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再启阻击战
2022-07-08齐策
文 / 齐策
蜂巢目前业务规模虽然距离宁德时代有很大差距,但其发布的无钴电池,可能对宁德时代构成很大的技术威胁。
春节后,宁德时代(CATL)一直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作为电池行业兼创业板龙头企业,宁德时代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自带引流效应。这一波舆论潮流,基本都为宁德时代所不喜,有些信息源头在其控制之外,有些信息源头可以控制,但当时可能尚未意识到“舆论放大镜”作用。
比如宁德时代发公告澄清和愤而报警(不管是真愤慨还是做戏)的由头,一个是传言其私下向美国咨询机构寻求咨询服务,让后者评估自己受到美国政府制裁的可能性;另一个是业务层面的“与特斯拉谈崩”,令其备受困扰。
如果只从股价稳定考虑,似乎舆论层面的反击产生了效果,宁德时代股价开始回升。几乎与此同时,宁德市中级人民法院确认,宁德时代向蜂巢能源提起诉讼,案由是不正当竞争,案件将于2月开庭。
这一细节表明,宁德时代的诉状早已提交。因为在第一次开庭之前,双方律师必须要各自提交证据,并交换证据,为时至少一两个月。如此说来,元旦前后,宁德时代就已入禀法院。
有人半开玩笑称,宁德时代的法务团队,已经是仅次于特斯拉的存在。从早些年相对青涩的手法(起诉塔菲尔新能源),到后来和中航锂电(后更名为中创新航)年度法律大战,直到与蜂巢的下大棋、铁壁合围,就可以看出其法务团队,已经成为宁德时代的战略工具。
竞业诉讼只是铺垫
案情本身并不复杂,起诉蜂巢是宁德时代对9个自宁德时代离职再就业员工发起法律诉讼的延续。
2018年到2019年期间,9名宁德时代员工离职后加入“无锡天宏”和“保定亿新”两家公司。这两家公司也被列为起诉蜂巢能源案的第二、第三被告,但“保定亿新”已在2021年6月注销。
宁德时代认为这9人违反了与其签订的“保密和竞业限制协议”,9人任职为主任工程师、制造工程师和市场专员等职。以上9人签署的竞业协议期限为3个月到2年不等,但宁德时代向他们无差别索赔100万元。
9人分属两个案子,两案先后经过劳动仲裁和宁德市法院一审、二审,员工均败诉。
两案中,9人都在竞业禁止期结束前就入职同业对手企业,法院已经认定。
有意思的是,这9人拿到的竞业补偿均未透露。有一些未经证实的传说版本,但无论哪个版本,都和违约金相去甚远。
宁德时代员工应届本科入职为5级,硕士及以上入职直接7级,宁德时代要求所有7级以上就签竞业协议,违约金“往往”为100万元及以上。
《劳动合同法》只要求竞业禁止不得超过2年,但没明文规定竞业补偿金和违约金数额。法律实践中,竞业补偿通常为前12个月平均工资的30%-50%,一般不低于20%。
在《劳动合同法》草案当中,明确了竞业禁止违约金的上限,即补偿的3倍。但在正式法律文本中,该条被删除。法律指出违约金支付为补偿性原则,并非惩罚性原则。
法律界有人提出,基于公平合理的原则,考虑到雇佣关系存续期间劳动者的明显弱势地位,违约金过高,劳动者可以提出减少。仲裁和法院可以根据公平合理原则,予以调整。但在该案中,宁德时代主张的损失额度,得到当地法院100%支持。
和“南山必胜客”比起来,“宁王”称号就此也有了点类似的意味。
熟悉的手法,相似的目标
但到2021年为止,都是宁德时代与几名前员工之间的劳动合同纠纷,蜂巢能源及其母公司长城汽车并未直接牵涉。
到了2022年,就变成宁德时代与蜂巢能源的法律对决时间。这时间有点巧,蜂巢能源刚刚在江苏证监局进行了上市辅导备案,拟登陆科创板。
蜂巢已经经历了7轮融资(最近一次发生在2021年1月17日),估值高达430亿元。就在2021年底,蜂巢闯入全球前10电池供应商行列,供货增长同比高达430%,即便在疯狂的电池行业,其成长性也是前10名中最快的。
