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市博物馆藏唐刘升墓志考
2022-07-07唐冬冬开封市博物馆河南开封475008
唐冬冬(开封市博物馆,河南 开封 475008)
《刘升墓志》(图一),全称《大唐故太子右庶子、任城县开国男刘府君墓志铭并序》。洛阳出土,但出土时间和地点不详。墓志现藏于开封市博物馆。《刘升墓志》唐天宝四年(745年)十月刻。志盖高、宽均为59厘米,厚10厘米。志盖题篆书“大唐故刘府君墓志铭”。志盖左下角残缺。墓志高55.0厘米、宽54.5厘米、厚10.5厘米。李翊撰文,未署书丹者姓名。志文行、楷相间,24行,行24字。除个别文字有泐损外,其余皆清朗。
志文曰:“大唐故太子右庶子、任城县开国男刘府君墓志铭并序 右補阙李翊撰
公讳升,字陟遐,彭城人。禀纯粹之德,蕴生灵之秀,式金玉之度。被鸾凤之姿,信一代令仪,九流英达者也。其生也不造,其少也多艰,始以烈考彭城长吏府君罹及善之刑,近倾巢之祸,收骸去蜀,扱袵投荒,徒行百舍,饮血万里,蛮貊之人皆教以孝,有以见公之锡类也。丹徼孑居,素业克构,周流六籍,该览百氏,穷草隶之妙,擅词赋之工,江沲之人皆典于学,有以见公之惠训也。由是休问日流,英华籍正,人伦佇其模楷,缙绅渴其风猷。故知兰桂幽而馥,随和晦而显。暨涣汗昭洗,言旋京国,则愿窥元礼之门,睹叔宝之貌者,如水归于壑,影附于形。优遊名公,绰有余也,遂再射策甲科,三人清宪,累兵、户二员外、中书舍人、右庶子。挥宸翰于中枢,发春华于前曜,典形故事,被于台阁矣。夫其受物用虚,涵体以静,进而鼓其动,退而养其明。与人也周,为器也备,仰之增峻,挹而逾深。呜呼!禀命不融,享年五十有五,开元十八年六月二十九日,薨于京兆修行里私第,假殡于西京。暨天宝四载十月十三日,该葬于河南县平乐乡北原,从先茔,礼也。有子长曰颖,不寿夭亡;次曰顗,左骁卫兵曹参军,无祐早逝。夫人京兆韦氏。始悲不天之何从,终哀哭夜之巨痛,匍匐丧事,能反羁魂,零丁苦心,俾述休烈。至于本枝奠系,家声官叙,则史策碑版详矣,此盖纪其大者远者焉。铭曰:
尧之绪兮楚之裔,尔公尔侯兮延億世。续厥问兮保厥祀,为龙为光兮驰千里。侍两宫兮登一台,栋未崇兮梁已摧。树先塋分礼不筮,篆贞泯兮长若砺。”
根据《刘升墓志》的碑文,笔者对以下几个问题进行考证,不妥之处,请方家斧正。
一、刘升的身世及经历
墓志云刘升为彭城人,今江苏徐州人。彭城刘氏家族显赫,人才辈出。据有关学者考证,大唐一朝,彭城刘氏家族考中进士的有13人之多。《新唐书》卷106《列传31·刘德成》记载:刘德成,徐州彭城人也。子刘审礼袭爵。刘审礼子刘易从,历位岐州司兵参军。刘易从子刘升。墓志亦言其父易从是“彭州长吏”,与两唐书《易从书》相合。墓志谓其父“罹及善之刑,近倾巢之祸”,指唐永昌年间即武则天当皇帝的前一年(689年),被酷吏周兴诬陷而死。武则天被高宗立为皇后以后,许多贞观时期的老臣都因竭力反对而被武后处死,刘升父之死很可能与此有关。
