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恩为两位开国将军截肢
2022-07-08梅兴无
梅兴无
开国将军中有10位独臂将军,其中两位将军是由白求恩大夫亲自做的手术,他们是彭清云和左齊。1938年10月下旬,八路军一二0师三五九旅奉命在山西雁北地区协同晋察冀军区部队作战,旅长王震请求军区派医疗队支援。聂荣臻即以白求恩牵头,组成西征医疗队驰援。白求恩在雁北地区开展战地救护中,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先后为彭清云、左齐做了截肢手术。
白求恩的鲜血流入彭清云体内
1938年5月下旬,三五九旅奉命开赴山西雁北的蔚县、广灵、涞源、灵丘等地,配合晋察冀八路军开展游击战争,开辟抗日根据地。根据敌情分析,王震决定以游击战对日军进行袭扰、伏击,破坏其交通运输线,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10月25日,三五九旅获悉,在蔚(县)灵(丘)公路上,白天常有成队的日军汽车经过。王震即令三五九旅七一九团秘密进至广灵县邵家庄伏击日军。
10月27日傍晚,团长贺庆积率七一九团经过12小时的隐蔽行军,于28日拂晓抵达邵家庄,迅速进入公路两侧山上的伏击阵地,并在公路上埋设了“自发雷”和“拉线雷”。
上午10时许,13辆日军汽车从灵丘向南驰来,钻进了“口袋阵”。“轰隆”一声巨响,日军第一辆汽车应声炸翻。紧接着,“自发雷”和“拉线雷”相继被引爆。日军汽车有的被炸翻,有的着火,有的企图掉头逃跑,又被后面汽车拦腰顶撞,在公路上乱作一团。
贺庆积命令一营担任主攻,教导员彭清云和营长带领全营指战员向谷底日军冲杀过去。日军负隅顽抗,占领有利地形,用一挺重机枪封锁住一营的进攻路线。彭清云带着突击组从侧后猛袭这个火力点,夺取重机枪后,马上调转枪口向日军猛烈扫射,把日军抵抗势头压制下去。
一营离日军阵地已经很近,彭清云清楚地看见一个胸前挂着望远镜的日军胖军官依托汽车轮子,挥着战刀指挥日军抵抗。彭清云是有名的神枪手,他从班长张有仁手里拿过三八大盖,“啪”的一声枪响,胖军官应声倒下。事后从情报得知,被击中的胖军官是日军北线指挥官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旅团长常冈宽治中将,他身负重伤后虽侥幸逃脱,但其望远镜作为八路军的战利品,成为王震的随身之物(后陈列于军事博物馆)。
这时,日军增援部队从北面的张家湾向邵家庄扑过来。彭清云奉命带人断后,掩护主力撤退。在战斗中,彭清云右臂肘关节被日军子弹击穿,血流不止。他简单包扎一下,仍坚持指挥部队阻击日军,直到主力安全转移。此战毙、伤日军300余人,摧毁汽车10余辆,缴获大批武器弹药和军需物资。
战斗结束后,彭清云被送到三五九旅设在灵丘县深山老林中下石矾村的第二休养所养伤。所谓休养所实际上是一个后方医院,条件很差,设备简陋,缺医少药。
彭清云负伤后只做了简单包扎,连药也没有上。休养所所长李朝选赶紧用盐水沙布给他清洗伤口,擦上“二百二”(红汞),然后用纱布包扎上。至于伤没伤到骨头,伤口里的情况怎样,根本无法检查。
经过一段时间,彭清云的伤口开始愈合,大家都以为没事了。其实伤口里面已经严重溃烂,很快整个右臂肿得发亮,疼痛难忍。李朝选用尽心思治疗,但没能阻止伤势的恶化,伤口往外涌出殷红的鲜血,他用止血棉压住伤口,再用止血橡皮筋勒紧胳膊。血倒是止住了,但由于血脉不通,他整个右臂肿得像只大紫茄子,剧痛使他陷入一阵阵昏迷之中。李朝选感到他伤情严重,可能很快会引起并发症而危及生命。
当时三五九旅卫生部也在下石矾村,李朝选急忙跑去向旅卫生部部长兼政委潘世征报告。潘是三五九旅医术“权威”,看了彭清云的情况后,也束手无策,立即向王震报告。王震马上向正在前线的白求恩求救。
白求恩是11月6日率西征医疗队奔赴广灵、灵丘前线的。接到王震的口信后,白求恩马上带着医疗队,冒着漫天大雪赶往下石矾村休养所。
李朝选为了抢时间,于11月16日一大早,组织人用担架抬着彭清云去迎白求恩。大约走了两三里路,彭清云又昏迷过去,李朝选只好把他放在一棵大树下抢救。正在这时,白求恩的马队沿着山间小路飞奔过来。双方碰面后,白求恩边听李朝选的情况介绍边查看彭清云的伤情,他打着手势说:“火速把人抬回去,必须马上做手术!”
