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方舱医院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心理健康状况调查及影响因素研究

傅 燚， 孙跃喜， 张宸韬， 李清伟

(1. 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精神医学科，上海 200065； 2. 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急诊医学科，上海 200065)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疫情是病毒传播速度快、感染范围广、防控难度大的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2022年3月中下旬，上海出现新一波新冠肺炎疫情，截至5月21日，上海已累计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超过60万人。奥密克戎(Omicron)株取代Delta株成为主要流行株[1]。方舱医院作为2020年2月武汉新冠肺炎疫情时行之有效的疫情控制方式[2-3]，是切断潜在传染途径的有效手段[4]，在本次上海新冠疫情防控中也得到广泛使用。疫情的短期爆发作为一种应激源，易导致个体出现不同程度心理异常，且该异常可能随群体心理协变而加剧，尤其是当不能及时识别和处理时，将更加剧心理创伤[5]。有研究表明，社区居民面对新冠肺炎疫情会产生不同程度的焦虑、恐慌[6]。进入方舱医院集中隔离治疗点的患者，处在相对狭小空间，患者较集中，更容易诱发一系列心理健康问题，影响全面康复进程[7]。本研究调查此次上海新冠疫情期间3所方舱医院收治的新冠肺炎确诊患者心理健康状况，并分析其相关影响因素，为进一步优化集中隔离点健康管理、优化危机干预机制提供依据。

1 资料与方法

1.1 一般资料

研究对象为2022年4月6日—5月11日上海世博展览馆方舱医院、上海市普陀区新曹杨方舱医院和上海市金山区方舱医院由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医疗队负责救治的新冠肺炎患者。纳入标准: 年龄≥16岁，患者知情同意，自愿完成在线问卷调查。排除标准: 患有严重躯体疾病或认知功能低下无法在线完成问卷调查者。截至2022年5月11日，累计完成有效在线问卷268份。本研究通过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伦理委员会批准[(同)伦审K-KYSB-2020-0147号]。

1.2 方法

建立以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心理问卷(Psychological Questionnaires for Emergent Events of Public Health, PQEEPH)为基础的在线问卷。该问卷结合知情同意、一般资料填写在内，构成完整的微信小程序“同心守沪”软件包。在小程序内，提供冥想放松治疗音频(在问卷完成后可选做)。研究对象微信扫码进入小程序，阅读知情同意并勾选同意后，匿名填写资料，进入在线心理问卷评估，提交后可自行选择冥想放松音频进行自助式调试。

1.2.1 一般资料收集 内容包括性别(男/女)、年龄、婚姻情况(未婚/已婚/离异/丧偶)、受教育程度(初中或以下/高中/大专/本科/硕士及以上)、职业(行政事业单位/商业、销售、服务业人员/专业技术人员/个体从业者/学生/工人/无业/其他)、居住地(上海市/非上海市)、区域(普陀/浦东/宝山/闵行/虹口/其他)、躯体疾病(有/无)、既往有无精神心理问题(有/无)、对新冠肺炎认知程度(不了解/了解一些/非常了解)、疫情对心身健康影响程度(没有/有些/很大)。

1.2.2 PQEEPH 该问卷的编制是建立在CCMD-3对神经症的分类和相应诊断标准基础上[8-9]，在SARS流行期间已经得到有效论证。本问卷共有25个项目，分为抑郁、神经衰弱、恐惧、强迫-焦虑和疑病5个维度，基本包括了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下人群可能出现的各种情绪反应，能准确、定量反映人群心理状态，广泛应用于对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后人群情绪反应的评价。问卷操作简便，根据实际需要，可以用于个体或团体测查。被试按情绪反应发生的程度(没有、轻度、中度、重度)和频度(偶尔、有时、经常、总是)，对应评0、1、2、3分。每个维度的总分除以项目数，即为该维度的得分，理论最高值为3，理论最小值为0。某一维度评分越高，说明被试在该维度上情绪反应越严重。每个症状维度严重程度定义如下。0<轻度≤1分、1分<中度≤2分、2分<重度≤3分。问卷可用于16岁以上的各种人群，对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的心理反应状况的评估。整个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692 3，5个维度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755 2～0.804 2。

1.3 统计学处理

2 结 果

2.1 方舱医院患者一般人口学资料和疫情相关信息

共有268例方舱医院患者在线完成调查问卷，其中男性113例(42.2%)，女性155例(57.8%)；年龄16～90岁，平均年龄(39.38±14.88)岁；一般人口学资料和疫情相关信息见表1。

表1 方舱医院患者人口学特征及疫情相关信息Tab.1 Demographic characteristics and epidemic-related information of patients in fangcang shelter hospitals (n=268)

2.2 人口学资料不同心理症状维度的差异性的单因素比较

男性和女性患者心理症状总评分、抑郁症状评分、神经衰弱症状评分、恐惧症状评分、强迫-焦虑症状评分存在显著性差异(P<0.01)，女性评分高于男性，见表2。

表2 性别的心理症状评分差异性比较Tab.2 Comparison of gender differences in psychological symptom scores

