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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审与感通:当前建构艺术学话语的两个基点

2022-07-12汪余礼

民族艺术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艺术创作话语建构

汪余礼

当前,建构有中国特色的艺术学话语体系是艺术学科建设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毫无疑问,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很多人共同参与,且必寸积铢累,方可成其事。现仅就建构“中国特色艺术学话语”的基点问题(1)本文所谓“基点”,指的是一套话语赖以建构起来的基石、原点,或一种生命体赖以生长起来的胚胎。本文所谓“艺术”,包含文学、戏剧、电影、音乐、舞蹈、绘画等多种艺术样式,其中语言艺术作为最便于表现人类心灵的艺术种类,在艺术大家族中占有重要地位,属于本文关注的重要对象。谈一点粗浅的看法,以就教于方家。

一般而言,艺术学话语建构主体需兼具“现实感”与“艺术感”,才能选好合适的基点,进而建构出有生命力的话语体系;否则,建构出来的艺术学话语要么不太切合当今时代的深层需要,要么与艺术本体相隔甚远。那么,基于什么建构出来的艺术学话语才既切合现实需要又贴合艺术本体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不同的学者基于不同的立场、视角必然会有不同的看法。以笔者目前的浅见,解决这个基点问题需要相当广阔的视野——仅有艺术学视野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社会学、伦理学、心理学、哲学、美学、宗教学等多学科的视野(2)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一种艺术学话语是否具有生命力,固然和它本身能否揭示艺术本质、艺术规律有关,但更与它是否契合特定时代、社会的现实需要有密切关系。。经过多方观照,综合考量,笔者初步认为,当前艺术学话语建构的基础当然是古今中外的艺术实践,但如果要为建构中国当代艺术学话语寻找合适的基点(即可以从中生发、延展出一套“双合”话语的基石性概念),则“自审”与“感通”这两个概念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3)这里之所以提出两个基石性概念而不是围绕一个核心概念来建构话语体系,是有考虑的。我国著名哲学家苗力田先生曾说:“人类思维运转轨迹不是哥白尼式的,而是开普勒式的。它是种具有两个焦点的椭圆形。我们最早的宇宙论集成〈易经〉系辞:‘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个理就是开普勒之理,属人的事物大都是二。两种能力,两个本原,两种原因。”(苗力田:《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笺注》,《哲学研究》1999年第7期,第43—44页。)我国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在谈及美学问题研究方法时,曾多次提到要研究DNA组合结构的“双螺旋”假设,他认为这将大大有助于促进美学研究(参见达布尼·汤森德《美学导论》,王柯平等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因此,在寻找文论话语建构的基点时,不妨运用“开普勒”思维,借鉴“双螺旋”假设。。

一、自审:当前文化建设与艺术创作的客观需要

“自审”一词,蕴涵丰富。《说文解字》:“审,悉也。”(4)[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汤可敬译注,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237页。《新华大字典》:“审:知道;仔细检查;反复分析、推究;审问;审讯。审的本义指详尽而周密的了解。”(5)《新华大字典》编委会编:《新华大字典(第3版)》,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20年版,第818页。而“自我”,涵义亦比较丰富,小我是自己,大我是人类。据此,所谓“自审”,其含义可以包括逐渐延展的四层:一是了解自我,对自我有比较清醒、充分的认识;二是对自己的言行、灵魂乃至所处情境(人与情境缘发构成,难以二分)进行周密考察、审视与反省;三是对自我所处的社会、国族及其历史文化、现实状况进行仔细考察、审视与审思;四是对自我体验到的一切进行反省、审视与审思。具有如此多重含义的“自审”,不仅在中国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而且非常契合中国当代社会的现实需要;不仅与艺术的发生机缘、核心内容、重要使命高度一致,而且非常契合中国当前艺术创作的客观需要。

