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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宅

2022-07-13赵有年

雪莲 2022年5期
关键词:堂弟阿爸老宅

接到堂弟的电话后,我决定要再次回一趟老家,去处理老家的那套老宅了。

堂弟在电话里说,村里正在搞乡村振兴,需要改扩建村里的基础设施,被政府下派来的驻村工作队为振兴村子而做规划时,选中我家的老宅,需要拆迁,此处修建村民活动中心。因为老宅坐落在村中心,属于村里的黄金地段。阿爸当年就看中老宅的这一优势,母亲亡故后,不愿离开村庄,一个人独居老宅,孤苦伶仃地度过了他的下半辈子。

提起老宅,仿佛又一次揭开了我心头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心口猛然生疼了好一阵。

唉,老宅曾是我的温暖港湾,没想到,时隔多年后,它竟然成了我内心深处的伤痛。

细想一下,阔别老宅已有二十多年了。这样一推算,父亲离开我也有二十多年了啊!没想到我背着乡愁在外漂泊了这么久。

那夜我又失眠了,腾出脑子里的所有杂念,翻来覆去回味了一夜曾经发生在老宅里的事,一件件刻骨铭心的往事像开了闸的洪水,满溢了我的记忆一整夜。

第一次离家远行是我十三岁那年。

收到升入县民族中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真的激动死了。因为,那之前我没有去过城市,像只井底之蛙,一直生活在青藏高原的一个叫玛曲的小村庄里,顶多去过的大地方就属黄河对岸的青河镇了。那时,我多么渴望去大地方见见世面啊!

俗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得到我考上中学的消息后,阿爸和阿妈也高兴极了。从那天起。阿爸开始给我筹措起学费来。阿妈到玛曲镇扯来几尺花布,还叫来我的那两个出嫁了的姐姐,在家里忙着洗羊毛、缝被褥、做衣服,准备起我去上学用的行李和盘缠。那几天,我们家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狗不嫌家贫,儿不嫌娘丑。离开家的前一夜,阿爸阿妈做了一桌好菜,还召唤来两个姐姐和姐夫,吃了一顿团圆饭来给我饯行。那夜,我躺在床上装睡,阿妈反复走进我的卧室看我。她一会儿坐在我的床边默默地端详我,一会儿来来回回查看我的行李,唯恐落下我该拿的行李。

那夜,我忽然留恋老家,舍不得离开老宅了。

小时候,我是父母的“王”。父母一年到头在田野里忙碌,农田是他们一生写不完的作业。他们扛着锄头不分昼夜,不分春夏秋冬在修理地球,在那片贫瘠的耕地里劳作,开创他们的梦想,收获他们的希望。但是,无论多忙,他们都记得按时回家给我喂奶、做饭,伺候我吃饱穿暖。

后来,我成了家里的“匪”。父母把我们关在家里下地劳动后,整个家就成了我的天下。我凿壁爬墙,上房揭瓦;掏鸟窝,挖鼠洞,追着鸡鸭满院跑,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傍晚父母回家,把我放出家门,我就如从牢笼里放出来的野孩子,走进田野,爬树偷杏子,入地薅豆秧,还跑到田野里到处抓别人家的毛驴骑,欺负得村子里的毛驴们吃不上草,喝不了水,亲朋近邻的叔叔阿姨天天找我的父母告我的各种“恶”状,搞得父母亲焦头烂额。

刚上学时,我成了父母的“皇子”。父亲肩上扛着我,手里提着我的书包,把我送到村小学里去了。当他把我交给老师转身离开时,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肯进校园,父亲又心疼我,从口袋里掏出糖果哄我进学校。放学回家,我远远地大声吆喝,“阿爸、阿妈,我回来了,饭做好了没有啊?饿死我了。”阿爸和阿妈听到我的叫喊声,笑吟吟地从房子里走出来迎接我“凯旋”。

一进家门,我把书包随便往土炕上一扔,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堂屋,坐在餐桌前等待父母的伺候。阿爸端来提前倒好往碗里面放了冰糖的一碗温开水让我解渴,接着母亲就端来香喷喷的饭菜,笑呵呵地看着我狼吞虎咽。上到三四年级后,当我每夜挑灯读书时,阿妈成了我忠实的“陪客”。我趴在书桌前写字看书,阿妈盘腿坐在土炕上,边纳鞋底边陪我夜读,每每到三更半夜不睡觉。

