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影行者

艾略特·施勒费尔

黑豹梅兹和巨蟒继续保持着长时间的对视。梅兹的耳朵紧贴着脑袋，缓缓地向后退去。巨蟒纹丝不动，但他的两只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梅兹。梅兹知道，蟒蛇是用身体缠绕、勒紧动物致其死亡的。这条蟒蛇巨大而强壮，如果他想，现在就可以向前冲，用身体缠绕住自己，将自己勒死。

但即使是在梅兹继续撤退的时候，这条奇怪的蟒蛇也一动不动。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热浪从嘴里一波一波地释放出来，感觉连空气都在战栗。也许他刚刚吃饱，也许他不喜欢幼豹的味道。

或者说，这条大蟒蛇此时感到不适应。也许他在为身处白昼世界不知所措。梅兹突然感到很惊讶，因为巨蟒闭上一只眼睛，然后又睁开，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然后，他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动作。

他在眨眼！

梅兹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她试图用语言表达，但恐惧在扰乱她的思绪，她的四条腿竟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之前，梅兹就已经飞快地朝洞穴跑去了，几乎没有感觉到脚下踩过的丛林地面。当看到熟悉的倾斜巨石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在白天，那些巨石变成了明亮的灰绿色，而在夜间，它们看起来是黑色的。一看到家，梅兹觉得自己的心率开始恢复正常，这是她悄悄溜出洞穴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天空。

以前，在白天，她躺在洞穴里醒着的时候，听到过老鹰的叫声。老鹰凄厉的叫声总能让她竖起汗毛，但她从未亲眼见过老鹰。

梅兹希望看到的是老鹰在头顶上方的高空翱翔，但这只猛禽此时正在洞穴的入口处。居然离昼行者这么近！老鹰威严而强壮，喙又尖又长且带有弯钩，肌肉发达的身体覆盖着光亮的蓝灰色羽毛。他跳跃着，却因为太重而无法飞起来。

因为他的爪子上抓着个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梅兹最爱的妹妹春芭！

天幕使春芭陷于白昼世界的沉睡中，即使受到老鹰的攻击也无法醒来，即使爪子戳进她的胸腔，她也紧闭着眼睛。她的下巴在颤抖，嘴巴一张一合，试图在梦中找到疼痛的根源。

正面攻击不是黑豹的战斗方式，乌莎总是教小豹们伏击，从不正面对峙，但春芭身处险境让梅兹无法思考。老鹰跳跃着，展开双翅，试图用蛮力飞向高空。但春芭使他失去了平衡，搞得他左右摇摆。老鹰翻滚着跌回地面，单肩着地，瞬间松开了春芭。

这时梅兹出击了。

她灵活地快速向前冲去，用前爪抓住肉墩墩的鹰腿后侧，爪子深深地嵌入肉里。老鹰惊叫一声，疯狂地扇动翅膀，反复拍打着梅兹敏感的鼻子。梅兹往后一缩，本能告诉她为了自己的安全要松开老鹰，但一想到无助的春芭，她还是坚持住了。她爬上老鹰的身体，牙齿咬住了翅膀与躯干之间的部位。

梅兹最初咬着的多半是油亮的羽毛，她继续用力，当她的犬齿触碰到肌肉时，她立即狠狠地咬了下去。老鹰抬起喙，冲着天空尖叫。老鹰尖叫是为了吓唬梅兹，而且确实奏效了。梅兹想象着老鹰会用爪子挖出她的眼睛，几乎想要松开嘴。但她设法坚持住了，越发用力地紧紧咬住。

老鹰就像看不见她一样，用喙在空气中乱啄，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老鹰的动作越来越疯狂，梅兹觉得自己的爪子在拍打的翅膀上打滑。她咬紧牙关，把耳朵往后贴，但这还不够。老鹰把她甩了出去，在地上滑出去好远。

梅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又摔倒在地，她的后爪被一根藤蔓缠住了。她想把后爪拽出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她不用看也知道，老鹰正箭一般地朝她冲来，强有力的翅膀把泥土和昆虫拍打得四处乱飞。梅兹紧闭眼睛，等待鹰爪划过肉体。

但痛苦一直没有降临。

一阵瑟瑟声后，紧接着是一声巨响，然后万籁俱寂。梅兹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副惨象：老鹰被藤蔓缠住了，被紧紧地捆在丛林的地面上。

噢，等等，那不是藤蔓。

是蟒蛇用身體缠住了老鹰，把他压在地上。翠绿色的鳞片相互交错，蟒蛇缠得紧紧的，野蛮地用力挤压着，空隙里露出蓝灰色的羽毛。

梅兹得救了！被一条大蟒蛇救了！

被散落飞扬的羽毛包围着，梅兹瘫倒在乱糟糟的泥土里，喘着粗气。她刚喘过气来，便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向春芭走去。

春芭侧身躺着，仍旧处于沉睡状态，眼珠在眼皮下快速地转动。梅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最初的日盲状态，但战斗造成的体力消耗，让她感觉光线再次变得强烈起来。梅兹的脑袋里犹如雷声轰鸣，头痛得让她想紧闭眼睛，屏蔽掉一切。但她努力睁着双眼，走近妹妹，视线在春芭身上快速移动，仔细检查她脖子上的伤口。老鹰的尖喙、利爪划破了春芭的皮肤，但不是太深，伤口的血已经凝结了。

蟒蛇一下紧一下地缠紧老鹰，他们俩在地面上不停地滚动，最后，老鹰完全消失在翻腾的鳞片中。梅兹吓得往后缩，用牙齿轻轻咬住春芭的尾巴往后撤。

但是，蟒蛇并没有向她靠近，他似乎也没有兴趣吃掉老鹰。他静静地盯着梅兹，眼睛闪闪发光。

然后，令人震惊的是，蟒蛇说话了。声音低沉嘶哑，每个字的末尾都有轻微的喉音，听起来竟然像一只黑豹在说话。

“你和你的妹妹现在安全了。”