首先,“自审”这个概念在中国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凝聚了中国传统优秀文化、近现代革命文化与当代先进文化的某些精髓,非常契合中国当前文化建设的客观需要。在古代,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6)《论语译注》,杨伯峻译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43页。“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7)《论语译注》,杨伯峻译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59页。这里所谓“自省”,即反省自己(是否有过失),义属“自审”;所谓“自讼”,即责备自己,自己审判自己,义通“自审”。可见孔子是非常看重“自审”的,在他看来,善于“自审”是难能可贵的一种德行,也是成为“君子”的一个关键要素。其学生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8)《论语译注》,杨伯峻译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3页。这也是强调一种内省、自审精神。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9)《孟子译注》,杨伯峻译注,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34页。意谓通过反躬自省达到诚实无欺、诚明无蔽状态,便是最大的快乐,其强调的仍然是反躬自省。在近现代,龚自珍、梁启超、康有为、鲁迅、胡适等文化名人都极为重视自我反省、自我批判。毛泽东同志在1945年就提出要将“批评与自我批评”作为党的“三大作风”之一确定下来,其中“自我批评”就含有“自审”的意思。当下,习近平总书记在《牢记初心使命,推进自我革命》一文中说:“做到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有强烈的自我革命精神。……关键是要有正视问题的自觉和刀刃向内的勇气。无论什么时候,问题总是客观存在的……要在自我净化上下功夫,通过过滤杂质、清除毒素、割除毒瘤,不断纯洁党的队伍,保证党的肌体健康。……要在自我革新上求突破,深刻把握时代发展大势,坚决破除一切不合时宜的思想观念和体制机制弊端,勇于推进理论创新、实践创新、制度创新、文化创新以及各方面创新,通过革故鼎新不断开辟未来。”(10)习近平:《牢记初心使命,推进自我革命》,《求是》2019年第15期,第6—8页。这些话无疑是振聋发聩、令人警醒的。习近平总书记在此提出的“自我革命”话语,渗透着强烈的“现实感”和“自审精神”,其核心思想提醒我们,当前我国文化建设乃至各项事业的发展都需要有“强烈的自我革命精神”;只有在自我净化、自我革新、自我完善上下大功夫,才能不断“推进理论创新、实践创新、制度创新、文化创新以及各方面创新”。我们当代社会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亟须认真反省,尽快解决。“人如果不意识到他现在的状况和他过去的局限,他就不可能塑造未来的形式”(11)[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227页。,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单位、一个民族也是这样。而且,人类大多数文化创造活动,都是始于反省与自审:艺术、历史、哲学等领域的创造是这样,经济、政治、法制、管理等领域的创造也是如此。没有深刻的自审,文化创新、制度创新等等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们的文化事业也几乎不太可能持续健康向前发展。总之,“自审”在中国既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也非常契合中国当前文化建设的客观需要。

