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火盒
2022-07-06袁省梅
袁省梅
快晌午时,五婶抓个碗来借辣椒面儿了。河东人喜欢吃面食,每天中午的饭呢,又喜欢吃酸汤面。酸汤面里点了柿子醋,要酸得够味;也得浇好多辣椒,要辣得够味。
妈妈正在和面,搓了手上的面,在灯架上、炉台子上找洋火盒。
我们把火柴叫洋火,火柴盒叫洋火盒。洋火和洋火盒真是好东西呢。洋火点灯、点火,每顿饭都离不了。洋火盒两边紫黑的擦火皮能划亮洋火,还能止血。有一次小哥摔倒蹭破了膝盖,母亲就找来洋火盒,小心地撕下一块,贴在伤口上,用手指按了一会儿,转眼血就止住了。空洋火盒呢,小小巧巧的,用来做量具,又轻便又省事,再好不过了。量米量面,用瓷碗或者葫芦瓢好。借辣椒面儿借盐或者红糖白糖调货面儿这些细碎的东西,我们巷里的人用的都是洋火盒。一盒两盒或者三盒五盒,借时是仔仔细细地量好,倒到瓷碗里。还人家时,也是一盒两盒或三盒五盒认认真真地量好。往往,借时是瓷瓷实实的,还时呢,也一定是瓷瓷实实的。借时是平平的一盒,还时呢,总会冒点儿尖,比借时的一盒还要饱满些。
然而,我家炉台上有个洋火盒,却不是空的,里面有洋火。
妈妈找不到空洋火盒,叫五婶自己到碗窑的辣椒罐子用勺子搲。
五婶说:“那咋行?心里没个数。”
妈妈掀开柜子,拉开抽屉找。洋火用完了,妈妈会把洋火盒放在木柜抽屉里。抽屉里有好多小零碎——一小把铁丝、几根铁钉、两三截粉笔、一两根铅笔头儿、一只锈了的小圆镜……妈妈把这些东西宝贝一样收着。妈妈常念叨:“世上没有没用的东西。说没用,是你不会用。”妈妈常念叨的还有一句话:“平日不收拾,用时干着急。”
可是,抽屉里连洋火盒的影子也不见。
没有洋火盒,就没法量辣椒面儿。五婶悻悻地嘀咕了句:“我去萍萍家借去。”
妈妈满脸歉意地送走五婶,揉着面,就“小四”“小五”地喊。
我和小哥正在东房拼装“火车”,听见西房里妈妈的喊声,我“哎”了声。妈又喊道:“小五,你小哥呢?叫你小哥过来。”我就对小哥说:“妈叫你过去。”
小哥手里摆弄着洋火盒,头也不抬地嘟囔:“我又不是没耳朵,你少说话,瞅不见我手没闲吗?”
小哥要用洋火盒拼装“火车”。小哥说:“我的这个火车很长很长,有车头有车厢,车厢不是敞口的,是带篷子的呢!‘六一的时候交给老师,肯定能得第一。”这是半晌午时候的话,现在太阳都到头顶了,小哥的“火车”早已拼装好了,也确实如小哥说的有车头车厢,而且长得让我惊讶。这个“火车”用了18个洋火盒,他从哪儿找的呢?还有那一盒火柴,他啥时候买的呢?
小哥不过去,我凑在小哥跟前也不过去,看他把两根火柴缠接在一起做车轴,用硬纸板剪的圆片做轱辘。小哥可真聪明啊!他先把火柴插在“轱辘”中间的窟窿里,再比着“车厢”的宽窄,把两根火柴缠接在一起。这样呢,有火柴头上那点儿红磷挡着,轱辘就不会掉了。可是,硬纸板太厚了,火柴根本插不进去。
小哥叫我去拿锥子。他说:“得用锥子戳个窟窿。”
我说:“那火车做好了,我先耍。”
小哥说:“行。”
我说:“我玩一上午再给你。”
这回他生气了,推了我一把,骂我跟个野雀子样噪个不停,不耐烦地叫我快去。他说:“再不去别说耍了,摸也不让你摸。”
我倏地跑出东房,跑到西房。从窗台上拿锥子时,妈妈问我:“拿抽屉里的洋火盒了没?”我摇摇头。妈说:“叫你小哥过来。”我“嗯”了声,跳过门槛,跑回东房,把锥子给了小哥,却忘了把妈妈的话说给他了。
等到小哥像个列车长一样要吹哨子,指挥他的长长的“火车”轰隆隆开动时,妈妈来了。
妈妈看见炕上的“火车”,傻愣住了。妈妈问:“这是个啥?”
小哥吓得脸都紫了,耷拉着头,不敢看妈妈一眼。
我急得说:“妈,这是小哥做的火车。”
妈妈上前照着小哥的后脑勺就是一掌:“你五婶来借辣椒面儿,我就说咋一个洋火盒也找不见,好像我小气得故意不借,不晓得你把我的洋火盒都偷摸来耍!”
妈妈看见炕上散落的火柴时,更生气了。可是,妈妈没有再打小哥,她扯下一只洋火盒,急匆匆地装了一盒辣椒面儿给五婶送去了。
小哥擦了把泪,把断成两截的“火车”又拼接到了一起,嘀咕道:“少了一截车厢,长火車变成短火车了。”
我赶紧伸开手臂比画着,安慰小哥:“一点儿也不短,你看你看,还是这么长呢!”
吃晌午饭时,因为爸爸的一句话,妈妈没有再数落小哥。爸爸问小哥的“火车”拼好了没。原来,所有的洋火盒都是爸爸给小哥的,还有那一盒洋火,也是爸爸给的。
妈妈怨怪爸爸娇惯娃娃,却从锅里撇了半勺油辣椒倒在小哥碗里,对小哥说:“妈拿你的那个洋火盒你还要吗?“
小哥还没说话,我就说:“要要要,这下小哥的短火车又能变成长火车了。”
小哥乜斜了我一眼,看看妈妈,看看爸爸,说:“我的火车肯定能得第一名。”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