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00后应届生,选择“慢就业”的多了起来
2022-07-08苏晓青
苏晓青
4月26日一早,柳行来到学校图书馆,今天是幸运的一天,他抢到了座位,可以踏实坐下来准备本该在3月26日就开启的公务员省考。
柳行是一所财经类大学信息管理专业的大四学生,他信心满满地考研究生,却不料赶上考生最多的一年,以3分之差落选。复试成绩线出来后,他开始找工作,又赶上了最难就业季。
“真的很难啊,”他前几天帮学院老师统计了一下班级同学就业签约率,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找到了工作,这些人大多数是去年秋招时签约的。今年考研成绩公布后,考研失利的同学准备就业,但合适的工作岗位很少。
即使找到工作的同学,对自己的工作也不是太满意。有人签了车企,每天6点多起床,晚上8点多回家,每月工资四五千元。有人去了外省,工作工资水平和老家差不多,现在想辞职回老家了。
柳行不想去民营企业,他想去有事业编制的单位,或是高校、国企,但这些地方招聘要求研究生起步,以他目前本科生的学历,连投简历的资格都没有。于是,他现在一边准备考公务员,一边继续二战考研。
截至2022年4月中旬,根据智联招聘的数据,只有15.4%的应届毕业生签约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这一数字低于去年的18.3%。在求职的应届毕业生中,46.7%收到Offer,低于2021年的62.8%。2022年就业形势比以往更为严峻。
“高校毕业生的CIER指数(就业市场景气指数)创了新低,比2020年一季度还要低。”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就业研究所所长曾湘泉告诉记者。
柳行心里最近很不踏实。
不踏实不是因为考研失利,2月份看到成绩后,他难受了一阵,但这股难受劲已经过去了。现在他的忐忑不安,更多是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
原本他计划好了,先准备3月26日的省级公务员考试,再写毕业论文,等考试成绩出来后,看结果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开启第二轮考研。
但3月份蔓延至今的疫情,打乱了他的计划。3月后,国内疫情反弹,本土新增病例增加,全国各地陆续有疫情病例出现,广州、深圳、上海、杭州、北京等一线城市都有病例出现。柳行所在的城市当时没有病例,但也在3月初宣布延后公务员考试。4月,他所在城市有了病例,城市宣布静态管理,考试时间更是无限延期了。
“没有deadline,没有目标,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挺难受的。”他之前照着3月26日最终考试日做好了计划,每天按计划学习。现在,考试日期遥遥无期,尽管每天也在图书馆复习,但在不知道考试时间的情况下,就特别没精神。
他“倒霉”的室友受疫情影响更多。室友去年报了杭州的公务员考试,坐飞机去考试的路上,杭州宣布推迟考试时间,他下飞机后才知道这个消息。今年3月份,考试时间又推迟了,从去年12月到现在,考试一直无法进行。
4月底在北京成功找到工作的杨攀,也受到疫情影响。他签约了北京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不是最理想的工作,但是收到的offer中最好的一个了。
杨攀是一个喜欢未雨绸缪的毕业生,大学期间创过业,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原本,他在上海认识的朋友邀请他去上海工作,但因为近期上海疫情,他不敢去了。
“疫情影响还是蛮大的,可选择的工作机会变少了。”现在疫情形式不明朗,他只敢在北京投简历,杭州、深圳这些工作岗位较多的城市,他也不敢去了,“万一中途遇到疫情,麻烦就大了”。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副教授、中国就业研究所研究员毛宇飞告诉记者,今年一线城市受疫情影响大,尤其是长三角、珠三角,以往是高校毕业生吸纳量较大的城市,今年这些城市对毕业生的需求正受到沖击。