第二,“自审”不仅与艺术的发生机缘、核心内容、重要使命高度一致,而且非常契合中国当代艺术创作的客观需要。一般而言,艺术创作起于“自审”,或者说起于自我觉知、自我意识(至少是朦胧的自我意识);由此进一步,艺术创作可以像鲁迅写小说那样展开深入的自剖自审,也可以像齐白石画画那样以独特感性形式表现自我情趣(12)事实上,基于自审,既可能创作出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的主旋律作品,也可能创作出批判现实主义或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作品。自审的深度、广度与技巧,可以带来作品风格的多样化。。不论是率真质朴的自我观照、自我表现,还是广博深沉的自我解剖、自我审判,本质上都属于“自审”,只是层次、范围、角度、方式等不同而已。当创作者的“自审”逐渐转向社会、历史与自我灵魂的深处,其“自审”的力度、广度与效用亦可能逐步提升。当今社会存在的种种问题,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客观上要求艺术家深入自审,或以社会化、历史化、艺术化的自我为标本代表全民族进行深入的反省与忏悔。鲁迅作为“民族魂”,其最可贵的地方在于他不仅“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自己”(13)鲁迅:《解剖我自己:〈坟〉〈热风〉》,崇文书局,2019年版,第216页。。《狂人日记》《阿Q正传》《野草》,在很大程度上是其“自审自剖”的结晶。唯其自审,仰之弥高,钻之弥深。“自审”不仅是其从事艺术创作的内在动力,而且是其作品的核心内容(其作品内核所体现的,乃是作家的“自审”)。中国当代作家残雪说:“伟大的作品都是内省的、自我批判的。”(14)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23页。诚如其言,将审视的目光朝向自我内部(尤其是本民族一般文化心理结构内部)并展开真诚的反省与批判,更有助于创作者切入本质,表现出较有生命力的东西。就读者或观众来说,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往往也是“自审”的作品。因为我们一般人,对于当前的现实生活,以及生活中的各色人等,尤其是对本民族灵魂的层次结构,其实是不太了解的,往往只停留在表层,甚或如盲人摸象一样只知道局部之现象。我们很想知道生活的真相,很想知道人心的本相,很想了解一个人的灵魂在不断变化的情境中究竟会如何运动,想知道如何立足当前塑造未来的形式,但苦于缺乏足够的洞察力与感通力,往往只能活在暗昧与混沌之中。缘于此,我们需要有强烈的光芒照亮我们的内心。而“自审”的作品,正是这样的强光。当卡西尔说“艺术使我们看到的是人的灵魂最深沉和最多样化的运动”(15)[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189页。,其所谓“艺术”主要指的是“自审”的艺术。如果要问中国当代社会需要什么样的艺术,笔者以为最需要的是“自审”的艺术。“瞒”和“骗”的艺术,绝无再生产之必要;“骂”与“夸”的艺术,多半成过眼之烟云;而“剖”与“审”的艺术,则是未来发展之方向。刘再复、林岗两位先生曾专门研究过中国传统文学的局限,并呼唤自剖自审、忏悔自救的文学。在《罪与文学》一书中,他们在论证了中国传统文学缺乏忏悔意识与灵魂维度之后,说:“我们希望自己和具有同感的作家,能够放下包袱,掉转身来审视自己的灵魂与他人的灵魂,把灵魂打开给读者看,然后让灵魂发出‘旷野呼告’,让灵魂发出不同声音的论辩。”(16)刘再复、林岗:《罪与文学》,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第16页。如果说作家的自我绝不局限于“自己”的话,那么完全可以说他们是在提倡一种“自审”的文学(17)参见汪余礼《易卜生的“自审诗学”及其当代意义》,《戏剧》2020年第6期。。邓晓芒先生在谈到他对21世纪中国文学的展望时,曾提及,“一是有更多的作家通过自己的运思去突破中国几千年来最根深蒂固的、最不可动摇的极限,用全新的眼光来看待现实人生。……二是在已经拥有了这种全人类的期待视野后再反过来考察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对之进行全面的 ‘价值重估’”(18)邓晓芒:《论21世纪中国文学的前景》,《大家》2000年第3期,第207页。。这“两点”,本质上都与“自审”密切相关。只是该观点,已不仅是希望通过自审来创作“民族的文学”,而且是呼吁通过自审来创作“世界的文学”了。戏剧、电影、音乐、舞蹈、美术等门类的艺术创作同样需要“自审”。一个艺术家,需要对自身所处社会的现实状况、文化传统与人性结构有相当深入的了解与反思,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才能让自己的作品既植根传统又对当前现实形成一定的张力。

第三,“自审”还是人类艺术继续向前发展的根本需要。无论世界艺术如何变幻,都离不开“认识自我,完善自我”这一总主题。人自身、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社会界),作为艺术探索、表现与反思的对象,最终都是如镜子一般映现人的多样性、多面性、丰富性与微妙性。现实社会日新月异,人的内心千变万化,要求艺术与时俱进,表现出新时代新情境中“灵魂的深”。只需回顾过去我们就知道,一部作品的价值,和作者“自审”(灵魂自审、艺术自审或陌生化自审)的深广度是成正比的。我们在很多世界级的经典作品中,都能看到主角对自己的反省、审视或审判。比如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被人尊为“时流明镜,人伦雅范”的丹麦王子哈姆雷特自述“我很骄傲,有仇必报,富于野心,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思想也容纳不下,我的想象也不能给它们形象,甚至于我都没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它们实行出来,像我这样的家伙,匍匐于天地之间,有什么用处呢?”(19)[英]莎士比亚:《哈姆莱特》,朱生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5页。又比如在易卜生的《建筑大师》中,广受尊崇的建筑大师索尔尼斯承认自己身上既有“好妖魔”又有“坏妖魔”,而且在盖了一辈子房屋之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正盖过什么房子,也没有为盖房子费过心血,完全是一场空!”(20)[挪]易卜生:《易卜生文集》(第七卷),潘家洵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91页。易卜生甚至还提出了一种“自审论”艺术观:“我写的每一首诗、每一个剧本,都旨在实现我自己的精神解放与心灵净化——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他所属的社会的责任与罪过。因此,我曾在我的一本书上题写了以下诗句作为我的座右铭:生活就是与心中魔鬼搏斗,写作就是对自我进行审判。”(21)[挪]易卜生:《易卜生书信演讲集》,汪余礼、戴丹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90页。对于易卜生来说,“自审”既具有一定的艺术本体论意义,同时也是渗进其全部作品的一种内在精神。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复活》《忏悔录》均体现出深刻的自审精神与忏悔精神。所有这些让人想起哈罗德·布鲁姆的一句话:“自由反思的内省意识是所有西方形象中最精粹的,没有它就没有西方经典。”(22)[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江宁康译,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第53页。可以说,内向自审,自由反思,乃是经典之为经典的一个重要因素,能不能进入这个层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作品的品质与境界。如果说“在一个人与人息息相关的社会里,一切苦难与悲剧都与我相互关联”(23)刘再复、林岗:《罪与文学》,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第15页。,那么,对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而言,本民族以至全人类中每个人的勇敢与卑怯都是我的勇敢与卑怯,每个人的善良与邪恶都是我的善良与邪恶,因而艺术家的反省与忏悔几乎是没有止境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艺术大师在其作品(尤其是晚期创作)中会展开深刻的自审与忏悔。惟其如此,其作品才可能具有深邃的人类性与崇高的思想境界。

