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之美向甘南

刘炯

当大奔商务车的四个轮子深陷泥沼之际，上一秒还激动不已的我，心情一个猛子扎进了谷底，大脑也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我一边盘算着离天黑还有多久、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处脱困有多少可能性，一边也忍不住念叨起来：难道这就是老天爷今年给我的生日特别礼物？

我不怎么过生日，但是也不太容易忘记，毕竟每年都和节气大暑在同一天，今年我和朋友两家六口人开着一辆商务车，冲进陌生的甘南地区，一路的风景远超预期，生日这一天更是给了我一个又一个惊喜。这一切，首先得从我们在甘肃阿万仓湿地公园经历的那场暴风疾雨开始说起——

阿万仓湿地距离玛曲县城50多公里，想要欣赏湿地的壮美，首先得爬上一座不高的丘陵，在山顶俯瞰这片最美、最大、最原始、最优质的高原湿地草场——就是它，曾获得过2008年《中国国家地理》“中国最美的五大草原湿地”的冠军。我们一行人停好车，刚刚走上登山栈道没几百米，就被天边迅疾飘来的暴雨云团吓回了停车场。

坐在车场边上的观景回廊上看着整片湿地里朦朦胧胧的河曲与沼泽，天上千变万化的云彩还时不时漏出些许光线，就仿佛一台充满戏剧性的光彩表演。从那些河道间无惧风雨的牦牛和马匹尺寸能看出来这里的天地有多宽，而大雨就像是幕布一般开合，眼前的草原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像是一名随着雨雾而舞蹈的精灵。

这场雨像小孩子的脸色一样，没多久就重又灿烂起来，大雨还吓跑了大多游客，剩下我们独自享有面前的壮美。近旁的野花遍地，一眼望不到边，延伸到目力所及的整片湿地，天地间一片纯粹。我们拾级而上，来到山顶，这里风景更加壮阔，仿佛能看到黄河从巴颜喀拉山发源。她一路向东南奔流，从青海流到四川阿坝唐克掉头向西北流向甘肃玛曲，形成了一个长约400多公里的大拐弯，阿万仓湿地位于这个大拐弯的中间，因水雾淤积，形成了这片水草丰茂的草原。

积雨云飘过，面前阿万仓湿地的绿意再添了几分滋润，令人心旷神怡。虽然谁也没提起，但是我打心眼里觉得，多亏了我生日带来的好运，才能独享这一方美景，可当时的我们哪里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绿色天堂阿万仓，我们一车人在兴奋中继续向前。这一路上，大家欣喜于有缘见识了这样一个深藏闺中的甘南，于是旅途虽未结束，便已津津有味地咀嚼起这段甘南之行，同时也对接下来的旅途有了更多期待。

的确，甘南常年被周边的四川美景的名声所掩盖，再加上当地的文旅宣传推广力度并不大，好多美景仍不为人所知。不过也因此赋予了它一种隐世之美，一见倾心后再难相忘。

你一言我一语间，我们六人一致认为，称得上隐世美景之一的必有扎尕那。它位于甘南藏族自治州迭部县西北30余公里的益哇乡，在藏语中，扎尕那的含义就是“石头盒子”。虽然我扛着相机走南闯北多年，但说实话，在到达扎尕那之前，对它的名字还很陌生，后来才知道它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头城。当我驾车从山区公路拐入扎尕那的核心地带时，一车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儿简直和我们之前去过的意大利多洛米蒂山区是一对双生子。

这座石头城景观多样，不光有嶙峋怪石高耸的山峰和曲折狭长幽深的峡谷，也有原始茂密古老的森林，更有第四纪冰川地貌遗迹，难怪无数摄影师都将这里当成了可以一拍再拍的宝地。

扎尕那由四个村寨组成，按山势从低到高依次为东哇村、业日村、达日村、代巴村。进入村落，顺着依山而建的道路可以徜徉在这些古村之中。这里每拐一个弯，都可谓移步换景，远处的群峰和近处的民居互为映衬，变化出无数美好而又自然的景致。

踏足其中，更能感受到桃花源般的幽深和寧静。四周是巍峨恢弘、雄伟壮观的石峰群，山势奇峻、景色优美，犹如一座规模宏大的石头宫殿，拱卫着中间这片村落。除了宛如仙境，更神似天然构筑的一座坚不可摧的天堑，在默默守护着“古城”，也难怪它能遗世独立那么多年。

当年美国探险家洛克对扎尕那也是盛赞不已，他在自己的书里说：“迭部是如此令人惊叹，如果不把这绝佳的地方拍摄下来，我会感到是一种罪恶。我平生未见如此绮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迭部这块地方让我震惊，广阔的森林就是一座植物学博物馆，绝对是一块处女地。它将会成为热爱大自然的人们和所有观光者的胜地。”

