,再分开。

周末的晚上,莫三来了,说要带孩子去上海转转,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东单给了她一个信兜,里边装了五千块钱。莫三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惦记。两个人在那说着话,东单笑了笑,我饿了,你做碗西红柿鸡蛋汤,我喜欢吃。莫三进了厨房,喊着你的厨房太脏了,怎么能做饭呢。说着就开始忙活,等东单进去的时候,厨房已经很干净了。东单吃着面条,莫三就在旁边看着。东单说,你也吃呀。莫三说,我吃完了来的。说完就一副呆呆痴痴的表情,东单说,你怎么了?莫三说,我失眠得厉害,总也睡不着,我想死。东单放下饭碗,抓住她的手,你要想开呀,他不是离开你了吗?莫三挣开东单的手,不耐烦地说道,是我总在想他离开我的难受样子。我怕你小心眼儿,其实他真的比你对我好。他能给我天天用热水洗脚,你能吗?我说想吃柿子,他能跑几里外的水果店给我去买,你能吗?我的脚崴了,他能背着我朝医院跑,我说不用跑,我可以走,他说你就得让我背着。我不能让我喜爱的女人瘸着脚走路,你行吗?说着莫三就哭起来,越哭越伤心。东单只能低头吃着面条,呼哧呼哧的。莫三的情绪还没发泄完,戳着东单说,我跟他说你吃面条能不能不出声,他就可以不出声,而且以后再吃面条就没有了动静,你说,你能吗?东单火了,你说你到上海,我一伸手就给了五千块,你说他能吗?莫三愣住了,东单激动地说,我不愿意说钱,可你为了他,到处给他送钱。你跟我的时候,什么时候花过你的钱!沉默了一会儿,东单问莫三,他还赌不赌?莫三说,不赌了,他想赌的时候就让我拴住他的手。东单生气地说,那能拴住他的心吗?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他对你所有的好,都是想要你的钱。你不给他钱试试,看他还对你好吗?莫三看着东单,说,你怎么这样想他。我不给他钱,他也对我这么好。东单觉得解释不清楚,说,我给你的五千块钱,你一分也不要给他。咱们不能形成你给他钱、我给你钱的恶性循环。莫三把五千块钱递给东单,我不要你的钱。

莫三默默地收拾着碗筷,然后到厨房去洗碗。她看见水池子里还泡着东单的内衣内裤就吭哧吭哧洗起来,东单心酸,雅雅从来都不会给他洗这些男人用的东西。他发现,每次莫三来了都拌嘴,自己的话越说越狠。东单走进厨房,软软地说,咱们说话随便,谁心里想什么就说,习惯了,你也别介意我刚才说什么。莫三说,要不咱复婚吧。东单吃惊地看着莫三,发现莫三的头发黑黑的,肯定是刚染的。而且嘴唇红红的,像是刚涂抹了唇膏,眼眉也描过了,只是夸张一些。莫三说,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女人要比我好啊?东单惊诧地问,你怎么想复婚了?莫三拧着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东单凑过去问,你说呀?莫三说,我不想死,可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死了,你能帮助我。我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妈,让孩子周围的人说她妈妈自杀了,这样我受不了!说着,莫三转过身牢牢抱住了东单,她的身子痉挛着。东单慢慢抚摸着她的后背才缓过来。莫三抬头问着,你愿意和我复婚吗?为了我,也为了孩子?你跟我复婚了,他就不再缠着我,我也算是解脱了。东单问,他要是再赌怎么办?莫三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是你的老婆了。

东单说不出话,就是满满地抱着莫三。

东单写日记,爱情就是不能让对方受难,对方受难你也会觉得心痛。

几天后,雅雅从旧金山发来一组照片,其中有她在渔人码头吃海鲜的场景。雅雅说,在这里吃一只超大的虾要两千人民币,太贵了,但太好吃了,真想跟你一起吃。我们结婚就到这里来吧,我请你。东单回复,带着你的汲汲。雅雅回复,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你要是不容汲汲,我心里会很难受的。当然,我们在一起轻松惬意是最重要的。我和你就是天和地,云和风,星和斗,水和鱼,谁也不能离开谁。好像是约好的,莫三也给东单发来几张照片,是在杭州灵隐寺拍的。然后说,我在佛面前许诺了,跟你复婚后不再让你痛苦了。东单觉得自己很被动,他被无形的东西牵扯着,然后脚离开地,在空中飘动着,底下都是潭水。然后飞着飞着好像离开了潭水,但又是万丈悬崖。他觉得很疼,陡地睁开眼,发现已经是半夜了,自己躺在床上迷糊着了。