我离开家去县城上学的那天早晨,阿爸背着我的行囊送我上村去打车。那时候,故乡的交通不便利,除了粮站那三辆运输粮食的东方牌卡车之外,根本没有其他车辆,村民们主要靠牛马和驴骡拉运的架子车运行。阿爸早半个月前就去上村,用两包烟做人情,巴结好那个姓贾的卡车司机,开学那天由他拉我去县城上学的。

“洛智,到了学校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按时吃饭,不要喝凉水,不要光着身子睡觉,天渐渐变凉了,早晚不要忘记穿棉衣啊。”阿妈哭泣着跟在我和阿爸的后面,不停地叮嘱,“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要跟同学们搞好关系,不要跟他们打架吵嘴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不敢回头看阿妈,恐怕见她哭泣惹得自己落泪。

“雄鹰总会要去翱翔蓝天,猛虎总会要去周游森林。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是时候要学着到外面去闯荡了。是男子汉就要有胆识,也要有责任,更要有担当,不要遇到点困难和挫折就打退堂鼓。遇事如同雄狮向前冲,不能学胆小的狐狸夹着尾巴当逃兵。凡事都要动脑子,不能愚蠢蛮干啊。”

一路上,阿爸向我灌输做人的道理。可我的心里满是离别愁绪,攀爬到村东头的半坡上,张望着村里的景色。

玛曲村像一轮上弦月,静默地镶嵌在黄河的臂弯里。

时节到了初秋,冷秋的氛围已经笼罩着村庄及周边的田野。麦田里的麦子都被收割完了,还没拉运麦捆,如同排列整齐的士兵一样一排一排地排放在麦田里,煞是好看。村里的男子们给一对对黄牛或犏牛架设着犁鏵,扶着犁把,边甩打着手中的鞭子,边高声吆喝,催赶着牛儿在翻地。他们催赶牛儿的高吼声,在天高气爽的田野里飘荡。牲畜的鸣叫声,在玛曲村的上空此起彼伏,漂游回荡。

我和阿爸背着行囊爬上山顶,我转身俯瞰山脚下,看到阿妈还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榆树下目送我和阿爸的背影。

见到阿妈单薄孤独的身影,我心里升起了一阵酸楚,嗓门有些堵塞,双眼也不禁发热了。

暑往寒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六年。期间,我每个假期都回老家,跟父母短暂团聚后,又回到学校,孜孜以求地学习文化知识,很少去关心或关注村庄和家里的事。因为,觉得父母健在,自己只要努力学习,学业有成就完成任务了。直到我上高三那年,突然从家里传来阿妈去世的噩耗,使得我措手不及,惊愕万分,瞬间把我推进了痛苦的深渊。

阿妈离开我时,是那年的隆冬季节,我乘坐班车回到巴滩县城时,发现叔叔开着卡车来接我了,一见到叔叔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一头扑进叔叔的懷里失声痛哭了起来。叔叔静静地拥抱了我一阵后,就把我扶上了卡车的驾驶室。

“人生无常如同草尖露珠。你也节哀顺变,接受现实吧,到家不要显露过分悲痛啊,你要顾及你阿爸的心情,他所承受的打击别人无法体会的,你要坚强起来。”叔叔见我悲痛欲绝,就嘱托我说。

“阿妈,你怎么舍得弃我而去了啊?阿妈你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啊!”我很想装作坚强,可一到家门口,两个姐姐看到我回来后,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见到此情此景,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放声痛哭起来。结果招惹到了姨妈和婶婶们都大哭起来,顿时,我家的老宅里哭声一片,气氛异常悲伤。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里,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跑前跑后,忙着给阿妈举行葬礼,甚至忘记了心头的疼痛。

等办完阿妈的丧事,各方亲戚先后回去,只留下我们一家四口人之后,失去亲人的空虚和失落一股脑儿袭进我的心头。当两个姐姐强忍着哀痛做了一顿晚饭,饭菜一端上饭桌,看到空缺下来的阿妈的位置,眼泪再也不听使唤,我又掩面而泣了。从而,招惹得两个姐姐和阿爸也默默抽泣了起来,那顿饭谁都没有吃下去。

