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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槐影底夏日长

2022-07-15齐未儿

中国铁路文艺 2022年7期
关键词:桑葚桑叶果子

齐未儿

牛衣古柳卖黄瓜

节气已经到了立夏,气温像是被鼓足了热情,催着温度计中的红线一点点向上攀升。院子里走走,街巷间转转,满目绿树红花的日子,终于不紧不慢地到了。

黄瓜上市了。

小时候,黄瓜和西红柿,是村庄夏日的清味,如果没有它们,村子得多么寡淡。西红柿甜得起沙。黄瓜泡在新提上来的井水里,凉它个透。捞出来咬上一大口,清香在口唇间满溢。那时候哪里有什么零食,它们是被当作水果看待的。和小伙伴一起玩儿,黄瓜哪有自己啃的道理?拿起来掰个瓜肚儿递给对方,这才像个样子。这是父母的教诲吗?不记得了。也许他们在某个把黄瓜拿给我的瞬间嘱咐过吧。

黄瓜随手可得,园子里的畦架上,到处开满了明黄耀眼的小花,用不了多少时日,花谢了,小手指粗细的黄瓜在叶子间摇晃。浇水施肥,见风儿长,嫩黄瓜水汽足,又甜又香。我放学了,进了家门就饿虎扑食一般寻吃的。早上剩的冷粥放在饭橱里,赶紧扒上两口,用什么下饭呢?园子里转一圈,拎起一根黄瓜,洗洗,蘸些酱,就是好菜。拌菜,拍个黄瓜,切两瓣儿新蒜,用豆酱、麻酱、盐,不论什么,再淋上醋呀香油呀,凉凉爽爽,又清透又好吃,真是消暑去烦。黄瓜没什么火气,有宽容的性子,炒着吃拌着吃生着吃熟着吃,都是好滋味。

把记忆往前翻,一直翻到与生俱来的那一页,家里有一个小园子,这里是园蔬的好天地。春来生菜在阳光下嘚瑟那些油润细嫩的绿,那些叶子,柔得绢丝做成的一般,有花的样貌。母亲一定在阳光正好春雨轻洒的隔日,刨土修畦点种,把黄瓜种下到土里去。用不了几天,懵懂的叶子们,就钻出来了。它们都是三株两株一起冒了头的,壮实的留着,或者移栽到另一块儿空落的畦里。街坊邻居婶子大娘有要栽的,母亲就拿个簸箕,把它们连同一小团土一起挖出来,握到手里团成一个小小的土包袱,送到人家里去。她珍惜那一棵棵嫩苗,像珍惜她土生土长的孩子。

直到成年,母亲仍然打趣我,说是从小就那么馋嘴,人家拿个黄瓜从门口过去,也要追。她只是知道我馋,却没有想过,那黄瓜太香了,隔着老远,它们就利用我的鼻子,指使着我的腿,不由自主地跟过去了。这怎么能怪我呢?

直到看了某个朋友的文章,才知道黄瓜的渊源,其实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它是我打小就熟悉的伙伴,一路走来,熟悉到不必过问它仙乡何处,怎么就在我们这里落地生了根。只略想过黄瓜这个名头,大约是因为它开黄花的缘故吧,但也有些说不通,就我知道的,南瓜也开黄花,而且比黄瓜的花儿大得多,却为什么又不叫黄瓜呢,所以这是一笔糊涂账。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不影响我对黄瓜的偏爱。

黄瓜显然是有药性的,约略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鸡不小心碰断了腿,母亲就抠了老黄瓜的籽喂它,说是吃下去就好了。民间的智慧,是谁知晓黄瓜籽居然可以治鸡断腿的?很多植物也是,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知晓这种植物原来是可以吃的,而且是如此香甜的。