总之,“自审”在我国不仅具有深厚的文化渊源,而且是我国当前文化建设与艺术创作向前发展的客观需要;换言之,将“自审”作为当前艺术学话语建构的一个关键词,既契合中国当前社会的现实需要,亦贴合艺术创作本身的规律,具有“双合性”。在当前环境下,艺术家们能不能超越表面的现状描绘,克服瞒与骗、骂与夸的艺术,进而以自我为标本,从个体灵魂的通道进入民族文化心理结构乃至人性的深层结构将“自审”进行到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新时代民族艺术的生命力,决定着有多少作品能进入“世界艺术”的园地。

二、感通:当前艺术创作及其实效发挥的关键

所谓“感通”,含义亦有四:一是以同情心推己及人,充分感受他人之心,让他者在自心充分显现(这既包括在共时层面对他人的充分理解,也包括在历时层面对先贤、对历史文化命脉的深刻理解);二是虚己体物,以虚寂之心感受“万物之性”与“天下之故”;三是以感性形式传情达意、联通人心;四是“极深而研几,通天下之志”,“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24)[明]王夫之:《古诗评选》,李中华、李利民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61页。。这四种意义的“感通”,都可以渗有“顿悟”的成分,即仿佛灵感袭来,迅速由此及彼、由己及人、由感性通理性、由部分通整体、由有限通无限。对于艺术创作来说,第一义、第二义的“感通”是基础,第三义、第四义的“感通”是关键。换言之,深入自审,感通他者,是创作的基础;但将自审、感悟到的内容以恰切的形式传达出来,引起他人的共鸣,则是创作成功的关键。