如果说扎尕那是神仙居所，那么我们跋山涉水前往的莲宝叶则如同藏有魔戒的奇幻魔境。

莲宝叶位于四川阿坝，准确来说属于阿坝与甘南的交界，是藏族天堂仙界神圣的神山。这里峰峦叠嶂、湖光山色，壁立千仞风骨雄浑，晶莹闪亮的湖泊串联其间。唯一会让游客为难的是四千多米高的海拔——对大多生活在平原和盆地的城市人而言，在这里行走的确艰难。在绝世风景之中一步一喘地跋涉，那感觉就好像《魔戒》里步履维艰的矮人们一样。

终于，一切的艰辛在来到扎尕尔措湖边时得到了消解。石墙环绕，捧着一汪湖面。水面不大，但很平静，湖里游着高原裸鱼，露出水面的几块巨石上铭刻着玛尼文。在这块仿佛与世隔绝的净土，世间的烦恼都一一被过滤干净。

确实，甘南一路的风景风情令人赞叹，除了计划里的风景和六七月遍地的野花，还有计划外的惊喜。当然，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寿星带来的好运嘛。

车厢里飘荡着我们的欢声笑语，我继续驱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高原雨后的道路往天邊远远延伸开去，两边是接天的草海。忽然，在道路的一侧，广袤的草原上掠过无数人影、帐篷和彩旗。再定睛远眺，居然在这里巧遇了今夏的赛马会，这真是个不能再棒的生日礼物了！

我立即离开大路，顺着车辄开进草地。这场赛马会声势不小，几千上万的藏族人应该已经在这里安营好几天了。大大小小的帐篷散布在原野上，中心则是用彩旗围起来的一片圆形的赛马场，目测周长足有七八百米一圈。

我们抵达时，这天的比赛已近尾声，各乡各寨的高手们正在激烈比拼最后的冠军。看着骑手们英姿勃发、藏袍舞袖，从远处急速翩然飞驰而至，到了近旁，听得相互追逐的马蹄杂沓，重重地砸在草地上，刚刚下过雨的地面溅起水星和草渣。多少次在小说和电影中看到过的场景真切地出现在眼前时，我们一行人兴奋万状，大人小孩全部冲到场边加油观战起来。

每一轮比赛有十骑出战，每轮的前两名进入最后的决赛，我们真是遇到了整部大戏的高潮。眼前的大场面完全激活了我的摄影师本能，疾风骤雨般地按下快门，拍风一般闪过的赛马，拍刚刚获胜的旗手将一把龙达高高丢在半空，拍身着盛装的孩子和汉子。

几个当地面庞乌黑油亮的男人肩搂着肩站到我的镜头前，主动要我拍他们，我乐意至极。从镜头里面看过去，他们都有着和康巴汉子不相上下的英武俊朗的脸庞，充满了力量和健康。拍完我把相机屏幕里面的照片展示给大家，每个人都发出一阵爽朗的笑。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最后的决战一触即发，大决赛的十匹战马已经蓄势待发，站到起跑线上，所有人的目光现在全部集中到比赛。如今回想起来，我已记不清比赛中那激烈的你追我赶，只记得冠军在大家簇拥下牵着自己的马儿，双双拴上大红花，脸上笑得比胸前的花还灿烂。

比赛结束，天色几近黄昏，草原的夜色来势很快，所有的人和车都急匆匆地准备离开，我也顺着车流往主路进发，只觉心满意足，志得意满，感慨生日来甘南真是不枉此行。

看到前车拥堵，别人家的车都小心翼翼地从泥潭边试探性地通过，但我这城市车手的烂脾气上了头，眼看着旁边似乎有超车的机会，便一个油门冲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前后轮迅速深陷泥沼，进退两难地不断挣扎，最终还是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再看渐暗的天色，车上所有人都归心似箭，此时，我心中一万个后悔都来不及。

在这里我们没有相熟的人，甚至语言都有些不通，想求救4S店，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清空全车的乘客，两家男主人全部站进泥沼里开始推车，然而杯水车薪，一点效果没有，我的心完全跌到了谷底。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刚才那几个我拍摄过的汉子看到了狼狈站在泥潭里的我们，二话不说就跑过来。其中一人解下长长的布腰带，三下五除二地缠住我的车前杠，然后呼朋唤友——两三个、四五个，最后一群甘南汉子合力拽住那根腰带救援我们。我随着他们的力道一脚一脚地配合给油门。十七八次的尝试之后，轮子终于找到了着力点，在试探中奋力爬出了泥潭，人群中一阵欢呼。手足无措的我，拿着钱包冲下车，想感谢一下这些施以援手的陌生人，而大家摆摆手，笑意盈盈地踏着暮色离去……

在这些“侠客”的帮助下，我们一车六人终于重新回到了大路，天边已是暮色浓重，好多的感动不知道找谁说……我知道，这份陌生人不求回报，伸手相援的情谊才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大生日礼物，我也由衷感谢这段经历，能让车上的孩子们看到、感受到广袤的天地和淳朴的真情。

原来最美的事物从未消失，它们一直在那里，在甘南深处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