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毫庵集·杂篇（选辑）

编者按：《白毫庵集·杂篇》系晋江市政府“《晋江文库》整理出版工作委员会”编纂，兹选掇部分与张瑞图书法艺术活动相关的诗章予以刊发，限于篇幅，原注从略。

画马石歌

画马石在罗裳山下，离余乡三里而遥，异迹也。庄迟轩邀共赋之，余乃作歌。

白龙鱼服谁能识，经过村中逢呵斥。画马于石留神通，夜半绕村嘶霹雳。里人惊怖谢无状，立表系缰怪乃息。苔苍藓绿不敢侵，雨剥霜摧看逾白。故老流传真不虚，仙人狡狯信莫测。吁嗟决臆追风姿，垂头踠足荒山侧。画手何时能再过，吾当泥首再拜之，求其为汝解鞿靮。汝慎无骇动里闾，蹈藉稼穑。尔其朝趋瀚海，暮蹴西极。万里横行，使南下而牧者破胆栗魄。沙塞静不飞，龙庭净如拭。然后使曹霸韩幹之伦，和墨舐笔。图尔形于骐麟之殿，凌烟之壁。饰汝以玉鞍锦鞯黄金勒。新息范金何足道，永与千秋作马式。於乎仙人一去不复还，我纵言之何由得。

秋夜步月，用东坡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韵

松风乍刮暑初清，水月交加天不夜。草间鸣蛩声正悲，我亦行吟秋露下。往事石火无留光，流年逝川不停泻。夙与沮溺同襟期，敢向管箫称流亚。素饱真有十年惭，前箸曾无一筹借。晚营小筑傍衹园，兼理清吟学小谢。趁取生前尽一杯，怯逢年少避三舍。篱鷃由来笑培风，蓼虫那省思啖蔗。人生达命岂暇愁，世路饱经有馀怕。何事南山射猎人，倔强未甘醉尉骂。