“今年春节后,各大城市疫情反复,互联网和教培等以往吸纳高校毕业生较多的行业裁员,均构成不利影响。”毛宇飞告诉记者,2022届高校毕业生规模1076万人,同比增加167万人,但工作机会正在缩水。尽管有通信、电信、工业自动化、生物医药等现代制造新兴产业出现,但无法完全填补互联网、教培需求缺口。疫情之下,小微企业招聘需求受到冲击,大型企业需求锁紧,就业景气明显下降。供需不平衡之下,毕业生焦虑感加重,也愈发内卷了。
接到记者电话时,吴舒正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这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机会,今年2月投出海量简历没有回应后,她一度想要放弃,“干脆不找了,摆烂了。”
吴舒是一所一本学校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专业大四学生,由于读书期间实习经历较少,一开始投的简历都没有回信。后来,她在B站学习数据分析,学习做项目,渐渐有了面试,但只有一面,后续又没消息了。
她刚开始投简历的时候,对公司要求会高一些,现在已经降低了要求,但仍然没有收到合适的offer。目前实习的公司有转正机会,她希望能留在这里,“现在找工作太难了。”
2022年毕业的应届生,恰好是第一批“00后”。他们走出象牙塔的第一课,就是就业率降低的冲击。身处其中的他们,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与焦虑。
智联招聘做了一份有1.8万份样本的大学生就业调查,结果显示,2022年毕业生供给侧明显承压。其中,61%的毕业生认为找工作非常难,就业是非常有压力的一件事。
“目前一半的毕业生没有拿到offer,他们的期望月薪正在下降,签约月薪降幅更高。一些重点高校的优秀学生,去年平均签约月薪7395元,今年只有6507元,预计后续会降的更低。”智联招聘副总裁李强告诉记者,今年这届毕业生很务实,已主动降低就业期待。2022届毕业生的平均期望月薪6295元,比去年的6711元下降约6%。今年愿意去中小微企业的人也在增加,2022年选择微型企业、小型企业的毕业生占比3.6%、34.4%,高于2021年的1.8%、28.7%。“这正是就业压力加大下的务实选择,与期望月薪下降表现一致。”李强说。
柳行去年秋招时投过几份简历,当时也感到了挫败。他是管理类专业学生,但这个专业的招聘方只要985、211高校学生,研究生更有竞争优势。“投简历时,小公司才要你的简历。大公司招人变少了,很少在我们这招。而且我们虽然也学过编程代码,但在学校学的都是皮毛,一般大学毕业后,需要再去代码学校继续学习,才有找到工作的可能。”
去年5月,柳行的学校组织了一场师哥师姐考研、工作经验分享会,师哥师姐分享考研经验时,下面听讲的大学生争前恐后提问,分享考公务员经验时,有一半人感兴趣,分享找工作经验时,几乎没人听了。
“都不太想找工作,因为的确找不到好工作。”柳行说,他身边的同学、朋友也是对考研更热衷,都不愿意找工作。
智联招聘调研显示,2022届高校毕业生中,50.4%选择就业,比去年下降6个百分点。这是继2021年之后,毕业生连续第二年出现就业比例下降趋势,与此同时,选择自由职业、慢就业的人比例上升。
李强表示,毕业生不愿意就业的原因,可能与求职难度加大有关。智联招聘发出的问卷有一个就业去向的问题,不就业的人排名第一的原因是就业压力,占比47.6%。他们找工作时受到挫折,看到提高的的招聘需求,以及宏观环境感受的压力,都影响毕业生对于就业的心态。
即使成功找到工作的杨攀,也没有太多欢喜,他更有一种惆怅以及仓促的感觉。他的理想工作是去互联网公司,但今年互联网行业集体裁员,他已经主动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参加过一线大厂的面试,同组竞争的都是名校硕士、海外硕士,即使这些优秀的人有充足的项目经历、实习经历,但在大浪淘沙环境里,他们依然“卷疯了”。“我的个人经历可能跟不上,即使进去之后,很可能也只是边缘岗位。”而且,今年互联网公司裁员,裁了上年招来的应届生,这也让杨攀感到危险,他现在更倾向快速找一个工作,即使不完美,也可以用来过渡。
