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的天堂电影院
2022-07-08
印度知名流动影院“阿玛尔巡回有声电影”
距孟买六七个小时车程处,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镇。这里是普塞冈,常住人口不到1万。然而每当冬季来临,举办节日庆典的时候,大量的人群便会涌入这个小镇。宗教、商业、娱乐,各类活动汇聚一堂。往日宁静的小镇变得熙熙攘攘,人群中有卖牛的小贩,有去往塞瓦吉里寺的朝圣者。一眼望去,高耸的摩天轮、各色的小吃摊和叫卖食品的小贩,将这个小镇点缀得热闹非凡。在2002年1月的普塞冈,耶拉拉河岸边可以看到一顶巨型红白条纹帐篷,由印度知名流动影院之一“阿玛尔巡回有声电影”搭建。
帐篷旁停着一辆老式卡车,车顶放着影片海报,前盖掛着一个大喇叭,用来向更多的人宣传影片。后车厢的放映机可以透过卡车和帐篷上的孔,将光影投射到帐篷里的大银幕上,这些就是一个流动影院的基本配置了。这里一场电影的票价是10卢比,按当时汇率折合为0.2美元。
帐篷里,银幕两侧坐满了男女老少,有1000多人,其中有普塞冈当地人,也有从附近小镇过来的。虽然地上满是尘土,但观众毫不在意,直接盘腿而坐,沉醉于电影之中。一些人是第一次来电影院看电影,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在这个帐篷中,电影几乎全天24小时放映,每天大概播放五六部影片。当小镇的活动告一段落,观众也心满意足时,工作人员就会收起帐篷,整理电影胶片,带上宣传材料,出发前往德干高原,参加下一场集市。伴随着卡车的轰鸣声,“阿玛尔巡回有声电影”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不用再为看场电影跋山涉水,等待影院来到你身边就好。
据电影行业资深人士阿米特·卡纳描述,印度每年大概可以产出2000多部影片,影片语言多达数十种,远超世界其他国家。其中1/3的影片会走向大银幕,在影院上映,还有一些可以通过电视或互联网收看,剩下的一部分就无法走进大众的视野了。在印度,印地语影片的产量最大,但一些其他语种的影片也十分叫座,比如孟加拉语、博杰普里语、卡纳达语、马拉雅拉姆语、泰米尔语、泰卢固语等。如今的宝莱坞已经家喻户晓,成为了印地语电影的代名词。
每当印度人谈到宝莱坞为何在印度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时,总能滔滔不绝地说出很多原因:其一,像印度这种多元化的国家,需要某些事物让人们达成共识,而印地语作为全国大多数人掌握的一种语言,自然是这种共识的基础;另外,印地语电影产业最为庞大、丰富,也更为讨巧、有吸引力;现实中,大部分印度人过着屈辱和受压迫的生活,而电影中美好的故事能带他们走进另一个世界,对他们而言,从现实中抽离,即使短暂,也算是一种慰藉。
宝莱坞的文化影响力早已超越了电影本身,比如印地语电影配乐对印度流行音乐就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宝莱坞演员不断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广告中,产品涵盖了不同的行业,比如可乐、手机、内衣乃至水泥。电影明星不仅仅停留在银幕上,他们还主持电视节目,宣传公益事业。有人当起了老板,拥有了自己的板球队,有人走上了从政之路,甚至进入了内阁。电影明星走向了印度的各行各业,电影业的理念和形象也逐步深入人心,为印度人民广泛接受。曾经,政治、宗教和板球作为印度人共同的信仰,将这个国家紧密联系在一起;但如今,政治矛盾重重,宗教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而板球又无法像电影一样,通过歌舞将印度人的浪漫展现得淋漓尽致。所以,电影现在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将整个印度维系起来的重要纽带。
摄影师阿米特· 马德希亚用镜头记录了印度流动影院的神奇魔力。