不同受教育程度患者心理症状总评分、抑郁症状评分、神经衰弱症状评分、疑病症状评分存在显著性差异(P<0.01)，受教育程度高的患者心理症状总评分、抑郁症状评分、神经衰弱症状评分高于受教育程度低的患者，而疑病症状评分低于受教育程度低的患者，见表3。

表3 受教育程度的心理症状评分差异性比较Tab.3 Comparison of educational level of psychological symptom scores

患有躯体疾病的患者，心理症状总评分、强迫-焦虑症状评分、疑病症状评分显著高于无躯体疾病患者，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既往存在精神心理问题的患者，心理症状各个维度分数均显著高于无精神心理问题的患者，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1)，见表4。

表4 是否患躯体疾病和既往是否存在精神心理问题的心理症状评分差异性比较Tab.4 Comparison of psychological symptom scores between patients with or without physical diseases and those with or without previous mental and psychological problems

新冠肺炎认知程度高的患者，疑病症状评分显著低于认知程度低的患者(P<0.05)；新冠肺炎疫情对心身影响程度大的患者，心理症状各个维度评分均显著高于对心身影响小的患者(P<0.01)，差异有统计学意义，见表5。

表5 新冠肺炎的认知程度和疫情对心身影响程度的心理症状评分差异性比较Tab.5 Comparison of COVID-19 cognition and psychosomatic impact of the epidemic on psychological symptom scores

2.3 方舱医院患者心理症状检出情况及其影响因素的多因素分析

在完成调查问卷的268例方舱医院患者中，共检出心理问卷评分异常者261例(97.4%)，其中轻度心理异常222例(85.1%)、中度心理异常36例(13.8%)，重度心理异常3例(1.1%)，心理异常症状严重程度以轻、中度为主。抑郁症状评分异常共检出216例(80.6%)，其中176例(81.5%)轻度抑郁，34例(15.7%)中度抑郁，6例(2.8%)重度抑郁。神经衰弱症状评分异常检出187例(69.8%)，其中142例(75.9%)轻度、37例(19.8%)中度、8例(4.3%)重度。有240例(89.6%)患者恐惧症状评分异常，其中171例轻度恐惧(71.2%)、65例(27.1%)中度恐惧、4例(1.7%)重度恐惧。有202例(75.4%)患者强迫-焦虑症状评分异常，其中177例(87.6%)轻度强迫-焦虑、23例(11.4%)中度强迫-焦虑、2例(1%)重度强迫-焦虑。有110例(41%)患者疑病症状评分异常，其中90例(81.8%)轻度疑病、17例(15.5%)中度疑病、3例(2.7%)重度疑病，见表6。

表6 方舱医院患者心理症状评分检出情况Tab.6 Positive psychological symptom score of patients in fangcang shelter hospitals

分别以心理症状总评分、抑郁症状评分、神经衰弱症状评分、恐惧症状评分、强迫-焦虑症状评分、疑病症状评分为因变量，以单因素分析中具有统计学意义的变量为自变量，进行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年龄、躯体疾病、既往有无精神心理问题、新冠肺炎疫情对心身健康的影响程度是心理症状总评分的主要影响因素(P<0.05)，年龄越小、患有躯体疾病、既往有精神心理问题、新冠肺炎疫情对心身影响越大的患者，心理症状总分越高，症状越严重。

抑郁评分的影响因素有年龄、受教育程度、既往有无精神心理问题和新冠肺炎疫情对心身的影响程度(P<0.05)，年龄越小、受教育程度越高、既往有精神心理问题和疫情对心身影响越大的患者抑郁评分越高，抑郁症状越严重。

神经衰弱症状评分的影响因素有性别、受教育程度、既往有无精神心理问题、疫情对心身的影响程度(P<0.05)，女性患者、受教育程度越高、既往有精神心理问题、疫情对心身影响越大的患者，神经衰弱症状评分越高，症状越严重。

恐惧症状评分的影响因素有年龄、既往有无精神心理问题、疫情对心身健康的影响程度(P<0.01)，年龄越小、既往有精神心理问题、疫情对心身影响越大的患者，恐惧症状分数越高，症状越重。

强迫-焦虑症状评分影响因素有年龄、躯体疾病、既往有无精神心理问题、疫情对心身健康的影响程度(P<0.05)，年龄越小、有躯体疾病、既往有精神心理问题、疫情对心身影响越大的患者，强迫焦虑症状分数越高，症状越重。

疑病症状评分影响因素有躯体疾病、既往有无精神心理问题、疫情对心身健康的影响程度和对新冠肺炎的认知程度(P<0.05)，患有躯体疾病、既往有精神心理问题、疫情对心身影响越大、新冠肺炎认知程度越低的患者，疑病症状分数越高，症状越重，见表7。

表7 心理症状评分影响因素的多元线性回归分析Tab.7 Multiple linear regression analysis of influencing factors of psychological symptom score