几天后,阿爸安慰我和两个姐姐说,世事无常,大家都要坚强起来,还叫来两个姐夫先把两个姐姐送回了婆家。两个姐姐放声哭泣着,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婆家去了。说实话,我此时已经欲哭无泪,痛苦得有些麻木了。

两个姐姐离开后,家里变得更加的冷清了。我虚弱地躺在床上苦思冥想着往后的出路,阿爸坐在屋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

“事已如此,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振作起精神来,回学校继续上学去吧。”一阵后,阿爸对我说。

“……”

“人命天定,我们谁也无法挽回冥冥之中的事,人的出生有前后,可死亡无常,不分前后的,希望你化悲痛为力量,用学业有成来报答你阿妈的养育之恩吧。”见我不回话,阿爸继续安慰我说。

“你让我怎么留下你一个人生活啊。我不打算再回学校去上学了。”我深思熟虑之后,回答阿爸说。

“我已经经受了一次灭顶之灾,你不要再往我的伤口上撒盐了,乖乖听话,明天就回学校去。”阿爸显然对我的话感到万分惊讶,带着些许责备的口吻说。

“这是我今生的宿命,我要听从命运的安排,回家务农,娶妻生子,拉家带口,过平常的日子算了。”我态度强硬地说。

“唉,看来天要绝我了!”阿爸深深地叹息道。

“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我们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但我们不能气馁啊。逝者已逝,可活着的人还要坚强地活下去了。”不知叔叔和婶子什么时候来到了我家,听到我们父子的谈话声,婶婶掩面抽泣,叔叔开始做起我的思想工作来。

叔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住在我们家里,凭借他的储备的全部知识,搬来米拉日巴母子的遭遇等战胜逆境的故事,动之于情晓之于理地给我做了三天三夜的思想工作,我才转过弯来,答应他们又去学校上课了。

那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办完阿妈的丧事,且不谈付出的精力了,仅仅失去亲人带来的打击就很致命。由于我和阿爸都陷入无限的痛苦中,加之服丧期间不能打理院落,几天下来,庭院里一片凌乱。临离开老宅的那天,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阿妈,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阿爸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回学校好好学习啊!你一心准备高考,我们父子以后的路会畅通起来的。”

我没说什么,擦干眼泪,狠了狠心之后,背起行囊,走出了老宅。

隆冬的寒风在黄河的峡口里肆虐。皑皑白雪覆盖在远山顶上;原野一片苍茫和肃静;村庄四周的树园子和村道两边的杨柳光秃秃的,看不到半点生气;黄河两岸结冰了,河水发出阵阵呜咽声在沟道里奔流。

一路上我默不作声,只是迈着沉重的脚步在赶路,脑子里一片空白。阿爸、叔叔和婶子一路小跑着追赶我,碰到熟人我不敢直视他们,一低头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我走到清河镇客车站,买了车票一头钻进班车里,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低头不去看车窗外。

“洛智,带上这些钱和东西,你能不能懂点儿事,下去跟你阿爸告个别,他内心的痛苦比谁都大啊。”叔叔上车给我送来钱和食品。

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洛智,出去注意身体啊。”婶子站在我的身边哭泣着说,“到学校好好学习,不要担心家里,我和你叔叔会照顾好你阿爸的。学校放假就回家来,我们在家里等你。”

班车启动时,叔叔和婶子才无奈地下了车。

班车离开时,我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瞬间,我的目光与阿爸的目光相遇,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苦涩、痛楚、慈祥和哀怜。我发现他突然苍老了,身体也突然变得单薄了。他蓬乱着满头白发,穿着那件平常穿的半长羔皮绛红色藏服,追赶着班车小跑了一阵,直至叔叔和婶子拉住了他,他才蹲坐在了路边。

见到此情此景,我的眼泪又一次簌簌地流淌了下来。

回到学校,我遵从了阿爸和叔叔的嘱托,化悲痛为力量,奋发图强一年后,如愿以偿,顺利考上了大学。那年秋天,我就到西南民族大学上学,远远地离开了老家。为了减轻阿爸的负担,我边打工边上学,一直没有回过老家。

期间,叔叔陪着阿爸到四川成都来看过我,见我真的在成都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且过的也很好,他就放心了。他们在成都停留了几天后,就放心地一起回去了。