村居

其一

问讯东村叟，山居事若何。地偏市语少，交老布衣多。屡策寻幽蹇，懒酬换字鹅。夜来风雨过，浩荡白沤波。

其二

闲居属有念，敢谓傲当时。马革怀空壮，羊肠历始知。吹花拈紫玉，弹月引朱丝。曲罢聊慷慨，悠悠何所期。

其三

双树金仙宅，孤山处士家。衰年病狗马，吾道学龙蛇。法界原无住，空中讵有花。维摩杜口后，何处问毗耶。

其四

殷忧宁后杞，无用信类樗。鲍照才行尽，荆卿术已疏。横经登虎观，封碣压狼胥。万事诸公在，衡门但晏如。

其五

碧涧涵秋色，青山发道机。居身夷与惠，观物跃兼飞。诗思推敲少，棋情胜负遗。因知分别意，他日总成非。

其六

促景催摇落，端居感岁时。霜寒鹤梦短，风急雁飞迟。梧叶疏仍脱，莲房脆不支。黄花差遣意，步屟过东篱。

其七

散似不材木，泛似不系舟。无心荣宠鹤，有应任呼牛。老学增迂拙，卮言寄谬悠。病根颇自觉，缘蚤读庄周。

其八

老翁静少事，观化每悠然。疾过度云鸟，轻销逗树烟。著书非急务，费纸岂良缘。只合端居好，息心即内篇。

其九

避人新竹径，狎野旧荷衣。霜叶秋争脱，云鸿晚故飞。放歌为谁短，纵酒自知非。惟有蒙庄叟，怜余始愿违。

其十

湖泛波千顷，楼栖峻百层。凤歌狂楚接，鸾啸逸孙登。芝术山中供，琴书世外朋。相存邀一介，鄙矣约庐陵。

其十一

白日信难系，青天不可梯。旧缘从渐断，物论那求齐。面壁师初祖，馌耕礼逸妻。南湖春色好，一曲和黄鹂。

其十二

隐者柴门内，松风伴索居。凿坯防热客，晒蠹护遗书。言岂厌桑苎，梦常到华胥。村厖不妄吠，吾意亦恬如。

悼鹤

果亭鹤出，野人以为鹳也，狙击之毙欲烹焉。

其一

放汝宽羁思，谁知及祸枢。鸣皋真误响，登俎亦何辜。饕餮伤人世，园林失我徒。浮生容易识，所惜不凡躯。

其二

凌霄终有志，近玩岂能驯。虚想乾坤大，深悲鼎俎辰。麟穷踣鲁野，虎似厄匡人。因之悟出处，不敢怨蚩民。

渤海道中怀古

万里驱车入蓟门，苍然渤海压东藩。乱流迸落滹沱水，平野遥迷碣石村。董相帷传人已去，条侯垒废迹空存。踟蹰立马情何恨，杨柳风高草露繁。

寄亭三首

其一

官贫那有买山钱，爱汝数椽选胜偏。水可濯缨宁问主，树原蔽芾不知年。任真写趣心何远，以寄名亭理最玄。隔岸楼台非不好，无如此地得天然。

其二

三间茅屋草玄亭，幽意相关眼倍青。结栅在阴因鹤性，临流动操与鱼听。南薰挟水凉生座，斜月穿松白满庭。野客耽幽今已痼，相过喜不异林扃。

其三

落落长榕护石关，一枝聊足托幽闲。风骚约客求羊伴，鱼鸟亲人濠濮间。故作短垣宽眺望，新添轻舸弄潺湲。主人早晚朝天去，寄我烟霞数往还。

[明]张瑞图 闺怨四首（局部） 纸本 四川博物院藏

杨山人见过留饮

君执词坛牛耳盟，能寻罗雀扣柴荆。与沽近市屠苏酒，共咏少陵逼侧行。已判青山疏世事，谁将白发老书生。酒阑夜半星河曙，搔首问天无限情。

游武夷三首

其一

疑谓仙人玉笋班，形模瑰诡断跻攀。五丁未许工劖刻，三岛定应信往还。玉简金函留浩劫，芝田瑶圃散溪湾。还桡晚借珠宫宿，一夜道心云水间。

其二

千山回合一溪斜，缥缈真通碧汉槎。望处遥堪知胜引，到来浑不尽仙家。道人结宇依青嶂，茶客分畦劚紫霞。日晚相淹难可去，多情瑶草与琪花。

其三

彩虹高宴是何年，突兀人间有洞天。怪石异峰都换骨，枯槎断栈解登仙。题诗俯瞰卧龙窟，倚杖平临驾鹤巅。吾党胜缘良不浅，隔溪铁笛破苍烟。

游紫云室二首

其一

仙掌花繁点客袍，禅关遥入紫云高。群峰东凑趋青霭，一室中虚现白毫。地主贤能新栋宇，山人老减旧风骚。淹留三日缘何事，贪听松涛与海涛。

其二

灵源深处万松寒，实怕松阴减大观。一径斜通松杪出，万松低响如奔湍。蓬瀛可接三山近，文酒重谐九日欢。兴罢更穿松影去，回看紫翠满林峦。

重九前三日，故人子王在镐拉游灵水岩，因陟古玄室，宿金粟洞灵水岩二首

其一

青鞋布袜不辞遥，古佛清关有胜招。独挽藤萝窥乳窦，共摩苔藓赏霞标。盘根树老团烟霭，岩壑云归秘泬漻。最羡清真高太守，肯抛五马伴僧寮。

其二

香台远在白云坳，约客寻幽陟翠嶅。亘海遥明三岛望，傍崖尽结一枝巢。茶萌竹笋山中味，漱石枕流物外交。徙倚不知归路远，倦飞还鸟在林梢。

古玄洞二首

其一

山行无尽郁青苍，石磴幽通古道场。胜日壶觞词客兴，秋风鬓发丈人行。摩娑黛色三珠树，宴坐澄心四面堂。乘兴欲投金粟去，前山应趁未斜阳。

