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9房间的客人
2022-07-06高沧海
高沧海
林楚楚的“蓝鲸鱼客栈”地处蒙山山脉中。此处山势磅礴，风景如画，主峰上有一座望仙台历尽千年风云，一年四季，游人不绝。
林楚楚二十年前从安徽阜阳远嫁此地，丈夫当年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他说：“天上霞光，注满指路的灯盏，缓缓穿过丛林，这些桃花啊，仿佛会突然间，轻声歌唱……”丈夫比她大了整整十二岁。她先是爱上他的文字，继而爱上这个人，于是抛别家乡至亲，飞蛾扑火般奔向千里之外的这个浑身散发着诗意的男子。
诗人以诗行播种千顷万顷的庄稼，年年颗粒无收，诗人渐渐荒芜成一个秃顶的老男人。
那曾经的月光煮茶的日子啊！林楚楚看一眼丈夫，丈夫的目光顿时低垂下去，他把头转向别处。以诗为马，他的江湖可豪放可淡泊，可艳可雅，然而他不曾想到竟为一个“贫”字所囚。
1519房间去年住进来一对男女。男人文雅有礼，一天傍晚时走出房间，跟林楚楚闲谈。男人温和的男低音，让林楚楚的心中仿佛响起望仙台上若有若无的钟声。落日已坠入山间，它的银饰和玉器，镶在天幕中央。她想起中午时男人和同行女子的对话。女子倚在男人的怀里，仰脸看梅，十二月的梅已结了鼓鼓的花苞。男人说：“总要等春节时才开，那时我们再来。”女子说：“我们要来看梅吗？”男人说：“对啊，我们一起来看梅。”
男人摸出一支烟，问林楚楚：“您介意吗？”林楚楚说：“不介意，不介意，您也可以给我一支。”男人抽着烟，说：“别家客栈，都是‘青溪‘风云渡‘水云间之类的名字，您家是‘蓝鲸鱼，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林楚楚说：“我喜欢大海啊！我希望我就是海里的一条蓝鲸鱼。”林楚楚轻轻地吐出一口烟。
男人点头说：“很好。”
林楚楚说：“如果我是一条蓝鲸，我会在每个午夜跃出水面，远眺星空，或许我会看到一颗蓝色的星星。在童话里，看到蓝色星星的鲸鱼会在一百年后死去，美丽的鲸落。”
男人把烟灰小心地弹到烟缸里。烟缸的造型是一条蓝色小鲸鱼。
林楚楚说：“看起来，您的妻子比您年轻许多。”
男人沉吟一番，说：“您……不也是吗？”
林楚楚跟男人谈起了那些梅，她说红梅是近年来所栽，那棵绿梅是她嫁来时丈夫所植，花开时香气四溢。
“梅开时来吧，1519房间我为你们留着。那棵绿梅，恰好就在你们的窗外。”
男人说：“好啊！”男人又说：“您这客栈，大概就十来个房间，怎么就排到1519号了呢？”
林楚楚说：“这样听起来我就有好多好多房间啊！”林楚楚说这话时，就好像有蓝色的星星在她的眼睛里闪烁。他们两人聊得很开心，眼神交错时甚至还会心一笑。这时男人的电话响起，接通后林楚楚可以清晰地听到，是一位女子的声音。女子说：“你去哪里了呀？”男人说：“你醒了？我就在房間外，我马上回。”男人掐灭了手中的烟。
转年，梅盛开第六日的时候，1519房间的客人如期而至。
只是与去年不同，男人孑然一身。
男人站在那里，仰脸看梅。雪落下来，梅也落下来。
男人捡起一朵落梅，捂在胸口。
林楚楚远远地看着男人。
林楚楚的行李箱就放在她房间的衣橱边。她的丈夫默默地看着她收拾行装，他默默地出门，又默默地回来。他在林楚楚的卧室门口，几番欲进，却又踌躇不前。他站在门口说：“给你。”
是一个小小的穿了银链的蓝鲸鱼挂饰，林楚楚还记得多年以前他们在海边的集市上买回了它。
是夜，林楚楚悄然来到丈夫的房间。分居后，他的房间从不上锁。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雪光她看见丈夫正背对着她坐在窗前。她从身后把正欲起身的丈夫揽在了怀里，黑暗中，她摸到了丈夫脸上的泪水。
她说：“若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丈夫说：“你走了，我会在那棵绿梅下，想你。”
林楚楚最终没有走，梅已经落尽了。
梅落尽的时候，曾是她计划离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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