在印度,矛盾比比皆是,其中一点与电影有关——这个世界上最热爱电影的国家,影院数量和人口总数却不成正比,甚至低得可怜。平均算下来,印度每100万人仅有8块大银幕,而美国的相应数据为124块。反观电影票销售情况,2017年印度电影票全年共卖出19.8亿张,同期美国仅为12.4亿张。由此可见,印度人的观影热情与影院数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印度的大银幕不仅少,而且分布不均。孟买有很多银幕,普塞冈却一块也没有。以印度最大的影院运营商皮维尔为例,它在100多万人口的昌迪加尔投入的银幕比8000多万人口的拉贾斯坦邦还多,因为前者是繁华都市,而后者是贫困地区。潘卡·特里帕蒂是一位印地语电影演员,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比哈尔邦(印度东部的贫困地区)长大。他12岁时才第一次去影院看了场电影,因为离他最近的影院也有25公里远。流动影院其实就解决了这样的问题——不用再为看场电影跋山涉水,等待影院来到你身边就好。
20年前,记者托洛夫尼克来到普塞冈时,印度共有11692块电影银幕,另有1400块银幕用于流动影院。而到了今天,银幕数量下降到8000多块。此外,因为疫情,1500多块银幕遭到停用,流动影院也仅剩下52家。红及一时的“阿玛尔巡回有声电影”,其名蕴含永垂不朽之意,却也早已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
流动影院之所以衰落,主要因为两点。一是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的普及。如今,印度至少有5亿块屏幕可以用来看电影,但这些屏幕并不在电影院,而是在人们的口袋中。从网络流量的使用情况可以得知,在印度,手机最多的用途就是播放视频。很多流媒体也深受人们的喜爱。印度街头的机动三轮车司机将手机绑在车把上,不载客的时候就看看电影。当夜幕降临,街道一旁是斑斓的霓虹,另一旁则是露宿街边的人们脸上映射出手机屏幕的点点微光,令人唏嘘不已。
流动影院衰败的另一个原因是没能与时俱进。诺朗吉从小就在流动影院工作,身材矮小的他经常穿梭于盘腿而坐的观众之间叫卖零食。现在他想要拓宽业务范围来维持经营,比如增设儿童游戏或摩天轮项目。他说:“流动影院已经成为了我们的办公室,我们吃住都在这儿。虽然很多人选择了离开,但我会继续坚持下去,坚守好这份传统。”
苏希尔·乔杜里是新式流动影院“电影时代”的创始人,他想再为流动影院赌一把。乔杜里童年时期经常跟着他的军人父亲辗转于不同的城市。后来,他考上了印度的一所顶尖工程类院校,毕业后在拉美地区做IT顾问,并没有电影行业的从业经历。几年前,他回到印度寻找创业机会,赶上了影院的衰落。他认为,流动影院可以避开高昂的租金和繁琐的监管体系,毕竟租用公共空间比较便宜,流动影院经营许可证的办理手续也比较简单。在印度大部分地区,可能仅仅需要三种许可证就能经营一家流动影院。
乔杜里于2015年创办了“电影时代”公司,此后购入了37块可移动的大银幕,每个银幕可供100至250人观影。他计划短期内将银幕扩充至100块。他的最终目标是3000块,其中1/4將设在城市,尤其是火车站这种人流密集的场所,其余的将设在服务业不发达的地区,包括一些最偏远的地区。
“电影时代”的设备完全不同于普塞冈时期的流动影院。卡车进行了升级换代,帐篷也被黄色的充气立方体屋子所取代,屋顶的凹陷设计能让音效变得更好。屋里配备了空调,还准备了塑料椅子,地上铺有地毯。影片画面十分清晰,还配有杜比音效。灯光暗下,电影开幕,这样的氛围很容易让你忘记脚下的土地有多么贫瘠。
“电影时代”的票价从30到70卢比不等,相比皮维尔旗下多厅影院的平均票价191卢比,显得十分优惠。乔杜里认为,如果有3000块能供百人观影的大银幕,票价定为70卢比,上座率达到三成,那就能为印度的年度票房增收1.22亿美元。
他的愿景十分宏大,但真的能实现吗?1896年,卢米埃尔兄弟的影片《火车进站》上映了,这是一部仅仅50秒的纪录片,展现了一列邮车驶入站台的场景,但据说当时的观众看到这一幕以为是真的火车驶了过来,吓得拔腿就跑。到了2002年,影院的这种魔力仍然存在,当时托洛夫尼克就在普塞冈见证了电影给小镇人民带来的乐趣。不过,现在已经是2022年了,各类视频铺天盖地,各种播放设备也层出不穷,影院的魔力依然存在吗?
也许影院的魔力就在于,灯光暗下那一刻你的激动与期待,你购买爆米花和零食饮料时的满足,你与陌生人共同分享这段经历的喜悦,你摆脱手机、全身心投入到大银幕时的沉醉。
[编译自英国《经济学人》]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