外面刮起大风,惊天动地。有一扇窗户没关好,风就势呼啸地吹进来。他发现在阳台上晾的内衣内裤随风飘动着,像是自己被吊起来摔打的样子。他有些害怕,他很少害怕过。回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打开手机,就看见雅雅发来的微信,说,已经和他谈好了,把我的房子给他,算算也有一百二十多万了。这样他就不会找你闹了,汲汲我看着。我当时心疼过,其实我也知道他跟我闹跟你闹,就是为了要钱。现在,我只有你一个归宿,我无家可归了!他又看见雅雅发来的金门大桥的远景,是从海面上拍摄到的。大桥罩在夕阳里像是一张笑着的大嘴,吞了过来。

店里销售的汽车比上季度好了许多,东单分析不出原因,就把这个题让大家想,为什么会这样,查一查大数据。几天后,在开分析会上,有的人提出买车的原因是现在离婚率增多了。原来夫妻两个人开的车,分给一方,剩下的这方就没有车了。东单问,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还有人说,现在结婚都要买车,没有车就没有面子。说来说去,都是和结婚、离婚有关。

雅雅总算回来了,风风火火直接到了他的家,大包小包的,像是搬家一样。她进了门并没有拥抱东单,而是先布置自己的东西。她遗憾地告诉东单,还有好多书没有运回来,你的房子还是太小,有机会换一个大的。还有衣服和鞋子,给我一个小库房,我要装我的东西。起码还要给孩子一间房子,哪怕小点儿都行。我还要一间能放摄影器材的,还要放电脑。雅雅亢奋地说着这些打算,东单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雅雅。他想的是有可能莫三也会跑过来,他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晚上,东单洗完澡出来,他突然有些紧张,因为就是上次他洗完澡那男人跑进来了。又有人敲门,东单猛地拉开门,见是莫三带着孩子站在门外,说,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开门。莫三带着孩子走进来,这时候雅雅已经进了卫生间洗澡,能听见哗哗的水声。莫三问,是你那个女人吗?东单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飘起来。莫三坐下来对东单说,我要等她出来,问问她,什么时候能离开你。我和你是复婚,孩子是你的。你和她是结婚,孩子是人家的。你想想这两个的关系,你不为了我,也为了孩子吧。东单穿上衣服走了,说,你们俩谈吧,我出去走走。说完,东单走出房门,一个人在马路上走着。秋天的夜色阑珊,风有些冷,东单才知道自己穿着睡衣睡裤出来的。原本是雅雅洗完了澡,两个人是准备做爱的。他有些发抖,身上唧唧索索的,便找了一个咖啡馆进去坐下。他发现两人都给他打电话,但他都没有去接。咖啡店里响着音乐,有些悲怆,像是自己的心情。

天色已经很晚了,东单给大乔打电话,询问他怎么办才好。大乔说,主意只有你自己拿,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东单喝的咖啡比较苦,他才知道自己要的是美式咖啡,没有加糖。他下意识发现,爱情就是美式咖啡,不加糖怎么能喝,苦涩涩的。他对大乔说,要是你选择谁?大乔说,要是我选择莫三,你是少爷羔子,你需要有人照顾你,再加上孩子是你的。东单说,那雅雅呢?大乔说,你问的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你不能逃避,你要有你的选择。大乔挂断了电话,东单想大乔说得也对,他不能这么被动,他要选择雅雅,因为他跟雅雅有爱情的那点儿冲动。他给雅雅发了一个微信,有一个笑脸。雅雅没有回复,他又发了一个,雅雅回复的是一张哭脸。咖啡店里的人已经不多了。东单走出咖啡馆,慢慢地回到自己家,他不知道是谁能留下。开开门,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一扇窗户没有关好,被风吹得咣当咣当地作响。人都走了。他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上一群角马在过一条河,没有爬上岸的会被鳄鱼吃掉。他关上电视,一个人在床上躺着,丝毫没有困意。

东单爬起来写日记,再浪漫的爱情,没有走到婚姻的终点,都是一种缺憾。说来没有婚姻的爱情,就像迷失了回家的路的小孩一样没有归属感,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平平淡淡的陪伴,愿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那个和你有着相同频率的人。能看懂你的喜怒哀乐,走过坎坎坷坷的路,容颜老去还是爱你如初,繁华落尽依然会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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