母亲种黄瓜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用铁器碰到黄瓜苗,这倒还不止黄瓜,对南瓜、甜瓜也是如此。小时候总是小心翼翼,觉得颇为神奇。黄瓜的苦味来自它自身产生的葫芦碱,如果碰伤了黄瓜根部,运输水分的能力就差,这种带苦味的葫芦碱就会大量分泌,如此一来,黄瓜就变苦了。现在想想,那时候把母亲的告诫看得太过严重,竟从来没有想过用其他材质的利器试试,如果一样变苦,那么铁器的冤枉就可以平反。

小时候画过黄瓜,水粉用了好多,效果却差强人意。我是一个拙手笨脚的人,从画画的拙劣就可以看出来。我拿了其中最形似的一幅,卷起来系好,慎重地带回家,展开给姥爷看。我不小心盖住了上面棚架上的叶子,问他:“画得好不好,像不像?”他不停地点头,“像呀像呀,真是画得好。”“姥爷,我画得啥?”“这还看不出来?多像呀,鞋垫嘛。”事隔多年,姥爷早已作古,但这些美好的瞬间,恒久地留在记忆中,陪着我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我也慢慢老去。

黄瓜结的果子多,一下来就像赶集似的,稀里糊涂地结得满架都是。吃也吃不过来,母亲就送些给邻居,实在吃不掉的,就放到缸里,撒上盐,做成黄瓜瓜子。等到秋后,没得啥新鲜蔬果了,母亲就把它们捞出来,用水泡泡,去去盐味,切成块儿,拌一拌,下饭。

苏轼写牛衣古柳卖黄瓜,写身穿粗麻衣服的农人在柳树下卖瓜,这不过是他见的日常。农人的生活,由此可见一斑。出乎意料的是,陆游居然为黄瓜写了不少诗。他写“园丁傍架摘黄瓜”,就比苏轼写卖黄瓜的多了些不紧不慢的气息。可我记得的,还是他那首写梅花的“寂寞开无主”。

黄瓜都是有主的。

殷红莫问何因染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色冉冉遍天涯。”春已逝,夏初始。喜欢这绿色冉冉,蓬勃的,昂扬的,不急不慌的,“更行更遠还生”。

入了夏,桑树的叶子浓稠得像一片绿云,我却从来没有关注过它的花,我喜欢的是桑葚,桑之实也。

小的时候,去沙丘边的林子里玩儿,甚至来不及认识桑树的叶子,只被它的果实吸引着。一颗一颗黑紫的圆珠子,累累垂于枝头,摘了一颗赶快放到嘴里,吃得唇角乌紫,指甲盖儿都变了色,擦也擦不掉,洗也挂着颜色。至于桑叶与蚕的关系,都离我远着呢,那是课本里的知识,我没有养过会吐丝结茧的肉虫子。

多年以后,去山海关出游,第一次在大大的桑叶上看到了蚕,绿色的身体,浑圆的样子,我没有养护的历程,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它们大啃桑叶。主人告诉我,它们已经快要吐丝了。我不那么喜欢蚕,虽然被灌输了满脑袋的知识,还是无法把肉虫和柔软的蚕丝联系到一起。不过,在桑树面前,我们多么平等,它食叶子我吃果,我们两个,都是被桑树供养的,又不禁哑然失笑。这世界,人与虫子,有什么差别呢?

过了春天,吃到嘴里的野果子,桑葚可以排到第一。那么大的林子,幽深,阴凉,常常让我忽略了阳光的存在。但在吃到桑葚的时候,就会奇妙地觉得,金亮的温暖阳光就藏在那一颗颗小珠子里,密集细碎,有早晨的清甜,中午的温厚,下午的余韵,夜晚的宁静与内敛。

摘桑葚是一件悠闲与惬意的事情,愿意摘一颗就摘一颗,愿意摘一把就摘一把,愿意在树底下吃个够再回家也好,甚至把那些桑葚装到小袋子里拿回家也行。

这个时候,鸟声自动躲到了远方,虫鸣被忽略,空气中桑葚的甜香像水波一样漾过来,时而响亮时而轻柔。总要等同行的那个嘎小子跑过来,猛然拽住手腕子来上一嗓子,“干吗呢,别愣着呀!”才像是从定身法里活过来,屁颠屁颠追着他的脚步跑过去。