回到村里,白求恩仔细检查彭清云的伤势后,制定了手术方案,潘世征当助手,李朝选负责麻醉、止血等工作。在白求恩的主刀下,开始了抢救彭清云的手术。白求恩一点一点地剥开他胳膊关节处腐烂的肌肉,找到损伤的血管头进行缝合,可刚缝合上血管头又断了,白求恩又找了三次,进行了三次缝合,但三次血管头都断了。说明血管头已经坏死,白求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脸上露出歉疚和难过的神情,摊开双手缓缓地说了一段话,随他而来的董越千翻译:“为了挽救彭的生命,只能截肢了。”
彭清云的截肢手术也做得很艰难。没有手术锯,李朝选找来一把从日军手中缴获的工兵锯。白求恩接过工兵锯端详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递给护士严格消毒。手术中,白求恩想尽量把胳膊的位置截得低一些,截开后发现肌肉组织已严重坏死,截除部位只得上移。移到什么部位适当,只能从表面的腐烂情况判断,这样又截了两次,发现里面的肌肉组织都腐烂了,第四次定位在腋窝处。气温极低,但白求恩额上渗出了汗水,护理人员给他擦了擦汗,他成功做了第四次截肢手术。
手术中彭清云失血过多,必须马上给他输血。大家都争着献血,白求恩决绝地说:“来不及验血了。我是0型血,万能输血者,赶紧抽吧!”看到大家依然反对,白求恩近似生气地命令:“同志,知道吗?彭的胳膊是击中日本将军的胳膊,他能为消灭法西斯流血,我献一点血算什么!快,别多说,抢救彭要紧!”说着,他挽起袖子,大家望着他那严峻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好把针管插进他的血管。白求恩的鲜血徐徐流进了彭清云的血管里,两个不同的民族和人种的鲜血融合在了一起。整个手术从上午10时开始到下午4时结束,终于挽救了彭清云的生命。
大家陪同白求恩在彭清云身边守了整整一夜,白求恩见他的伤口没有异常,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没合眼的白求恩,拿起听诊器给彭清云做了一次细致的检查后,站起来高兴地说:“很好!”他反复叮嘱护理人员,这一周是关键,七八天后才能脱离危险。
彭清云手术后,一连4天处于昏迷半昏迷状态,第五天才彻底苏醒过来。当他得知白求恩为他截肢并为他獻血的情况后,热泪夺眶而出:“是白求恩大夫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伤口奇痛,咬唇强忍,以致于嘴唇咬破。白求恩让给他打镇痛剂。那时旅卫生部只有8支镇痛剂,打到第四支时,疼痛稍稍缓解一点的彭清云摇头拒绝再用镇痛剂,他知道这种药奇缺。
彭清云的伤势稍好一些后,就向王震要求回前线打鬼子。王震看了看彭清云空荡荡的右袖筒,说:“清云,你现在已失去右臂,暂时不要到战斗部队去,等生活适应后再说。”“怎么,不要我上前线打鬼子啦?”彭清云激动地打断王震的话。王震说:“没有谁不让你打鬼子。只是先让你到旅教导营当政委,先不打仗,完全养好伤再说。”
此后不久,彭清云又精神抖擞地回到战斗部队。1955年,彭清云被授予少将军衔,曾任总参通信部政委。
1988年11月,是白求恩为彭清云做截肢手术50周年,彭清云特意写下一首诗,以表达对白求恩的深切怀念:“血脉勃勃五十载,长忆英雄白求恩。逝者已矣生者老,满江春水满江红。”
为左齐截肢时大发脾气
在下石矾村,白求恩为彭清云做完手术后,又对在休养所养伤的伤员逐一进行检查治疗。这时,王震披着满身征尘从前线赶到这里,对白求恩说,刚刚打了一个胜仗,有很多伤员需要治疗。他说,七一七团参谋长左齐负了重伤,还介绍了左齐在刚刚结束的明铺伏击战中的英勇表现。
1938年11月17日,王震命令三五九旅七一七团伏击由蔚县前往涞源的日军田原运输大队。团长刘转连、政委晏福生率领主力从涞源进入蔚县,在飞狐峪腹地的明铺村设伏。刘转连指挥一连在明铺村阻敌,左齐在西侧峰顶指挥对敌军的攻击,团政委晏福生负责指挥预备队。
上午9时,日军35辆运输车进入伏击圈,最前面的汽车压响了公路上的地雷,趁日军混乱之际,左齐一声令下:“狠狠地打!”瞬间,所有武器猛烈开火。但日军训练有素,很快稳住了阵脚,开始疯狂反扑。
激战正酣,七一七团一挺重机枪突然卡壳,机枪手一时无法排除故障。日寇乘机端着枪猛扑上来。左齐正在指挥部队反击,忽然发现重机枪不响了,性急的他连忙跳进机枪掩体,亲自排除故障。可就在他排除机枪故障后,刚一直腰的瞬间,日军连续两发子弹几乎同时击中了他的右臂,致使他当即摔倒在阵地上。原来,日军一直在寻找八路军的指挥人员。日军指挥官三宅用望远镜锁定了左齐,立即指挥一等兵大森和另一名日军士兵同时对左齐射击。左齐右胳膊顿时鲜血如注,担架队要抬他下去,他不管不顾,重新组织火力压制住敌人,但他自己因失血过多,昏倒在阵地上,鲜血早已浸透了他的棉衣。卫生员迅速给他绑扎止血带,然后向后方转移。