刚经历了一场混战，梅兹伤痕累累，惊魂未定，心里仍然害怕老鹰会脱离蟒蛇的掌控，她扭着身子向洞穴里退去。当蟒蛇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后腿和臀部已经退进洞穴里了。

“这只鹰不再危险了，这只小豹子也只受了轻伤。我们都知道她和你我不一样，白天是不会醒来的。我走了那么远来见你——请留下来和我谈谈。我叫奥瑞尔。”

梅兹继续把春芭往洞穴里拖。虽然她有好多事情想问这条蟒蛇，但老鹰的袭击把她吓坏了。

奥瑞尔张开了嘴，但又闭上了，只是凝视着地面。梅兹一边拽着春芭后退，一边顺着奥瑞尔的目光望去。她看到了什么？连绵不断的雨水形成了好多大水坑，但她之前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眼下正是雨季。她发现了奥瑞尔正在关注什么：一群排成一条宽纵队的蚂蚁移动着，沿着奥瑞尔身边的地面迅速通过，就像是朝着奥瑞尔奔去。18EA5F9B-CC8A-44AC-82CF-543FC0443930

“你对蚁后了解多少？”奥瑞尔问梅兹。

梅兹没有理会他的奇怪问题，把春芭拖进了洞穴。她拨弄藤蔓，盖好妹妹之后，才缓缓地把头从洞口探出来。这是她能接受的离蟒蛇最近的距离。

蟒蛇依然缠着老鹰，他闭着眼睛，歪着脑袋说：“我来解释一下，我具备听懂蚂蚁说话的能力。他们是唯一遍布卡尔德拉地区的物种，无处不在——包括你的洞穴。他们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化学信号一个接一个地传递信息。消息传播得很快，而且在传播过程中几乎没有曲解。通过听他们说话，我了解到一些关于你的非常有趣的事情，梅兹。”

“你知道我的名字？”梅兹一边说，一边甩着尾巴。

奥瑞尔点点头。

“蚂蚁叫你来这里找我？”梅兹问道。

“是的。”奥瑞尔说，“事实上，你从来没有真正独处过，他们一直在关注你。”

“我每天数的那些切叶蚁！”梅兹说，“他们一直在观察一切……并向你报告？”

“是的，蚂蚁告诉我，这里诞生了一只特殊的黑豹。她和我一样，拥有神奇的力量。她是一个影行者。”

蝉的嗡嗡声渐渐消失。黄昏的帷幕即将拉开，梅兹的家人也将随之苏醒。如果她不想被发现，就得在那之前回到洞穴里。

“影行者是什么？”梅兹问道。

“呃，你和我就是影行者。”奥瑞尔说着，把那皱巴巴的头落回到盘绕的身躯上，“大约一年前，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当太阳处于天空的最高点时，月亮挡在了它的前面，它们的力量结合到一起。昼行者对这一时刻记忆犹新，因为他们的世界在正午时刻变得黑暗。夜行者只苏醒了一会儿。”

“我不记得了。”梅兹说。

此刻，这条巨蟒显然没有立即缠住梅兹并将她吞掉的打算，因此梅兹才有这个“奢侈”的机会好好打量他。虽然他翠绿的身体上有棕褐色的条纹，但他的鳞片有一种乳白色的光泽，就像覆盖着细密的蜘蛛网一样。奇怪的是，他的头部还有一片光亮的炭色鳞片。他说话时嘴里露出浅粉色牙龈，完全看不到尖牙。梅兹想知道他的牙齿怎么了，虽然没有牙齿但丝毫不会减少他的危险性。奥瑞尔的身体充满了力量，身材这么魁梧，哪里还需要尖牙！

“你不会记得，我也不记得。”奥瑞尔一边眨眼一边说，“因为那时我们正忙着出生呢。如果我没有听懂螞蚁语言的能力并向他们学习，我就不会知道这些。但是正因为我有这样的能力，并借助蚁群不朽的群体记忆，我已经获得了普通动物所没法拥有的知识。夜晚的生命能量来源于月亮，白天的生命能量来源于太阳。在日食期间，这些生命能量增加了一倍。它让我们在白天和夜晚都能行走，还赋予了我们神奇的力量。具体是什么神力，要看具体动物的情况。”

“哦，那你错了。”梅兹说，“我并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

“通过聆听蚁群的讲述，我已经找到了其他十多个年轻的日食诞生者，他们正在前往位于卡尔德拉中心的日月神塔的路上。他们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的神奇力量。你也跟我一起去那里吧。我遇到的第一批日食诞生者中，有一个已经展现出了占卜的能力。我们看看他能不能发现你的能力。如果你真的没有，那我就把你平安送回这里。”

白昼的光线逐渐消失，很快就要入夜了。梅兹担忧地望着天空，她必须赶紧回到洞穴里，否则就太迟了。

“来加入我们影行者的队伍，我们需要团结在一起。”奥瑞尔说。

梅兹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为了这条陌生的蟒蛇离开春芭，不管是什么理由。

“我知道这令人望而生畏，但我们需要联合我们的日食神力来阻止蚁后。”奥瑞尔边说边松开缠绕着老鹰的身体。

“蚁后？”梅兹吃了一惊，“她只是黑豹编来吓唬幼崽的故事里的星座，那不是真的。”

梅兹睁大眼睛看向昏暗的天空。18EA5F9B-CC8A-44AC-82CF-543FC0443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