将“感通”作为当前艺术学话语建构的另一个关键词,既是由于“感通”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有着深厚的根基,也是由于“感通”特别契合艺术创作、鉴赏与接受的真谛。“感通”一词,源于《周易·易传·系辞》:“《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25)《周易》,杨天才、张善文译注,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589页。由于《系辞》据传为孔子所作(26)司马迁、班固、孔颖达、朱熹、王龙溪、李学勤、刘大钧、金景芳、蒙培元、唐明邦、杨义、赵法生、廖名春、郭沂等诸多学者均认为《周易·系辞》的思想源于孔子。,因而“感通”一词可以说是最初源于孔子。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说不经过理性思考,由直觉感知、通晓天下之事及其变化之理;这显然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能力或现象,带有一定的神秘性,不过与文艺创作由“感”通“理”、由个别通一般、灵感来时“下笔如有神”有类通之处。《易传》之后,自先秦至今,关于“感通”的解释非常多(27)从子思、孟子、庄子、荀子、王充、王弼、刘勰、孔颖达、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苏轼、王阳明、金圣叹、王船山到朱光潜、宗白华、钱钟书、陈寅恪、唐君毅、牟宗三等人,都有不少关于“感通”的论述。,这实际上成了中国美学思想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其中一些论述,体现着中国人关于艺术问题的独到智慧,是今天从事艺术学话语建构的宝贵资源。比如,西汉刘向在《列仙传》中说:“主柱者,不知何所人也。与道士共上宕山,言此有丹砂,可得数万斤。……玄感通山,丹砂出穴。”(28)[西汉]刘向:《列仙传》,林屋译注,中华书局,2021年版,第144页。东汉王符说:“天道曰施,地道曰化,人道曰为。为者,盖所谓感通阴阳而致珍异也。”(29)[东汉]王符:《潜夫论》,马世年译注,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437页。这里的“感通”都是在“天地人神”的宏大视野下发生的,其前提是人的感觉、言行可直通天地阴阳二气,或玄通自然万物,并能使之发生变化;这种思想让《易传》中“感通”话语所隐蕴的神秘维度变得更加显豁,同时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传统艺术中的天人感应现象。深受《周易》影响的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30)[南朝]刘勰:《文心雕龙》,周振甫译注,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48页。这段话显然脱胎于《易传》的“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只是刘勰结合艺术创作过程中“神思”的实际情形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写与发挥。唐代孔颖达说:“感通以正,即是婚媾之善。……有感必应,万事皆通,是‘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31)[唐]孔颖达:《周易正义》,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版,第186、365页。他强调了以正念感通天下万事的重要性。只有“感通以正”,才能最终“通天下”,否则不可能引起普遍共鸣。宋儒程颐说:“感通之理,知道者默而观之可也。……夫人中虚则能受,实则不能入矣。虚中者,无我也。中无私主,则无感不通。……故贞其意,则穷天下无不感通焉。”(32)[宋]程颐:《周易程氏传》,王孝鱼点校,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136—138页。其分疏“感通之理”,特别强调虚中无我,遥契《周易》“无思无为,虚以受人”之义;所不同者,程颐比较强调感通“天下之理”,而不限于感通“天下之事”。清儒王船山说:“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是诗家正法眼藏。”(33)[明]王夫之:《古诗评选》,李中华、李利民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61页。这话是说诗人、艺术家以光、影等感性形式,通达天理人心,贯通形而上与形而下,如此才算契合艺术创作之真谛。他这话显然融会了前人多种灵思慧悟,被宗白华认为“表出中国艺术的最后的理想和最高的成就”(34)宗白华:《艺境》,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1页。。在现当代,唐君毅、牟宗三、朱光潜的感通思想尤为精深,对于艺术创作与批评启发甚大(35)参见汪余礼《朱光潜的“文艺感通论”及其当代意义》,《艺术学界》2018年第1期。,此处不赘。

在国外,倡言“感通论”者亦不乏其人,比如,马克思提过“实践感通论”,英伽登提过“人神感通论”,著名作家易卜生也提出过一种独特的“感通论”。1874年9月10日,易卜生在对挪威大学生的讲话中指出:“当一名诗人意味着什么呢?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当一名诗人从本质上意味着去看。不过请注意,要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去看,以便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能确切地被他人感知,就像诗人自己所看到的那样。但只有你深切体验过的东西才能以那种方式被看到和感知到。现代文学创作的秘密恰好就在于这种基于个人亲身体验的双重的‘看’。最近十年来我在自己作品中所传达的一切都是我在精神上体验过的。但任何一个诗人在孤离中是体验不到什么的。他所经历和体验到的一切,是他和所有同胞在社会共同体中体验到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又有什么能架设创造者与接受者之间的感通之桥呢?”(36)Henrik Ibsen,Letters and Speeches,Evert Sprinchorn(ed.),The Colonial Press,1964,p.150.在这里,易卜生认为,当一名诗人从本质上意味着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去看,“以便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能确切地被他人感知,就像诗人自己所看到的那样”,其核心要义即创作的关键在于感通人心:不仅自己能深切地感知到,同时也让他人确切地感知到。将情思转化为可见意象,并让他人见之如同己见,感之如同己感,此即感通人心,亦即艺术创作之核心关窍。