3 讨 论

本研究聚焦2022年3月以来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方舱医院新冠肺炎患者的心理健康状态。研究结果显示，本次新冠肺炎患者心理症状检出率高达97.4%，心理异常症状严重程度以轻、中度为主。已有文献报道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普通居民、学生、医护等群体均可发生不同程度的紧张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10-12]。新冠病毒传播速度快，人群普遍易感，感染严重者可导致死亡[13-14]，尤其本次上海新冠疫情主要是奥密克戎病毒株感染，以上呼吸道症状较为突出，临床上观察到的死亡病例可能主要归因于患者原发躯体疾病的合并症[15]。在疫情暴发初期，人们易发生较大的心理应激和困扰[16]。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的常见心理问题为抑郁、神经衰弱、恐惧、强迫-焦虑、疑病等。在本研究中，方舱集中隔离治疗点患者此类因子的检出率分别为80.6%、69.8%、89.6%、75.4%、41%。数据远高于非疫情期间我国一般人群的抑郁(5.9%)[17]、焦虑(5.3%)[18]症状检出率。需说明的是，本研究样本为方舱医院集中隔离点新冠肺炎患者，而非社区人群，更由于采用方便采样方法，造成患病率数据高于社区样本的倾向。然而，本研究重点是关注方舱医院心理状态异常患者的风险预测因素，为未来公共卫生事件心理异常高危人群的高效筛查提供了方向。

本研究焦虑症状和抑郁症状的检出率显著高于Shi等[19]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普通人群抑郁(27.9%)、焦虑(31.6%)检出率。究其原因，可能由于本研究调查时间为此次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全面流行的早中期，大众心理状态处于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的急性应激期，检出症状以恐惧、抑郁、焦虑为主。这或许为本研究中心理症状检出率高于既往研究，且症状以轻、中度为主的原因。这提示针对传播指数显著升高的病毒株所致的新冠肺炎疫情，在暴发期，方舱医院的患者心理健康问题更加严重，更需要关注和解决，应及时提供便捷有效的心理干预和社会支持措施。这些情绪异常者多为轻、中度患者，本研究程序所关联的音乐放松音频，共有142例进行了音乐放松训练，占到总调查人数的53%，说明大部分患者希望能够得到有效支持和帮助，更说明对方舱医院心理异常患者的干预和治疗的重要性。

本研究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年龄、受教育程度、躯体疾病、既往有无精神心理问题、对新冠肺炎的认知程度和疫情对心身健康的影响程度是方舱患者心理健康的主要影响因素。年龄小的患者容易出现抑郁、恐惧、焦虑症状，与吕燕宇等[20]的研究结果一致，这可能与年轻人较少经历疫情事件，心理承受能力和应变能力相对较差，且面临的工作和生活压力较大有关。女性比男性患者更容易出现心理异常，尤其是神经衰弱症状，结果与国外研究一致[21]。神经衰弱是既往诊断标准中对神经症轻症描述，目前已很少使用，研究表明，它与ICD-10、ICD-11等诊断标准中的焦虑障碍有较强一致性[22]。本研究显示，受教育程度高的患者比受教育程度低的患者心理症状总评分更差，更容易出现抑郁症状和神经衰弱症状，甚至平均抑郁症状分值从初中及以下的0.42增加到研究生的0.82，增加了95.2%。且教育程度的影响并未受到对新冠肺炎了解程度调制，在多因素分析中仍有显著性。Yuan等[23]的研究支持教育水平高的这种负性影响，也有研究提示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社区人群教育水平者较高者抑郁症状较少[24-25]。这种不一致的结果提示，教育水平与心理健康的关系需要进一步探索。本研究显示，对新冠肺炎认知程度越低的患者更容易出现疑病症状；有躯体疾病的患者强迫-焦虑、疑病症状更明显，提示对有躯体疾病患者要有针对性地加强新冠肺炎知识科普宣教，促其对该病认识更完整。既往存在精神心理问题的患者和疫情对心身影响大的患者在方舱内更容易出现各种心理症状。基于以上结果，医护人员应建立相应对策和干预措施，提高大众对新冠肺炎的认识和了解，重点干预人群为年龄轻、女性、受教育程度高的患者，对合并有躯体疾病以及既往有精神疾病者需更加关注。

本研究调查并分析了此次上海市方舱医院集中隔离治疗点新冠肺炎患者的心理健康状况，希望为进一步制定公共安全突发事件中特定人群的心理干预提供理论依据。但作为横断面研究，仍存在多种不足。首先由于本研究利用手机微信小程序在线问卷调查，目标人群为方舱医院新冠肺炎患者，并未进行随机抽样，有一定的局限性，且调查收集时间较短，样本量有限，其代表性可能会受限，故结论解释仍须谨慎；在线自评方式导致受访者对评估条目的理解难免产生误差，亦对评估结果产生影响。另外，本研究并未连续动态观察患者的心理变化情况，未对心理干预进行评价。在今后的研究中，仍有待进一步扩大样本，持续推进相关心理干预和效果评价。

综上，本研究发现，此次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方舱集中隔离点患者恐惧、抑郁、强迫-焦虑症状多见，心理异常症状严重程度以轻、中度为主，症状随年龄小、受教育程度高、女性患者、有躯体疾病、既往存在精神心理问题、对新冠肺炎认知程度低、对心身影响大等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