杨攀现在正在一家公司实习,五一后就要去新公司入职,同时,还需要准备毕业论文答辩,准备前后工作交接,“一直处于高速运转状态下,所有的一切都很仓促。我仿佛被推着退出了学生这个行业,成为了一个社畜。”
因为疫情,杨攀有8个多月时间没有到过学校了,他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这不是他想象中的毕业生活。按照他本来的规划,毕业时会有一个毕业旅行,纪念自己学生时代的结束,现在却哪里都不敢去了。并且,新公司的offer是有时效性要求的,他觉得还是要抓紧时间入职。从目前看,今年就业形势的确很严峻,3月他投过的一些岗位,4月已经下线了,说明工作岗位正在缩水中,“还是要抓紧,”他又重复了一遍。
感受到就业压力,毕业生延迟就业,选择考研或进入体制内,俨然已成为一个趋势。
李明毕业于一所双非本科院校,他所在英语专业的班级总共33个学生,其中确定考研、考公的就达25个,她自己也在为考取教师资格证做着准备,当拿到资格证之后,便回到家乡云南去谋求一份教师的工作。大四的医学院学生曹岳鹏考研首战失利,在进入求职市场和“二战”之间,几乎没有犹豫便先择了后者,甚至已做好了“三战”的准备,“现在连县城二甲医院都要求研究生,没办法”。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副教授、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主任张成刚认为,受疫情影响,高质量的岗位相对减少,毕业生选择的空间随之缩减,这样加剧了他们对高质量岗位的竞争,“慢就业”也可以看成是对高质量岗位竞争的一种体现。
2022年,考研报考人数达到457万人,与去年相比人数增长了80万,分数线也水涨船高。2022年通过国考用人单位资格审查的人数达到212.3万,同比去年增长34.7%,创历史新高,平均报录比约为68:1。
除考研与考公外,毕业生对央企和国企也比往年更增热情,这一趋势在去年便已经显现,在人民大学与智联招聘联合发布的《2021年高校毕业生就业市场景气报告》中,2021年,国企的求职人数上升最为明显。
位于象牙塔尖的清北,去年底相继发布各自的2021年毕业生就业质量报告。清华大学的报告显示,其2021届签三方就业毕业生总数为3669人,前往机关事业单位、国企等体制内单位就业的人数占比为69.9%。在就业市场的挤压下,被视为天之骄子的清华学子也未能“免俗”,选择进入体制工作。
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副教授、共同富裕研究院研究员周广肃表示,疫情之后,这种趋势变得明显起来,而前两次出现考研、考公热则分别对应着2004年的非典和2008年的全球经济危机。不确定性事件的冲击,提高了毕业生对风险的厌恶心理,从而更加倾向于选择更具有稳定性的工作,毕业生做出这种选择也无可厚非。
虽然今年是最难就业季,但大學生就业率的降低,有可能会持续。
李强告诉记者,一方面是大环境等客观因素,另一方面,大学生就业更加求稳求优,很多人找不到合适的宁可不工作。“以前是找到工作就OK,现在签约时间会更长。”
2022年,毕业生选择慢工作的比例上升。今年15.9%的人选择慢就业,同比去年提高了3个百分点。慢就业就是暂时不工作,先休息一下再就业。
前几天,中国人民大学开了一场女大学生就业招聘会。相比男大学生,女大学生面临的就业压力更大一些,从2022届应届生求职结果来看,男性毕业生签约率为女生的两倍有余。“劳动力市场要关注弱势群体就业,”曾湘泉对记者说。
作为国内顶级高校的学生,人大毕业生并不缺少工作机会,曾湘泉指导的几个研究生也都找到了理想的工作,有的去了腾讯,有的去了投行,有的考上公务员,还有去航天机构的。但非985、211高校的毕业生,正面临更大的就业压力,曾湘泉认为,国家应该出一些反就业歧视的法律法规。
