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团养老聚与散
2022-07-06仇婷
仇婷
到最后,葛隆村132号的白色二层小楼里只剩下浦逸敏一人。这意味着,她与其他老伙伴一起抱团养老的15年结束了。这期间,因生活方式的分歧、疾病的困扰,50多位老人陆续离开这里,也有人在此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作为国内最早践行抱团养老的那群人之一,最终90岁的浦逸敏也搬离这里,转去有专人照料的养老院。
“抱团养老”概念起源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丹麦。志同道合的老朋友,离开传统家庭,搬到同一个地方搭伴居住,共同承担生活成本,彼此慰藉精神上的空虚——听上去简直是个理想养老方案,但实践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充实与陪伴
试想一下,70岁,或丧偶,或无子,或不想麻烦子女,生活该怎么过?是成为“老后破产”预备军,还是住进养老院,抑或是“孤独死”?
彼时70岁的浦逸敏信佛,食素,和儿子家吃不到一起去,经常要自己单独做饭。浦逸敏冒出个念头:“能不能和我的老朋友们住在一起呢,既方便大家诵经念佛,住在乡下还能节省开支。”
浦逸敏和老友们说起这个想法。老人们想到自己生活中的不便:家中房子太小不够住、儿子要结婚了、自己没有单独的房子供小两口结婚、自己吃素家人吃荤、儿女工作忙无暇陪伴感到孤独……浦逸敏和老友们作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颇为大胆的决定:他们众筹了买房和装修的费用,买下了葛隆村132号,一栋约200平方米的小楼,用来“抱团养老”。1999年,包括浦逸敏和她丈夫在内的22位老人第一批住了进来。
房屋冬暖夏凉,采光很好,闲时老人们坐在屋外的椅子上晒太阳,旁边的自留地里有他们种的蔬菜和月季。刚搬进来时,老人们还很健康,有发不完的光和热。他们可以上上下下爬梯子拿储物柜里的东西,不觉得吃力;他们还可以自己种菜,到公路边的田里砍柴,一起用土灶烧柴火饭;养老院里有谁有个头疼脑热,原本是中医的浦逸敏可以给他看病,其他老人帮忙照顾。老人们的生活也不仅仅局限在村子里,他们时常会乘大巴去周边的景点游玩。
养老院内的生活很规律,老人们通常早晨4点30分起床,上早课,5点30分洗漱,6点吃早饭,买菜,洗衣服。那时还没有广场舞,种菜、打坐念经、串门就是他们的娱乐方式,他们也会结伴走5分钟的路到村中的药师殿里为家人求平安。晚上9点过后老人们开始休息。
老人们退休后生活渐渐充实,他们似乎可以从那种被动的、担心拖累子女的老年生活中逃离出来,过上一种自己选择的“自给自足”的生活。
分歧与矛盾
不久前,67岁的罗阿姨与她的4个好闺蜜麦姐、林姐、曾姐、龙姐开始抱团养老,住在麦姐家位于农村的大房子里。4位阿姨是從小玩到大的老朋友,彼此知根知底,且退休金都是每个月5000多元,罗阿姨对抱团养老的生活很是期待——平常大家一起洗衣做饭,一起跳跳广场舞,一起出去旅游,享受老年生活的美好。
可才相处了10多天,问题就出现了。先是饮食上众口难调。5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有人爱吃荤,有人只吃素,有人口味重,有人要严格控制油与盐的摄入量……“每天都不知道怎么做饭,根本做不到合对方口味的饭菜,因为太难做了。”其次是钱的问题。龙姐年纪最大,以前家境富裕,却有个败家儿子,每个月的退休金都要补贴她儿子。于是其他4位阿姨决定,让龙姐少出点钱,多承担点家务活。久而久之,龙姐心里开始不平衡。而麦姐觉得大家是免费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自己理所当然可以少做事,后来又开始嫌弃大家把房子弄脏了,经常要求几位阿姨一天拖好几次地。
久而久之,大家在一起相处变得越来越爱计较,最终发展为无休止的争吵。不到两个月,抱团养老就散伙了,这个结果让罗阿姨始料未及:“我们5个人原本关系很好的,因为一次抱团养老彻底成了仇人。现实太残酷了。”
在葛隆村132号,浦逸敏的节省是出了名的。老人们的床头灯只有1瓦,几乎不跑电。浦逸敏一个人时从来不开空调,她觉得“太费电,有罪”。洗脸时,她只用手掌大的手帕擦洗,从不用大毛巾。需要热水的话,就用烧饭后土灶里的余烬来热。给大家做饺子时,浦逸敏也不用子女送来的电动搅拌机,而是用最原始的办法——用臼一点一点去舂毛豆。
老人们在她的影响下,有的宁肯多走一站路也要省下一元公交车钱,等到募捐的时候捐给别人。为了省自来水的钱,他们让人在院外帮着挖了一口井,吃饭、洗衣的水都从井里挑。久而久之,有的老人离开了,他们想换一个不那么“清苦”的环境。
为何落地不易?
如今已打消抱团养老想法,打算选择机构养老院的张阿姨表示,最大的问题是钱让这个团儿抱不紧。
“比如一起买菜做饭,什么东西该买,什么东西不值得买,同样的物品该买质量好的,还是凑合就行,都会有意见冲突。”张阿姨说,部分老人认为自己在家花不了这么多钱,闹出很多不愉快。
此外,抱团老人之间的消费观念和经济基础常常存在差异,也会让一些老人出现心理不平衡甚至自卑心理。
“有些老人子女经济条件好,衣着打扮和日常开销很‘潇洒,可能会让其他老人心里泛酸。还有组团出门旅游,要不要去,是坐飞机还是火车卧铺?这些现实问题都容易有矛盾。”张阿姨说。
除了抱团难,养老的医疗条件也是大问题。一家尝试做抱团养老的项目组员工阿甘表示,农村或者郊区的确不适合城里人养老,医疗配套跟不上,“同时,抱团养老也需要老人身体健康,有基本自理能力。但随着老人年龄不断增长,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退出这种模式”。
“抱团养老要想成为一种可持续的模式,约束力不可或缺。”民政部养老服务业专家委员会委员乌丹星表示,即使在国外,自发性的抱团养老也是在政府框架下开展的。比如瑞典,一群人想要抱团养老,房子的注册、选址、物业、建设都必须在政府房管局的监管下完成。对入住的人也会有理事会进行评估,有一套完整的流程规则。“目前中国民间开展的各种自发抱团养老都没什么约束力,高兴就在一起过,不高兴就散伙,随意性比较大。”
根据最新的人口普查公报,国内60岁及以上人口占全部人口比重为18.7%,相比10年前上升5.44%。2050年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的比重或将达到35%~40%,成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人口老龄化速度最快的国家之一。在设想如何安排自己老年生活时,抱团养老似乎已成为一种无奈却又“美好”的想象。
(黎德宇荐自《文史博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