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的纹路(组诗)
2022-07-07黄挺松
黄挺松
瓦,躬耕在自身的界限
它从不僭越天空并
不曾由天空获得额外的风雨
它独自承受又避让
丝丝缕缕的光与影
瓦,也绝不低首于地面
既然脱胎自泥土
它即无意携带任何人间染色体
为迸溅的泥土重新融合
那一次我参观某座砖瓦博物馆
一片片古瓦,悬而蛰伏
我恍见云翳隐约的天空
一马平川,万马齐喑
而当我侧身走出眩晕的户外
绕馆的小桥流水,早已不知奔入
大地何处。仅剩下
慵懒的旋涡虚挽着沸透的夕光
世界有良愿,它在补充着我们
难以持续却要缓缓吸收的
企图进入我们体内的微量阳光
路途中希望绊上我们膝盖的花草。
清晨的鸟鸣,补充着幽静——
美梦,叠音了它入世的歌声;
陌生的面孔,补充着默与善——
不知名的行道树,参映其间。
出走的人,在补充着我们的祝福;
归来的姓名或昵称,补充着
我们呼吸调频里,思念的方言台。
大地流淌,我们自身在补充着
驻扎的土石。夜空。青枝绿叶。
枝叶密了,才能藏住漫天的风声。
怀想中的黄昏,又悄然降临。
晚风,在你我的峡谷间吹动它自身。
很快,它将沿途草木吹塑成你和我
急于辨认但又失联了词语的,此生此世。
没有我,你也是夜幕降下的签署者。
阻断你和我,那无数自噬的雨水,
灌注了它们天赋幽静的背景乐,
——缓流中,发展着永别离的剧情。
屏幕上,不时飞来绕去,
一只毛蠓,扇动着
翅膀上一圈圈细微的声浪,
就像游弋在线性的河堤。
我加入它的暗访,
沿途的卵石,不见;
裸露的荒滩头,不见。
河道越来越齐整。流水也是。
入夜的这只小飞虫
东游西荡,向着光亮的腹地。
我方位尽失的手臂
仅保持同一个姿态——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的无知”。*
*注:语出苏格拉底。
火焰,越轨者的火焰
你这纤细的风暴,足以掀翻
所有黑夜监禁的海水
火焰,忠诚的火焰
你这神性的野草
不从属于任何人的茎叶如此柔韧
在辽阔的荒原里摇曳
火焰,你置身
每一次孤立无援的时刻
洞察一切,而向来不发一言
他的暗影在你的光陰里浮动
那个被幻象击伤的人
你不能再击伤他
那比时间更残酷,比真理更痛苦的
你只能烛微,不能引爆它
他风中的美酒已所剩无几
那简陋的壶里那苍凉的血
你偷偷温热它
然后再一次减弱自己
赶在天亮之前,和远行者
再一次踏上漫漫的前路
火焰,灵魂的火焰,刀锋的火焰
我的心被你彻底掏空
你澄明的纹路,逃出我多少肉身
我们都被看不见的爱,
拥抱过。拥抱着。
妈妈,请擦拭。今天的
闪光或一面水,醒来的镜子,
让我们看见你无数,安静如洗的面容。
裂自那些光影的抛物面
总有一株茅草
从深深浅浅的冬野
高过你本身
缓缓地走出来
它孤蓬万里的样子
如果日影旋绕
或夜光波动
走在荒无人烟处的那些你
被它捏于手上
远远望去,徐徐清风
正从你额顶一缕缕谢去
要经由山风多少的卷舌
才折返这样的清明
才可能融净我的眼神
以替去春光秋韵和贪婪的花草
请以此间历任诗人的飘髯或飘带
尽染这林涛的苍黄
请让沧桑取代上天的修辞学
请让他流放丹砂的色相
将无尽的暧昧停更
就像云空、山石和湖波一样
还质本洁。谁的此刻
还耽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矫情
谁还在寄托吴派的大隐隐于乱世
谁就谢绝了在一阕评弹里出离
谁就是在天赋面前故意了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