《新唐书》载“刘升年十余岁流岭表,六道使诛流人,升以信爱为首领所庇免。后易姓温,北归落(洛)。景云中,特授右武卫骑曹参军。开元中,累迁中书舍人、太子右庶子……”。墓志中记载:“……始以烈考彭城长吏府君罹及善之刑,近倾巢之祸……暨涣汗昭洗,言旋京国……累兵、户二员外、中书舍人、右庶子。”从这里可以得知,刘升父亲死后,十岁的刘升被流放,刘升以诚信和友爱受到蛮貊首领的庇护,改姓温,后千辛万苦回到洛阳。“优遊名公……,遂再射策甲科……”刘升的官职屡屡升迁,后官至“右庶子”。“右庶子”是指封建社会最高统治者皇帝的继任者皇储所属的官员,是中国古代中央官僚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之一,负有教育、引导、保护皇储的重要职责。
《新唐书》中未言及刘升的生卒时间,而墓志载“……享年五十有五,开元十八年六月二十九日,薨于京兆修行里私第”,由此推断刘升生于唐上元二年(675年),卒于唐开元十八年(730年)。另墓志中所载刘升之死葬年月、夫人及二子等信息,则传中不载,墓志可补史书之阙。刘升传文十分简略,此墓志可使刘升之事迹更趋完备。
唐代《刘升墓志》
二、刘升的诗词
史书和墓志均称“升能文”“擅词赋之工”。说明刘升在盛唐时不仅位居四品高官,也应是一位诗人。唐代是中国诗歌发展史上的一座高峰。唐代诗歌的发展分为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刘升生活在盛唐,这一时期经济繁荣,国力强盛,诗歌题材广泛,流派众多,名家辈出,诗人的作品精丽华美、健康清新、韵律和谐,属蓬勃向上的浪漫主义诗风,表现了盛唐时期诗歌共同的艺术特色。如刘升所作的一首五言律诗《丝网浮鲨》:
风雨暗烟汀,渔歌荅杳冥。
鳞飞千片雪,网乱一江星。
白小供厨积,红肥满市腥。
烹鲜谙食谱,不数五侯鲭。
诗在意境上给人以新的美感,体现了作者追求清幽雅淡、隐逸生活的真实情感,同时也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符合盛唐诗歌的兴象超妙、韵律优美的艺术风格。
又如刘升的一首赋得体诗《奉和圣制送张说上集贤学士赐宴(赋得宾字)》,也可以看出刘升有极深厚的诗歌功底。
唐开元五年(717年),唐玄宗李隆基创集贤书院,书院落成时,玄宗出题,大臣们各抽字赋诗。刘升抽到了“宾”字,所以压“宾”字。
图书应明主,策府宴嘉宾。
台曜临东壁,乾光自北辰。
网罗穷象系,述作究天人。
圣酒千钟洽,仙厨百味陈。
成山徒可仰,涉海讵知津。
幸逢文教盛,还睹颂声新。
唐代赋得体诗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诗歌体式,是唐代文人在帝王、公卿所召集的宴游或文人集会或科举试诗的背景下,集体分题、分韵所赋之诗。唐代文人创作赋得体诗,是一种普遍且重要的文学现象,体现出唐代诗歌另一种创作倾向。赋得体诗充分发挥了诗歌的交际传统,促进了唐代诗歌的整体繁荣。刘升的这首诗对仗考究,韵律和谐,表现了诗人的即兴创作水平。
三、刘升的书法
在《刘升墓志》和史书中均有刘升“穷草隶之妙”“善草隶”“亦工八分”之记载,说明刘升在当时是隶书高手。现藏西安碑林,刊刻于唐开元八年(720年)三月的《华岳精享昭应碑》,由御史刘升以隶体书丹、华阴主簿咸廙所撰,李休光篆额。《华岳精享昭应碑》的书法艺术之精妙,历代方家对此多有评论:书法有汉隶遗韵,字势开张大气,字形端庄工整,线条灵动有力,在古代八分书中享有一定声誉。如赵明诚在《金石景》中云:“升素以书名……此碑隶法古劲,无唐人习气,可爱也。”可见史书、墓志、实物三者相互印证,称刘升为唐开元年间的隶书能手实不为过。
四、《刘升墓志》所反映的书法史及其书法艺术