综合前人关于“感通”的种种论述,可以说:对于创作者来说,“感通”不仅意味着以虚空之心充分了解他者,感受他者的内在生命,而且意味着将内心感受到的东西以恰切的感性形式传达给他者;“感通”不是一般性的传达,而是以诗性智慧说不可说,是一种真正的艺术传达;“感通”不仅意味着“感字当头”,即对所表现对象有真切深刻的感受,而且意味着“由感通理”,由感性形式通到背后的理念、思想乃至某种规律。对于接受者来说,“感通”不仅意味着“披文入情,沿波讨源”,而且意味着“重新创作”所感对象,即站在作者立场重新创作该作品,深入体悟作者的艺术思维与情感活动(这样才可能真通);不仅意味着对某一作品有深刻通透的感受与理解,而且意味着进入阐释学循环,对该作者的其他作品乃至艺术史上的相关作品(与之构成互文关系的作品)都有比较真切的了解;不仅意味着能够通解“作品”,而且意味着从“作品”通到作者所处的“世界”(生活世界、精神世界);不仅意味着感通作者之心,而且意味着感通读者之心(批评家的文字同样需要感通读者之心才能发挥作用)。总之,“感通”贯穿于艺术创作、鉴赏与批评的全过程,凝聚且体现着艺术的本质与规律。无论是文学、美术,还是戏剧、电影,抑或音乐、舞蹈,本质上都是以某种感性形式传情达意,联通人心;若要创作出精品,则需“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传达出“感通天下之故”的气魄与境界。

这样的“感通论”对于艺术创作可以提供什么样的新视野呢?首先,“感通”不只是“以感性形式传情达意、联通人心”,而且意味着在天、地、人、神的四重整体中探索、传达某种神秘之境,带有“通天尽人”的文化基因在里头;第二,“感通”要求对于现实生活中的人与物不停留于外在的描绘,而是深入到其内在生命,追求一种元气淋漓、真正真实的呈现(让作品中一切他者各具生命与个性,自行显现与舒展,各依本性进入“生活世界之网”);第三,“感通”不仅意味着由此通彼、由显通隐、由残缺通圆满、由黑暗通光明,而且意味着从有限通无限、由人情通天理、由形而下通形而上,从某个确定的人或物通到背后的历史文化命脉或民族精神星空。简言之,“感通”意味着以创作/作品为基点,将天、地、人、神、作者、读者、历史、文化都接通,从根本上追求一种“圆通之境”。对于接受者、研究者来说,“将感通进行到底”事实上意味着:由感通理与重新创作相结合,直觉感悟与实证思辨相结合,整体洞察与微观透视相结合,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相结合,审美阐释与理论建构相结合,审美感通与人格重建相结合。这样一来,“感通”也就成了艺术作品发挥其积极效用的重要路径。进而言之,感通效用的实现,大众感通能力的提高,对于构建和谐社会乃至人类命运共同体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自审与感通相结合,生成话语双螺旋结构

将“自审”与“感通”作为艺术学话语建构的两个关键词合在一起,不是“拉郎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融合”。从形式上看,两个关键词的结合更有利于思维本身的展开。从内容上看,“自审”与“感通”这两个词既有各自比较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又各自能切入艺术本体,与艺术有着天然的亲缘性。而且,它们各有侧重,合在一起才能支撑起艺术理论的基本构架——如果说“自审”侧重于选择重要的内容,主要解决“表现什么”的问题;那么“感通”则侧重于选择合适的形式,主要解决“如何表现”的问题。此外,这两者合在一起还可以循环相生,进一步解释如何创造精品、生成经典的问题。