其二

每诵思玄赋，今来玄室游。村烟霜外白，野色席边秋。樵子窥棋局，山禽狎酒筹。差胜篱菊畔，待饷王江州。

病中迟轩兄以白毫庵即事诗见示，次韵

其一

几度杖藜出复回，老怀常拄小山隈。已知水落池应满，更想秋深菊欲开。曾否凫鸥依旧至，有无缁锡叩关来。幽情领略高人在，携手何时溪上台。

其二

强欲追随苦未能，支离病骨对疏灯。秋来不浅登楼兴，老去真同退院僧。作祟三彭难独守，起余七发喜佳朋。今朝已觉飞扬意，都在溪山云树层。

斋中英石一片，长可四尺许，有渔人撒网之势，二首

其一

阅世风霜久，赋形蓑笠同。只疑楚泽畔，鼓枻旧渔翁。

其二

底事抛渔网，还来侔老翁。为厌风涛险，脱身石隐中。

古意

白头吟罢意萧骚，湖上寒飙卷夜涛。不敢怨君轻决绝，由来意气恃钱刀。

湖上口占

秋水秋风千顷陂，海鸥海客亦何期。情知百鸟衔花日，正是牛头逗漏时。

座右铭

惟寂惟寞，爰清爰静。固柢深根，收视返听。上药三品，妙华一乘。渊然不动，廓尔无圣。古镜未磨，空谷未应。三教所同，尽性至命。

[明]张瑞图 送使楚藩 189.5×44.5cm×4 纸本 1630年 福建博物院藏释文：汉殿不符锡帝孙，蓟门折柳饯行轩。较书暂许辞鹓侣，作赋还应过兔园。大别山川雄带砺，子虚骚雅壮藩垣。遥遥四牡江南道，相忆梅花春正繁。送使楚藩。庚午夏五，白毫庵居士瑞图。钤印：张瑞图印（朱白相间） 书画禅（白）

闺情四首

其一

春风善骀荡，秋月故清晖。清晖流阶圯，淡荡入罗帏。惨舒虽异候，岑寂乃同归。忆昔可君意，两意不相违。衣我锦襜褕，缀我明月玑。贮我玳瑁堂，驮我黄金羁。合欢必双媚，水鸟不孤飞。我钦君德义，君爱我容辉。德义君当固，容华我未非。昨者君见责，循省失亦微。讵意成大罪，旧欢日以亏。初如断藕丝，虽断有联时。浸如东逝水，一逝无还期。妇人事所天，憎爱当任之。弃捐不敢怼，新好不敢希。但念昔日恩，泪下如绠縻。

[明]张瑞图 七绝四首 纸本 （选自《张瑞图墨迹选》，吉林文史出版社）

其二

其三

东西与南北，忧来固无方。山川限修阻，思君何时忘。昼夜更长短，晷刻良有常。云何日难暮，转愁夜未央。人生非金石，艰苦难久尝。游子亮当返，及我未催伤。

其四

家住秦楼侧，蚤晚闻箫声。灵鸟亦来臻，雍雍相和鸣。乘鸾复双举，逍遥戏玉京。感彼携手仙，令余百念盈。夫妇固犹人，恩爱异平生。嫁时合欢被，委弃在缄縢。松柏有本性，岁寒厉孤贞。空房言无怨，强意亮非情。

门有车马客

结茅青山下，门当镜湖侧。崎岖经沮洳，逼仄历阡陌。鹅鸭春水漫，蒹葭秋露白。苍筤全围坞，绿藓半遮壁。钓徒披羊裘，农人衣袯襫。时有云水衲，相过论杖锡。耳目无纷耀，心志少眩惑。妻孥安缟綦，僮仆共甘戚。趋时难为工，屏迹易取适。蒿满蒋生径，雪深袁子宅。劳生谁最剧，门有车马客。

村饮

僻居屏俗氛，于野求真礼。易简合大道，真率任天倪。壶浆可为欢，妇子逸腆洗。荐蔬便当肴，得醉不待醴。但取过逢频，不作往来计。污尊等注玉，借草胜列绮。蛙部有清商，村歌无宫徵。上皇庶可追，狱讼何由启。高会车屡回，村饮醉每泥。

西北有浮云

西北有浮云，泛泛若虚舟。扬曳无根蒂，飘忽从风流。飘流无定域，吹堕燕台侧。燕台迹已荒，野磷散枯棘。此曲不可终，哀声动塞鸿。

秋夜

向夕微云敛，天空肃秋性。沙洲一片月，散作平湖净。松竹漏金光，疏密互相映。野寺香气深，微芬度山径。鸣鹤和清梵，栖鸟狎禅磬。惜景自徘徊，明宵安可定。

中秋夜坐

吾斋仅容膝，月色盈其内。清辉鉴毛发，图史皆可对。泻落酒杯中，冷然入心肺。吾生寡俗欢，黾勉酬时辈。日出疲群动，宴息借向晦。冥心敛视听，聊醒昏与聩。亭亭天中月，皎镜绝纤暧。有似吉人心，明白不疵颣。循赏屡徘徊，触类增叹慨。阒尔夜遂深，鸡声起阛阓。

山中观田家

山中何所见，见此耘与耕。岂必沮溺伦，肃肃自成行。量力服畎亩，俯仰不求赢。比邻相洽助，及此春风生。日暮荷锄归，颓然卧前楹。妇子各自媚，壶浆或共倾。君看野人意，足可愧簪缨。悠悠百年中，徘徊终何成。

果亭

远游不必憩五岳，轻举不必凌三山。神仙于人亦何远，但身无事心能闲。半亩方池一卷石，深藏日月须爱惜。一琴一鹤复一壶，是我亭中友三益。壶中乐事最为赊，醉卧亭中不还家。黄鹂亦被春风醉，对坐翠柳共啼花。