有些桑葚挂在梢头,太高了,伸出手也触不到。树们多公平呀,它可不是只为我们准备了好吃的,它还要惦记鸟呀、虫呀、小动物呀,树的性子像它生长的这片土地,是母亲一样的,顾及我们每一个。高远处的果子是为鸟准备的,落到地上的送给小虫和鸡、兔子吧。

桑葚被认为是美好之物,“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怀我好音。”猫头鹰吃了桑葚以后,连叫声也变得动听起来。真希望那些享受了好果子的我们,也能学会怀着好音沟通和交流,不放恶声。

这种小果子多么神奇。除了直接摘下来食用之外,还可以加糖或者蜂蜜熬成膏,泡在酒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桑葚不扛放,有人说“樱桃桑葚,货卖当时”。新鲜的桑葚硬实,珠圆玉润,可是如果不即刻吃掉,放不了一天半天就变成没精打采的样子了。那时候也没有人卖,我们都是被放養在沙地上树林里的孩子,玩着闹着,看到桑葚,也就摘下来了。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累累果实,在微风和阳光雨水的呵护下,隐秘地甜着。

我没有留意果子什么时候结于枝头,也未曾关注它于何时消失,甚至于也同时忘掉了那棵树。桑葚的甜让贪馋的顽童吃了个够,可是,别的果子又出现了,林子里值得注意的好东西太多了,这些孩子,多么容易被各种味道诱惑,又是多么健忘啊。

爱着它的清甜,却忽略了衰败。这不由让我想到了同在《诗经》里的一个故事。在《卫风·氓》这篇中,写到“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桑叶没有落下,依然葱绿,鸣叫的斑鸠啊,你不要食用我的桑葚,桑葚甜美,但会让你迷醉,任人宰割。年轻姑娘不要对男人那么柔情蜜意,男人就算恋上你,也会移情别恋。但是你爱上他,要想解脱,却很难。这是关于一个女人悲伤的故事,爱情有桑葚般的甜,却也恰如桑葚,保鲜困难。

前些日子,附近的驴友们张罗去某山间摘白色的桑葚,诸事缠身,未能成行。不知此物何许样子,味道暂且不提,想象着绿叶丛中一颗颗莹白的珠子,悬在绿色的锦缎上,被风的手指拨弄着,摇呀晃呀,细细碎碎轻响,是在喁喁细语吧。在日光星光下,一小朵一小朵的亮,呼应着那么美妙的白昼夜晚,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攒浓郁的甘甜。

年轻的母亲身体不好,后来调整得略微硬实些。天气好,她偶尔带我去林子里,顺路指着路旁的车前草、落藜、杨根苗、马唐、艾,也有开花的蒲公英和苦麻菜。树木蓊郁,枝叶层层叠叠,走进林子,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母亲上不得树,攀着垂下来的枝子摘桑葚。等到再大些,不用母亲带着我,可以和小伙伴相约爬树了,捧一茶杯桑葚举到母亲眼前,她捏一颗尝尝。

桑叶绿了又黄,桑葚结了满树又落,母亲的腰身驮了,她上了年岁。我买果子越来越挑剔,她的牙齿拒绝了这样那样脆硬的水果,咬不动了。绵软果子,成了我的最爱。桑葚,看到了就买一些,尝尝鲜。

今年要是有朋友喊我去采摘,我一定喊上父亲母亲,一起去走走。像领着我的小齐去游乐场,他高兴,我就欢笑。现在我的父母成了需要照护的孩子,怎样才能逗她们开心呢,我常常动着这样的心思。

从远古到如今,多少朝代变迁,多少世事更迭,桑葚的清甜不变,记忆在舌尖与心上。恒久的爱也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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