他还发现,当前学历升级现象严重,很多地方招人只要博士、硕士,即使人大的学生,本科生毕业后选择不就业,继续考研究生的比例也在增加。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大学生找工作的需求和市场上工作岗位的供应正在脱节。2022年招聘需求最多的岗位是:销售、房产交易、管培生、普工、技工。大学生求职最多的岗位却是:行政、销售、人事、管培生、文员。“结构问题还是很突出。现在语言类、人文社科类、管理类学生拿到offer比例比较低,在人文社科中间,比如法学失业率很高,已经超过30%。”
复杂严峻的就业形势,供需失衡只是表象,背后的原因则是结构性失衡,即劳动力素质与产业发展不适配,才是问题根源。
周广肃介绍,“一些稀缺的高精尖工作者,面临的状况其实并不差,有很好的就业机会,甚至还面临着晋升或者是薪水上涨这样一个有利的局面。”就业的结构性失衡反映的是劳动力供给与需求在结构上的不匹配,有大量人才并不是企业发展所迫切需要的类型,而这种结构性失衡最直观的体现,便是毕业生就业难与制造业企业招工难的现象同时存在。
张成刚认为,当前我国处于产业升级阶段,校园人才培养与企业所需技术结合的并不紧密,这使得一些毕业生跟不上产业转型,进而加剧了毕业生的求职难度。反之,“像生物医药、电子信息这些专业其实是很好找工作的。”
这样的状况也与一些行业人士的观察相符。一名猎头表示,“目前医疗、智能制造、芯片、新能源这些未来5~10年很火的行业,招聘需求很旺盛。”
人民大学中国就业研究所与智联招聘发布报告的数据显示,智能制造、生物医药、现代服务等行业的优质岗位并未减少。今年春节后第一个月,计算机软件、通信/电信运营、增值服务和电子技术/半导体/集成电路行业的招聘需求,还同比分别增长40.7%、22.8%和19.5%。
BOSS直聘研究院發布《2022年春季就业市场趋势观察》显示,2022年春招中,新能源、航空航天、集成电路、医疗器械、生物制药、工业自动化等高端制造业用人需求暴增,同比增幅超过40%。
周广肃认为,解决就业难与招工难并存的结构性失衡问题,提升劳动力素质,加强人才培养对就业领域变化的适应性,是化解结构性就业矛盾的基础,是一个长期工程。“而短期来看,我们可以利用诸如互联网平台,新兴的‘直播带岗’等招聘方式来提升供需双方匹配的效率,尽可能减少中间环节带给他们的就业阻力。”
在五四青年节这天,中国青年网与快手联合推出了“2022大学生云端招聘季”活动,提供岗位总计超过3.8万个,近400万人次在线观看。
张成刚表示,短视频平台推动的“直播带岗”成为了一种创新的招聘模式,从“面对面”到“屏对屏”,“直播带岗”瞄准了大学生的就业需求,可以降低搜寻成本,提高匹配效率,从而增加选择机会。
在张成刚看来,大家也不必过分放大毕业生就业难的问题,“大学生属于高质量劳动力群体,就业压力其实在劳动市场就业人群中并不是最大的,现在的就业压力更多是产业结构升级背景下,大学毕业的学生专业技能和企业需求不匹配,以及疫情等综合因素影响下高质量工作岗位缺失等多重原因造成的困局。但整体的就业数据如果推迟半年来看,想找工作的毕业生还是能找到一个归宿。”
显然,寒窗苦读之后,在就业择业问题上,大学生更加理智且有更理想的追求。
疫情反复,就业形式严峻,网络上冒出了很多“躺平”、“佛系”的声音,然而这种声音终究只是年轻人的一种调侃和情绪宣泄,更多的是如同刘静、李明这样的年轻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发光发热。一如《新时代的中国青年》白皮书中所言:青年是整个社会力量中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国家的希望在青年,民族的未来在青年。中国青年始终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先锋力量。
“当代青年的主流观点,仍然是相信成功主要靠个人的努力奋斗。真正躺平的是极少数,不懈奋斗才是青年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