七一七团此战共毙、伤日军200余人,击毁军车35辆,还俘虏了日军翻译官田秀谷和一名日军士兵,运输大队长田原在绝望中切腹自杀。
当晚,担架队抬着左齐向后方转移,途中一度迷失了方向,耽搁了时间,直到11月19日,他才被抬至下石矾村。白求恩检查了左齐的伤势,发现他右臂连中两弹,已被打断,因止血带捆得太久,整个右臂发黑坏死,生命垂危。白求恩转身冲着护送人员大发脾气,说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每隔一段时间放松一次止血带,以保证肢体正常供血。那时卫生员都没有经过专业培训,会缠绷带就上了战场,不懂得这个医学知识。
董越千悲痛地把白求恩的意见翻译给大家:整个右臂已经坏死,必须马上做截肢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
左齐强烈要求保住右臂,他难以接受终身残疾。白求恩像疼孩子那样轻轻拍了左齐一下,摇摇头走了出去。王震跟出去与他商量,然后回到屋里。董越千再次向大家解释,白大夫实在无能为力了。王震径自来到左齐跟前,给他做工作:“白大夫是为你的整个身体着想,才做这样的决定的。”看到左齐眼里还是噙着不理解的泪水,王震又说:“一只臂膀照样打鬼子嘛!看你们团的政委晏福生,人家就是‘一把手’,不是工作得挺出色吗?胳膊固然重要,但整个生命更重要,更是革命的无价之宝!我要是你,我心甘情愿当第二个晏福生!再说,七一九团的彭清云,几天前也锯了胳膊,也是白大夫做的手术。”
左齐理解旅长是为他好,为了抗战的需要,他咬了咬牙,难过地点点头,同意做截肢手术,但忽然泪如雨下。王震赶紧俯身拥抱他,替他擦去泪水。白求恩见到此番情景,紧紧握着王震的手连连说:“谢谢,谢谢!”王震道:“你把话说反了,应该是我们说‘谢谢’才对。”
白求恩成功地为左齐做了右肩关节离断手术。术后白求恩又对三五九旅卫生部部长潘世征提出了严肃的批评,指出医务人员对伤病员应有高度的责任感,左齐就是因为扎止血带时间过久而造成截肢,这是很不应该的。在场的医务人员都深受教育。
左齐苏醒后伤口剧烈疼痛。当白求恩给他换药时,他坚持不打吗啡,以致额头上不断滚下豆大的汗珠。白求恩握着他的左手,向他伸出了大拇指,说精神疗法也很重要,实施医药与精神并疗的医术才是治伤病的良方,保持乐观向上的精神,对伤口的愈合大有好处。
有的伤员因伤口疼痛发出了哼哼声,可左齐做了那么大的手术却从不呻吟,别人问他不痛吗?左齐说:“怎么不痛?可白大夫教了我‘精神疗法’,痛你越怕它就越痛,不怕疼痛才能战胜疼痛,战胜伤残,重返前线。”左齐把“精神疗法”的心得与病友分享,一起“约法三章”:一是忍住伤痛不要哼哼,以免互相影响情绪;二是轻伤员帮助护理重伤员,互相关心,互相体贴,相互鼓励,造成团结、乐观向上的气氛;三是积极争取早日伤愈回前方多杀日本鬼子,报仇雪恨。
左齐带头并组织伤员们一起自觉运用白求恩的精神疗法,取得了积极效果,白求恩很是欣慰。左齐是他这次救治的级别最高的军官,在医治其他伤员的同时,他很关注左齐的伤情,把他从加拿大带来的仅剩的一瓶磺胺留给左齐,用于术后感染的治疗。
在养伤的那些漫长日子里,左齐开始以顽强的毅力练习用左手写字。伤愈后,他重返杀敌战场。1955年,左齐被授予少将军衔,曾任济南军区副政治委员。
左齐十分感谢白求恩,称白求恩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还请画家画了一幅白求恩肖像挂在自己家中,向这位伟大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表示永远的敬仰和感谢。
有趣的是,本文提及的3位独臂将军——彭清云、左齐、晏福生,1939年秋他们在参加三五九旅祝捷大会时,拍了一张合影照。照片上,他们的右袖筒空荡荡的,或系入武装带,或垂在右肋边,但都精神抖擞,器宇轩昂。
阔别40年后,1979年6月,3位老战友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时再次重逢。在人民大会堂东门外第四十级台阶上,按照40年前拍照的站位,又一次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