选择最具挑战性的对手,在其IPO之前最脆弱的阶段诉诸法律,以打击其社会声望、降低资本预期,争取延缓甚至中断其IPO计划。这种手法看得人非常眼熟。
对,宁德时代实际上把对付中创新航的手法,又照样使了一遍。在这里,案由并不重要,关键是诉讼期要拖得足够长。
所以,诉讼塔菲尔案,后者告负,法院判其赔偿宁德时代2330万元。这笔钱相对宁德时代2021年净利润(约为165亿元)来说,不过0.14%。而塔菲尔至今未能完成上市,宁德的狙击相当成功。
与中创新航的官司也是如此。后者从创业板排队过会,几经辗转,2022年1月又宣布将在香港IPO,现在尚未有进一步消息。
之所以要选择IPO之前,一个施力点就是在诉讼期间,可以向法院申请采取有形和无形资产保全,其中包含技术专利。如果申请被法院支持,被保全方可能面临相关产品停产停售的恶果。
宁德时代与塔菲尔、中航新创之间,都是专利技术侵权诉讼。而这一回,蜂巢可能对此有了严密的防范,非常注意规避宁德时代多达数千件的专利群(多为实用专利)。宁德法务团队选择了相对更容易抓的“跳槽引发的技术秘密非法转移”。所谓不正当竞争,其实就是指控“商业间谍”的委婉说法。宁德时代的法务厉害,就在于运用系列诉讼,逐渐实施战略包围。铺垫时间长达两年之久,等待几个竞业官司二审胜诉后,再对真正的目标实施法律突袭。
如果蜂巢方面在过去两年中认为,宁德时代的目标只是几个违反竞业协议的员工,那么就过于轻忽了。宁德的法律手段愈加精熟,围而不打并非只为麻痹对方,而是诉讼时机不成熟。
而法院既然无保留地支持了宁德时代的赔偿金要求,就意味着认定给宁德时代造成的“损失”成立,而且额度将会比较大,至少远超向个人索要的900万元。
在国际上,掌握技术秘密的核心员工跳槽,引发同业诉讼,不胜枚举。谷歌与优步、LG与SKI都是如此。值得一提的是,上述法律官司都是在美国打的,而且原告方的诉求得到了几乎100%的支持,可见“商业间谍案”的杀伤力。
而宁德时代手中的证据,正是先前竞业诉讼案的结果,是由同一家法院确认过的。这意味着其证据几乎是坚不可摧的。蜂巢不管如何应对,都有为难之处。
技术竞争的另类形式
蜂巢虽然业务扩张迅速,但一个坐稳了全球第一,一个是新晋第10,两者出货量差距超过30倍。为什么宁德时代非要和蜂巢过不去,难道真的是因为几个员工?业内人员流动很常见,相信宁德时代也有个别员工离职投奔其它电池厂家。
有人认为,蜂巢目前业务规模虽然距离宁德时代有很大差距,但其发布的无钴电池,可能对宁德时代构成很大的技术威胁。
在磷酸铁锂电池上,宁德时代与比亚迪、中创新航等形成直接竞争。
宁德时代与比亚迪的技术PK,似乎停留在舆论口水战层面(CTP和刀片之争)。比亚迪做电池入行早,做磷酸铁锂电池,也比宁德时代更早。这注定很难从专利角度撕开对手方防线。
宁德时代似乎更关注进步迅速的后来者,它们都未来得及构筑完善的专利群,比较容易下手。所以给人的印象是,宁德时代像恶霸,谁冒头就打谁。但宁德时代无意诉诸舆论,作为创业板市值龙头,它更愿意悄悄地遏制对手。而舆论层面的反馈,让宁德时代在舆论上稍显被动。
说到底,这些手段都是生意。宁德时代2021年客户从36家缩减到31家。离开的5家客户中,除了长安和丰田,都是自己新能源整车业务萎缩造成的,对于宁德时代危害不大。
相比于规模威胁,宁德时代更注重技术竞争。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曾表示,宁德的新技术布局不拘泥于行业已有方向,更有一些领先的化学材料的创新,研发创新的基础是公司的大规模数据收集和高算力计算平台,这个是二线玩家不具备的。
他说:“其它玩家依靠价格抢市场,但宁德的成本一定是最低的,而供应可靠性是最高的。”
如果二线玩家拿出有潜力的新技术(不是“实验室玩具”那种),宁德时代肯定是识货方家。
法务团队战略出击,花几年时间围困对手,其实是对后者的最大尊重。但问题在于,如果法律战变成缠讼,变成打压合法竞争的工具,就需要重新审视法律与行业规则上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