首先,自审与感通的结合,不仅可以揭示艺术创造之秘,而且是造就优秀作品乃至经典作品的关键。很多艺术家在谈创作经验时,都提到,他们在其作品中表现自己深刻体验过的生活。这实际上意味着“自审”是艺术创作的重要法门。易卜生说:“对于那些你没有在一定程度上或至少是有时候在自己身上看出雏形或根芽的东西,你是不可能富有诗意地再现出来的。”(37)[挪]易卜生:《易卜生书信演讲集》,汪余礼、戴丹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68页。残雪说:“自我反省是创作的法宝。”(38)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21页。他们实际上已揭示出“自审”与艺术创造之秘有着紧密的关联。而艺术创作本身即是感通人心的过程,这一点上文已经论述。因此,“自审”与“感通”,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往往会交融在一起,尤其是随着层次的提高会逐渐靠拢,扭合在一起。具体来说,艺术创作的过程,一方面是对自我、同胞、民族生活的了解越来越深入的过程,另一方面是运用诗性智慧感通人心的过程;而自审越是深入,便越是能理解他者、感通他者;感通越是深入,便越是能够从不同人物的立场、心理与视角看人看事,从而越能够全面、深刻、准确地理解人;而理解了他人种种苦衷或不得不如此的种种根由,最后往往能够引发更加深邃的自审。自审与感通,彼此促进,螺旋上升,最终指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形成;它们亦犹如DNA双螺旋结构,昭示着艺术经典之奥秘。如果说“艺术本质上是在一个异化社会中趋向和促进着人性同化的因素。……凡是不朽的艺术作品,都是深刻地表现和反映了人性的这种普遍本质并使各种不同的人类都对之怀抱向往或理解的作品”(39)邓晓芒:《艺术作品的永恒性——马克思、海德格尔和当代中国文学》,《浙江学刊》2004年第3期,第8、9页。,那么经典的艺术作品一定能够以其创作过程中的“深入感通人心”引起接受过程中的“人心普遍感通”。如果说“伟大的作品都是内省的、自我批判的”,“向内开掘得越深,大家会觉得越有共同点,越熟悉,越亲切”(40)[俄]列夫·托尔斯泰:《托尔斯泰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22页。,那么内向自审不仅是通向普遍感通的重要路径,也是通向“伟大作品”的重要路径。内向自审对于艺术创作的价值,不仅在于提升作品的艺术境界,更在于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因为当主角深入反省的时候,往往是作品特别感动人心的时候,这一点是为许多经典作品所反复证明了的。而作为创作过程的审美感通超越一般性的艺术传达,其“通天尽人”之处可以为作品留下巨大的阐释空间,从而超越时空引发无数人的兴趣。因此,自审与感通确实是造就经典作品的两大要素,小说创作、诗歌创作是这样,戏剧创作、电影创作也是如此。比如鲁迅、巴金、残雪的小说,莎士比亚、易卜生、曹禺的戏剧,就既是深入自审的结晶,也是作者运用诗性智慧感通人心的产物。经典作品基本上都是“自审”与“感通”的结晶。

当然,由于不同的艺术家性格、才情、素养不一样,其创作的实际情形必然千差万别。有的可能在创作之前会反复琢磨、用心反省,有的则挥洒自如、一蹴而就;换言之,有的可能侧重于“自审”,有的则可迅速“感通”。但不管怎样,正如茨威格所说:“对一部完美的艺术作品而言,用任何方式产生出来是完全无所谓的,不管是冷的或是热的,不管是在狂喜的火焰之中或是在自省的冰一般的寒冷之中,不管是藉助纯粹的灵感或是藉助尘世的劳动。……艺术创作中所发生的,本质上是这两极之间的一种紧张状态。艺术的迸发几乎一直是通过处于两种对立成分之间的紧张而产生的,这有如自然界中雄性和雌性为了繁殖而必须结合一样,在艺术生产活动中总是两种成分的混合:无意识和有意识,灵感和技巧,昏迷和清醒。”(41)[奥]斯蒂芬·茨威格:《艺术创作的秘密》,高中甫译,载高中甫主编《茨威格文集(第6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页。这也就意味着,艺术作品的诞生,本质上是“自审”与“感通”联合作用的产物,只是有时候“自审”起的作用更大一些,有时候“感通”起的作用更大一些。