毕业后,我留在四川工作了。

我结婚的时候,阿爸和叔叔又来四川参加了我的婚礼。那次,我很想把阿爸留在四川,弥补多年来我对他的亏欠,可他放心不下家里的牲畜,不愿留在四川,执意跟叔叔回老家了。

他的这一举动搅乱了我原先的计划,于是我向叔叔提议给他找个老伴,他也拒绝了。无奈,我只好按月给他寄去生活费,一到节假日带着妻儿回老家跟他短暂团聚。他生病后邀请两个姐姐轮流带他来成都住院治疗,除此之外,我真的没有尽到赡养他的义务,甚至在他临终前也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

直到他去世后,我才赶到老家,在老宅里给他办理了丧事。

办完丧葬事,我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他的柜子里发现了两张存折,都在我的名下存了好几十万钱,一整套金銀首饰和民族服饰。原来他早就给我以老家的习俗准备齐全了结婚彩礼,只是我结婚时没有按照老家的习俗举行婚礼,他的那些珍贵礼物没有派上用场,也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我手里捧着他的珍贵礼物,又簌簌流下了眼泪。

“阿爸为你操碎了心,只是你好强,没有领会你阿爸的满腔苦心,好在,你没辜负你阿爸的一片心意。”叔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老宅,见我痛哭流涕对我说。

“我是个不孝之子啊!”我放声哭泣道。

“你有上进心,凭自己的努力在大城市里工作生活,成了我们村出人头地的人物,他活着脸上有光,对他来说这是你对他所尽的最大孝心了。”叔叔安慰我说,“你若真的要想给他尽孝心,就好好给他多做些佛事,祈愿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平安幸福吧。”

等服孝期已满,我央求堂弟夫妇在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宴席,邀请来叔叔和婶子,两个姐姐和姐夫,以及村里沾亲带故的全部亲人,答谢了他们多年来对我阿爸的帮助和关心。在宴席上我敬酒向他们致谢的同时,把阿爸的积蓄中除了留给我儿子的那部分之外,取出他留给我的全部积蓄,按照比例分发给了他们,并拿出一部分钱交给叔叔,嘱托他替我给阿爸办理了佛事。至于老宅,我权衡了许久后,就交给叔叔替我保管了。所以,最终老宅成了我唯一的念想。

离开老家二十多年了。

期间,发生了许多变故,叔叔婶子相继去世了,两个姐姐搬迁到城市里生活,老宅彻底变成了空宅。

我回到老家时,天色已晚。

开车行驶在通往村子的小路上,茫茫一片雾气迷漫着路旁的杨柳树。冷冷清清的月光,宛如给大地盖上一层轻轻的纱罩。小轿车不知人间情意,只顾一直前行,任苍茫的烟波隔着前路。它载着游子走进了浓情的乡愁中,同时催醒了游子心中那许多的离别之情。想到从前在故乡,经常在村子里生活,村子里的婶婶叔叔们都与我相识。我也看惯了他们的样子,听惯了他们操着乡音的说话声,如今他们都与世长辞,再也看不到他们熟悉的背影。如今我一个人开车行驶在这条小村幽静曲折的村道,离愁别绪无处诉说,对着一缕青烟,我自言自语。

月色幽静,小巷僻坊里一片迷茫。我又见到了老宅,和那扇闭门紧锁的木大门。这是阿爸阿妈的庭院。记起小时候无数次高喊着阿爸阿妈,扑进父母亲的怀抱里撒娇,享受似水母爱和如山父爱的温情,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无奈人世无常,把我和亲人们生死分开,我心里哪堪孤独。如今我独自一人站在老宅的门口,悄悄无息,重门紧关。只有夜虫在声声重复忧伤的歌。无可奈何,我的相思之情,虽然隔着万水千山,却无法断绝。幽怨的情怀无所寄托,哀叹亲人天涯远隔,音书渺茫无着落。

“哥,你回来了?”不知堂弟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

“嗯,我刚到。”我立刻回答。

“我听到了车声,猜想是你到村了,于是就出来迎接你了。还是先去我们家吧。吃了饭我们立刻去找村里的干部,村长还等你签字呢。”堂弟说。

“现在谁担任我们村的党支部书记啊?”我锁好车门,提着行李去堂弟家的路上对堂弟说。

“才洛太,是旦增大叔的儿子。”堂弟说。

“旦增大叔还健在吗?”小时候,天天跟着旦增大叔去山上放牧,对他印象深刻。

“不在了,去年去世了。”堂弟说,“跟阿爸们同辈的老人差不多都去世了。”

听了堂弟的话,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悲楚,无可奈何,毕竟人生短暂,谁能长命百岁,终身不老呢?

