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会议

［俄］阿列克辛

一

妈妈千方百计想让我们哥俩在一切方面绝对平等，并且永远相亲相爱。正是本着这一宗旨，她创建了家庭会议。一天，晚饭后，我们在厨房里举行了首次会议。妈妈宣布：从今以后，凡是复杂的问题，一律由我们平等地商量解决。

我们哥俩是双胞胎，弗拉季克比我早出生两分钟——他就处处以哥哥自居。在我们几乎同时来到世上以后，我和哥哥便立即明白了，什么叫作“一律平等”。妈妈给我们两个穿同样的衣服、鞋子，在同一时间给我们吃喝同样的东西，我们睡同样的小床，用同样的尿盆。然而事实证明，所有这些并不能使我们变得一模一样。

“这孩子好高呀！他几岁啦？像妈妈，真漂亮……”大人们一个劲地夸我。妈妈在旁边又是使眼色，又是眨眼睛，恳求他们不要这样说，然而收效甚微。

后来，我们哥俩同时学写字。我学会了开头五个字母，便耐心等着，直到弗拉季克同样学会为止。从那时候起，即便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我也不敢超在哥哥的前面。久而久之，他成了我的“限速器”。

弗拉季克向来体弱，而我，偏偏从不生病。一年级开学之前，我俩进行了体格检查。检查结果还是和原先一样：所有的病都让我那英勇无畏的哥哥包下了。“你哪怕感冒一次也好啊！”哥哥在回家的路上对我说。

我决定满足他这个愿望。当时，是夏秋之交。短促的夏天来得很迟，却去得很快，八月底，人们已经穿上了大衣。我把心一横，决定下湖游泳，在水里泡了大约二十分钟。

晚上，我被送进了医院，妈妈守了我一夜。我发着高烧，浑身冒虚汗。

第二天傍晚，爸爸和弗拉季克来了。妈妈对我说：“你看，萨尼亚，妈妈、爸爸、哥哥多么为你担心呀。”她执意要让我们全家保持一致，甚至在对我表示同情这一点上，也要一律平等。

我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诊断表明，林中湖水的寒气侵入了我的肾脏，我得了肾盂肾炎。只好推迟一年上学。

二

妈妈仍然操心着我们兄弟之间的平等。弗拉季克的上学时间也被相应推迟一年。那是我们在病房临时召开家庭会议后做出的决定。后来，不管我和哥哥发生什么争执，弗拉季克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张王牌总是那句话：“我为你浪费了整整一年时间！”

上学了，我们并排坐在一张课桌上。课上，即使我能回答老师的所有问题，我也不敢比弗拉季克先举手;即使我做完了测验卷子，并且经过反复检查，我也不敢比弗拉季克先交卷。有人要把我选进中队委员会，我要求先把弗拉季克选进去。

我們念八年级的时候，出现了伊丽娜。造物主赋予了她美貌，无需打扮也引人注目，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派。渐渐地，伊丽娜从全班的头号美人变成了物理、数学科目的头号明星，她的才华连老师都吃惊。班主任兼物理老师玛丽娅对她非常赏识。

但是，班里男生的成绩开始下降，原因很简单，男同学都喜欢跟她接触，很多人没心思学习了。

“你和她成为好朋友吧！”班主任玛丽娅建议我，“这样，你就救了全班——大家知道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也就死心了。”玛丽娅向我眨了眨眼睛，“再说，你也正好借此机会甩掉你那个双胞胎哥哥。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他压制你，压得你抬不起头来。”

我们家住在科研人员公寓的底层。妈妈和爸爸工作的那个实验室，是由院士萨瓦领导的，他是一流的学者，我们都很敬重他。

我和弗拉季克的生日到了。爸爸妈妈邀请萨瓦来吃饭，我邀请了伊丽娜。

大家坐定后，我首先站起来，举杯说：“感谢给了我们生命的爸爸妈妈！”

大人喝了香槟，而我们这些已经九年级的学生，喝了矿泉水。

“今天，我们在科研人员的公寓里聚会，”伊丽娜说，“这是一个吉兆，说明以后我们也将献身于科学……为科学而奋斗终生！”院士在座使她异常兴奋。

三

在我、弗拉季克和伊丽娜念十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班主任玛丽娅问我：“你能帮帮我吗？”她想让我代表全校去参加全市中学生物理竞赛。

“代表全校……就我一个？”

“科学和艺术上的成就，往往只需要一个代表，不过必须是一个有才能的代表！”

我又想到了我那必须“一律平等”的哥哥，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我想，让伊丽娜代表全校会更好些。”

“又没有信心了？你那个双胞胎哥哥简直把你压垮了，都成这样了！”老师竭力鼓动我。

“竞赛什么时候举行？”我问。

“下个星期一，你还有一个星期时间可以准备。”

从这天起，我开始着手准备竞赛了。

因为物理竞赛并不需要用体力，所以星期六的体育课我悄悄溜了。回家以后，又一头钻进了习题堆里。

爸爸知道了竞赛的事，他鼓励我：“你是很有希望的。我们主张人人平等，但是，人的天资和才能不可能平等。难道天才和庸才可以一视同仁吗？”他还建议我：“明天你去请教一下萨瓦。他会告诉你最简单的，也就是天才的解题方法。”

星期天，等到爸爸妈妈去郊外探望朋友，弗拉季克从写字台抽屉里取出五花八门的纸盒着手清点“财产”以后，我上四楼去了。

萨瓦正在做操，他听了我的来意，把我带进书房耐心地讲解了竞赛题的重点和难点，并预祝我取得佳绩。

我返回家，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伊丽娜。伊丽娜气势汹汹地发火了，“全完了！你要了玛丽娅老师的命！已经通知过你两次，竞赛改在今天举行。你今天……怎么啦？”

“竞赛改在了星期天？谁通知的？”

“一次是玛丽娅老师，还有一次是我。体育课你溜了，于是让你哥哥带的信。我专门关照，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把改期通知告诉你。”

“也许是他忘了？”我不确定地说。

哥哥不知去哪里了，他回来得很迟。伊丽娜没等到他回来就气呼呼地走了。

这之后，我们家又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会议通过了一项历史性决议：今后咱们兄弟俩谁也不要压制谁，毕竟每个人的智力都不一样，就像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指纹，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道理是一样的。

发稿/沙群

插图/吴怀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