第二,自审与感通的结合,还可以更好地发挥艺术作品的内在生命力与积极作用。即便是经典作品,要发挥出内在生命力与良好效益,也需要接受者的感通与自审。艺术作品是很容易被误读的,其中创造性误读自有其意义(可能给作品带来增值),但很多低级误读则降低、减小甚至消解了作品的价值。艺术家苦心孤诣创作出的优秀作品,非常需要读者、观众用心感通,并投入自我,深入反省,这样才能实现作品的积极价值;因为优秀作品、经典作品表现的实际上是我们每个人内在的心理或人性结构,如果观者将作品中所表现的视为别人的、与己无关的事,不能反躬自省,则无法促进其自身精神的进化(或净化),也无法将自我精神与人类伟大精神联通起来,因而也就无法实现作品的精神价值、社会效益。朱光潜先生说:“艺术的价值之伟大,分别地说,在使各个人于某一时会心中有可欣赏的完美境界;综合地说,在使个人心中的可欣赏的完美境界浸润到无数同群者的心里去,使人类彼此中间超过时空的限制而有心心相印之乐。”(42)朱光潜:《我与文学及其他·谈文学》,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54页。而实现这一点靠的是“心灵感通”:“在这种心灵感通之中,人与人可以结成真挚的友谊,作者与读者也可以成立最理想的默契”(43)朱光潜:《我与文学及其他·谈文学》,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57页。;“在这种心灵感通中,可以见出宇宙生命的联贯。”(44)朱光潜:《文艺心理学·谈美》,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68页。简言之,正是“心灵感通”使得艺术作品的伟大价值实现出来。如果说朱光潜着重强调的是“感通”对于实现艺术价值重要性的话,那么易卜生则进一步强调了“自审”对于理解、实现艺术价值的重要性。鉴于读者们对其作品的“隔膜与误读”,易卜生在其70岁生日那天曾经说过一段语重心长的话:“只有把我所有的作品作为一个持续发展的、前后连贯的整体来领会和理解,读者们才能准确地感知我在每一部作品中所力求传达的意象与蕴含。因此我吁请读者朋友们,不要把其中任何一个剧本抛在一边,不要忽略剧中的任何一个部分,而按照我写作它们的先后顺序,真正把自我投入进去,深切地去体验,这样才能理解、消化它们。”(45)[挪]易卜生:《易卜生书信演讲集》,汪余礼、戴丹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10页。这段话的核心意思,就是强调阅读易剧时既要感通,又要自审,这样才能消化它们、产生积极作用。易卜生特别强调要“真正把自我投入进去,深切地去体验”,这意味着读者需要和他笔下的人物一样踏上“自审”之旅,深入地反省自我,这样才能既理解作品,又真正看清自我。可以说,没有“自审”,就不会有深层次的“感通”,更不会有“精神的成长”。

第三,自审与感通的结合,融会了中西艺术思想的一些精髓,但归根结底体现的是中国文化特色与中华美学精神。在当代建构艺术学话语体系,需要遵循“立足中国、借鉴国外,发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46)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2016年5月17日)》,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5页。的基本思路,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中西合璧,融会贯通”的基本原则。而将“自审”与“感通”这两个关键词及其内蕴的艺术思想结合起来,刚好体现了这一基本思路、基本原则。就艺术创作实际而言,中国艺术偏重于感物、感兴、感悟、感通,西方艺术偏重于摹仿、写实、内省、批判;就艺术审美追求而言,中国艺术追求神韵、意境、空灵、境界,西方艺术追求逼真、新奇、震惊、崇高。可谓各有特点,各有优长。考虑到中国当代文艺创作、文化发展、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尤其是“以自我革命引领社会革命”的客观需要,加强文艺的“自审-批判”色彩是有必要的,这在某种意义上既是汲取西方经典艺术之优长,同时也是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一些精髓。化西入中的同时,强调艺术的“感通”维度,追求“通天尽人”之境,则可充分体现中华美学精神(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情景交融、天人合一)。而尤为重要的是,“自审”与“感通”这两者本身是高度统一的,这使得它们可以互补递进,相得益彰。中国儒家经典《中庸》对此说得很透彻:“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能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47)[东周]孔子思:《中庸》,王国轩译注,中华书局,2021年版,第116页。这里,“尽其性”(充分觉知、发挥自己的本性)通于“自审”,“尽人之性,尽物之性,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正是“感通”题中应有之义。显然,将“自审”发挥到极致,便逐渐接近于“感通”,“自审”与“感通”是高度统一的。在这种统一背后,体现的是中国文化骨子里“联类感通、天人合一”的思维,以及“崇真贵诚、弘大为美”的价值观念。因此,“自审”与“感通”的结合,归根结底体现的是中国文化特色与中华美学精神。

此外,笔者强调“自审与感通相结合”,还有另外两层意思:一是基于“自审”与“感通”所构筑的“自审感通论”可以回答艺术学的三个根本问题,构成一种艺术原理论;二是由这种艺术原理论可以推出一种艺术批评论,为具体的艺术批评提供理论支撑。简言之,基于“自审”与“感通”可以建构一套艺术基础理论,为艺术评论提供学理根据。此意关涉甚广,拟另文详细论述。

综上可知,“自审”与“感通”作为当前艺术学话语建构的两个关键词,不仅在中国古代文化元典中有深厚的根基,而且在中国当代现实语境中有深切的需要;不仅体现出一定的“现实感”,也体现出一定的“艺术感”,而且它们合在一起可以循环相生,因而完全可以尝试将它们作为建构艺术学话语的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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