独酌

物色王正月，栖迟水一方。乾坤新气象，泉石旧膏肓。地僻茅茨迥，春归草木香。一觞聊可醉，谁复问行藏。

宿山家

山鸟与山花，山中事事佳。况兹人意好，弥遣道心加。尔汝言常朴，壶觞礼不奢。何时连水竹，相与话桑麻。

[明]张瑞图 王维《蓝田山石门精舍》并诗意山水（附局部） 绢本水墨 1633年释文：落日山水好，漾舟信归风。玩（探）奇不觉远，因以缘源穷。遥爱云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舍舟理轻策，果然惬所适。老僧四五人，逍遥荫松柏。朝梵林未曙，夜禅山更寂。道心及牧童，世事问樵客。暝宿长林下，焚香卧瑶席。涧芳袭人衣，山月映石壁。再寻畏迷误，明发更登历。笑谢桃源人，花红复来觌。白毫庵瑞图。钤印：白毫庵主（白） 张瑞图印（朱） 笔研精良人生一乐（朱）

江村七首

其一

闲身无住着，终老有江村。弄水孤移棹，爱山矮作垣。鱼情欣纵壑，鹤梦绝乘轩。自可全樗栎，敢云媲绮园。

其二

岸帻循花坞，披襟坐给圌。江风吹北牖，山雨度南轩。客醉歌能放，僧高语不烦。将人天外去，忘却在江村。

其三

静者日多暇，柴扉昼每扃。开襟当白堕，涤笔写黄庭。意得非关物，神全不炼形。近人双小鸟，已狎护花铃。

其四

幸然遗世事，谁复记微官。混迹尊龙德，忘形细鼠肝。秋声催岁晚，海气入楼寒。夙习归鸿引，临风试一弹。

其五

寂寂藏名者，蒹葭水一隅。醉乡谁独醒，渔态本狂奴。游趁麏麚迹，应从牛马呼。莫嗟知我少，吾亦久忘吾。

其六

庭荒从草占，秋老任花迟。深得住山理，更无忤物时。醉人谬可恕，还鸟倦堪师。俯仰乾坤内，幽偏信自怡。

其七

支颐独坐辰，吾谁与为亲。当几青山出，开扉绿野匀。花殷殊自赏，鹤瘦亦同贫。沮溺近相报，秋成定可人。

九日

挈侣欣佳节，凭高眺远原。篱花媚白首，涧水和清言。身隐文焉用，知希道固尊。翻嗤广武叹，犹自滞名根。

乞菊

喜菊不谙种，花时问友求。移来应有数，看去每无愁。明岁须求谱，东篱种必周。肯教彭泽老，千载独风流。

果亭双鹤翮成飞去，庄迟轩为余作招鹤之歌。闰十一月翩然归来，距去时半载矣，喜作柬迟轩

招鹤高歌和者稀，翩然清唳远还归。与君律吕真相应，似我云霄已倦飞。载向扁舟双皎皎，栖当华表各依依。能来更赋鹤归引，不数千年丁令威。

果亭

新作茅亭膝仅容，盈盈一水断行踪。波心不去莲花岛，墙角特来金粟峰。白露蒹葭秋色远，青山桑柘晚烟重。北窗高卧羲皇意，何似披衣五夜钟。

感辽事作

其一

三岔河北玄菟城，二十万人齐列营。飨士椎牛堪入保，将军跃马任横行。胡儿反骨非难料，蜀卒忠魂岂易平。颇牧拊髀忧不细，虚名误国是书生。

其二

三韩烽火日纵横，太白秋高胡骑轻。实借公卿多庙算，虚凭山海作长城。恩深养士先皇帝，地重定都古北平。叹息词人空胆气，不知扪舌是谈兵。

其三

封狐荐食卷东藩，社稷频年廑至尊。岂谓登坛推国士，但凭佩剑答君恩。孤城独压阵云气，战士空归夜月魂。闻道坌河衣带水，照天炮火又黄昏。

其四

团营十二故森森，天上昭回旧羽林。王气山河千里固，皇居城阙九重深。胡尘雪暗催飞镝，武库苔生卧绿沉。仓卒羽书征侠少，诸公悠忽到如今。

余营小丘万石岭，庄八梅、蔡麟征临观，有赠诗，次韵奉答

虚空是处即为家，一壑藏舟望不奢。若斧未封应暂住，斯丘虽乐敢言佳。浮名终隔神仙路，尘世难逃生死罝。拟挈壶觞学表圣，招朋痛饮庆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