走进堂弟家,发现他们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合院式的砖瓦房,错落有致的房屋布局,全木修建的房屋,用实木装潢和打造的家具,显得富丽堂皇。满屋的陈设复古又潮新,完全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

得知我要来的消息,弟媳做了可口的晚餐,热情地招待了我。还有侄子和侄女向单位请假,带着家眷,专程开车来老家跟我们团聚,那种温情多少弥补了我内心的落寞。

吃饭时,才洛太等村干部陪同驻村干部来到了堂弟家,他们用谦和的态度给我解释了占据我们家老宅的理由,支付补偿款的标准及用地目标。

“优宁叔,您如果有还乡养老的打算,我们可以给您划拨一块宅基地的。”才洛太书记见我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所有要求后,感动地说。

“扎根他乡,我很想落叶归根。可老伴和孩子没有回农村的打算,我只好客居他乡了。”我委婉地回答道。

与他们一席谈话,我了解到驻村工作队用心用情、出招支招,组织群众开展人居环境整治,开展服务技能培训,打造“一村一景一产业”格局,带领玛曲村驶进了乡村旅游蓬勃发展的“快车道”。精准把脉,定调子围绕“产业振兴”发展壮大村集体经济效益为主要抓手,依托玛曲村生态资源优势,驻村工作队与村党总支以“党建+产业+文旅”的模式,带动农户种植玉米四百余亩,利用行业部门优势,举办玛曲村首届“青稞地乡村振兴文化旅游节”,通过节庆经济、周末经济吸引游客,延长产业链,增加村民收入。当地村“两委”还以农业合作社与企业签订回收的方式收取管护费,村集体经济收入明显增加,为乡村振兴探索新路径。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起床,走出堂弟家的大门,去老宅里跟老宅做最后的告别。

夜里下了一场春雨。

昨夜的烟雾已经散尽,四处听不见鸟儿的啼鸣,只有飞落的雨滴敲打着屋顶。

走进村子幽深的巷道使得我眼前一亮:一条水泥路顺着笔直宽阔的村道伸向村子深处,村道两旁树木葱茏,富有诗意。每家每户庄廓的墙体由红砖绿瓦砌成,白墙红瓦的四合院错落有致、别具风格,村道笔直幽通,干净利落。

我来到老宅,打开两扇封锁了二十多年的大门后,惊起草丛里觅食的麻雀,啪啦啦地从乱草里飞起,飞翔了一圈后,又哗啦啦落在杏树的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喧闹起来。

老宅里一片荒芜。满院生长着齐腰长的杂草,那一排土木结构的房屋失修坍塌,破乱不堪。屋檐下结满蜘蛛网,破损的门窗东倒西歪,面目全非。听到动静后,几只野猫跳出门窗,仓皇窜逃。

墙角的那棵墨黑的杏树,皮上的箨粉都已被冲洗干净,稚嫩的树梢互相磕碰。湿气使琴弦都已变潮,蜘蛛网吹粘在树干上,寒意直透进厅屋之中。寒舍四周寂静无人,屋檐的水溜滴个不断,不觉得使人泪眼朦胧。怎奈愁闷至极连连惊醒,恍惚难成记忆,更感到幽居的孤苦伶仃。

“阿爸阿妈,我回来了!”

那句小时候回家常说的话又从我的心底里油然而生,想起阿爸阿妈的音容笑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人已经泣不成声,就蹲坐在阔别多年的屋檐下,尽情地哭泣了很久。

离开故乡的那天,在行路上回首北望故乡,又一次见到了岭头上盛开的杏花。看到故乡岭头上杏花朵朵,我多么想像陆凯“折梅寄故人”一样,寄一枝杏花,去抚慰家乡的父老乡亲啊!

【作者简介】赵有年,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期少数民族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石头村里杏花开》和中短篇小说集《温暖的羊皮袄》,多篇中短篇小说在《民族文学》《边疆文学》《西藏文学》《大地文学》《文学港》《青海湖》《雪莲》等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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