唐代结束了魏晋南北朝近400年的动荡局面,开创了和平统一的新局面。唐代大一统的局面,为唐代行书高潮的到来奠定了基础。
古代镌刻于金石上的文字不仅为昭示当代,还为传之久远。因此,金石文字主要用于庄重严肃的场合。当时金石文字大多用官方正体文字。如先秦时期的金文用篆书;东汉的正体是隶书;南北朝进入楷书时代,石刻文字多用楷书。在古文字向今文字转化的过程中,隶书曾是篆书的俗体;草书经过规范化形成了章草;在隶书向楷书转化的过程中,行书始终随着楷书的发展成为楷书的俗体,并一直沿用至今。行书易写易识,又最适合人的书写生理特点,具有自由性、便捷性,在日常应用中最为普遍。正是由于行书自由性的特点—“行书无定法”,因此,行书始终不能成为正体,只能作为楷书的俗体存在。由于行书是俗体,在唐代以前行书不能入碑。不仅社会上层重大、隆重的场合刻碑不用行书,连同下层民间小件石刻也尽量使用正体。这种情况在唐代发生了变化,行书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被刻于石上,成为一时之社会风气。唐代兴起的行书入碑之风,一方面与唐太宗李世民的倡导与垂范有关;另一方面,以俗体入碑也从侧面反映出唐代文化的开明与包容。正是由于帝王的率先垂范,士大夫纷纷效仿,唐代石刻文字中出现了许多行书作品。唐代行书不仅刻于碑而且在墓志中也有体现。行书入碑之风一开,便蔚然成风。不仅社会上层如此,连社会下层文人也深受此风影响。唐代墓志行书的鼎盛时期是玄宗到德宗之际。它的发展变化与唐代行书的整体发展变化同步。《刘升墓志》刊刻于唐天宝(玄宗天宝)四年(745年)十月,正是行书墓志高度发展时期。
《刘升墓志》书丹行、楷相间,以行书为主,楷中带行,别具意趣。楷书具有唐代森严法度的风格。如《刘升墓志》中的“居”“克”“籍”“学”“旋”“累”等字用笔峻拔,笔画方润整齐,有欧阳询结体的开朗爽健,也有虞世南楷书的婉雅秀逸、沉厚安详之韵,体现出唐代楷书的成熟和尽善尽美之境界。
墓志中“……有以见公之惠训也”“……遂再射策甲科”“……俾述休烈,至于本枝奠系”等句,均以行书书之。从笔法上可以看出隽妙雅逸、秀丽柔和的行书书风,不失王羲之的书风气格。可见书丹者相当用工地学习过王羲之的书法。但我们也不难看出,作者并不囿于王的藩篱,正处在企图摆脱其影响的苦苦追求中。除了保持王书的妍美外,该志文不少地方采用了方笔,使线条同时乘续魏晋雄强的特点。
在此墓志中也掺有行草字体,如“问”“叔”“洗”“公”“能”“至”等字,均以行草书写而成。行草是介于行书和草书之间的一种字体,行草的特点是行笔加快,它不像楷书那样刻板规范,也不像草书那般潦草和难以辨识。在楷书、行书中融入草书,不仅适于作者表现,而且形式上的变化更为丰富。
从《刘升墓志》书法的整体效果来看,虽字字独立,然行书一贯笔断意连,字画挺拔,气势纵横。此外,虽然有的字结构属楷书,有的字属行书,也有的字结构属行草。虽风格不同,可错落融合在一块墓志上,非但不使人感到有什么不协调,反倒令人觉得增添了不少生机和新意。像《刘升墓志》的这种楷、行中掺以行草的书法创作形式,在明清时期为多位书家所运用。
五、结语
总之,唐代墓志行书作品在存世的唐代墓志中所占比例并不高。它们不仅是唐代存世行书墨迹的重要补充,而且对了解整个唐代书法史也具有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