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的女孩
2022-07-06张志明
张志明
带着还剩一多半的豆腐回到胡家桥庄口时,已经午后两点了。走到青年渠桥上,水珍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车速,犹犹豫豫间,还是停下了。
水珍知道,到家肯定又得挨一顿嚷。
最近四天,她天天挨骂。
知道水珍刚开始会害羞,不会卖,水珍她大每天只叫水珍带半盒,他自己带满满一盒。她大每天不到晌午就卖光回来了,七天了,水珍天天卖不了一半。
扶着车立了会儿,又掀开布瞧了瞧盒里的豆腐,水珍望望庄里,犯了愁皱了眉。她在树荫下停好自行车,转身走下青年渠闸口水边的石阶。
水珍坐在水边石头上,洗了半天脸,又挽起裤腿洗了半天腿和脚,然后坐在那儿发愣。想到回家的情形,她有点儿发怵,尽管肚里咕咕叫半天了。
庄里人正歇晌儿,庄上很静,身前身后无边的稻田也很静,除了偶尔有一两声蛙鸣。
坐了半天,水珍从水边上来,硬着头皮骑上车,回家。
鱼场大门口,邱海立在大门外凉荫下吸烟。看见水珍,他吐了嘴里的烟,道:“闺女,豆腐卖完了没有?”
水珍红头涨脸,放慢车速,尴尬一笑,说:“没有,还多哩!”
“回家要挨嚷的呀!”邱海笑道。
“嚷就嚷吧!”水珍说着已骑过了鱼场门口。
水珍骑过去三丈远了,忽然听到后面邱海喊:“来来来,甭走,我买你的豆腐。”
邱海是鱼场做饭的。胡家桥和鱼场一路之隔,八队又在庄北头,和鱼场跟一个庄一样。
水珍的自行车在马路上画了个半圆拐回到鱼场门口。邱海一下要完了水珍剩下的豆腐,他说:“下午给他们炒个豆腐。”
接过邱海手里的钱,水珍喉头一紧鼻子一酸,差点儿掉泪。
水珍听说邱海不规矩,拿苹果哄骗学校的女生,也不知是真是假。水珍到家也不敢跟大说。依大的脾气,宁肯不卖,也不能招惹他。
邱海也是可怜人,家是县西的,媳妇是疯子,爹娘在家管着,他很少回去。据说他媳妇生了个儿子,孩子刚过百日就死了,她因为这疯了。
从那天开始,邱海每天都要买水珍的豆腐,有时多有时少,好几次直接买完。
那天星期六,吃罢晚饭,水珍和静秋去北马路转悠。在满世界的蛙鸣和满眼星辰般的萤火虫的飞舞中,她俩听见鱼场的电视里在唱豫剧,静秋非要去看。
职工们都回家了,只有邱海和老王俩人没走,正坐在会议室瞧电视,旁边还有几个庄上的小孩儿。老王在喝酒,面前盘里有几条炸泥鳅,他脸红着,眼里湿漉漉的。
水珍和静秋没有进屋,站在门口远远地看。邱海看过来好几眼。
一幕戏结束时,邱海立起身走出来,喊水珍跟他走,说有点儿事。
水珍立刻脸上火辣辣的,她瞧静秋,静秋闪开在一边,也一脸慌乱、无措。
邱海走了几步,见水珍没动,停下来说道:“没事!来呗!”
水珍又去瞧静秋,静秋直直地看着她,含义莫辨。情急之下水珍去拽静秋,想拉她一起去,静秋却拧着身子抵抗。
邱海还立在院里等着,水珍只好去了。
邱海的宿舍在过道东边,水珍站在门口,不肯进屋。邱海没有再坚持,进屋去提了一兜东西出来,往水珍手上递。
原来是一兜山楂——过道东边邱海宿舍门口有一棵大山楂树。鱼场周围全部是苹果树梨树,只有这一棵山楂树。
水珍推辞着不要,最后邱海硬拽住她的手塞给了她。
回去的路上,静秋说:“他打你主意哩!”
水珍嘴上骂着“胡说”,心里其实也知道,就是。
接下来的又一个星期六,水珍去鱼场伙房送豆腐,邱海说下午要回家。水珍就说:“天天买俺的豆腐,也没啥感谢你,多称二斤,你甭给钱,下午拿回家吧。”
邱海没有拒绝,腼腆地笑了。
水珍回到家,见门口停了一辆绿吉普。在新乡公安局工作的姨哥来了,他是回家过星期天路过胡家桥,到姨家串个门儿。
吃了午饭,水珍给姨哥拽了点儿石榴,拿着石榴上了他的车一起上马路送他。到了鱼场门口,水珍非要姨哥停车下来去鱼场瞧瞧。
邱海正站在会议室门口和一个人说话。水珍说:“俺姨哥在新乡公安局,想瞧瞧恁的鱼。”
姨哥穿着公安制服,邱海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好幾秒,然后使劲儿堆满笑,说:“瞧吧瞧吧,北头那几池,有大鱼!”
水珍领姨哥转了一圈出来,邱海还在过道那里蹲着等。见他们出来,邱海马上立起身迎上来,一脸巴结、胆怯、自卑的模样,掏了烟给姨哥让。
姨哥不吸烟,邱海就送水珍和姨哥,他又不敢靠上前,离着五六米远,怯怯地跟着。
鱼场门口,姨哥开着吉普往西走了,水珍转身回家。瞧着还愣在门口心有余悸的邱海,水珍心里竟然有了点儿不忍,感觉吓着他了一样。
给姨哥拽石榴时,水珍多拽了点儿放起来了。后半晌,她瞅个空儿拿出石榴偷偷地又去鱼场给邱海送。
走到鱼场大门外,水珍又后悔——刚刚姨哥叫他害怕了,这会儿给他送石榴,别让他再误会。
马路边,水珍一边犹豫着,一边又忍不住心疼可怜邱海,毕竟人家买了这么多天豆腐,帮了自己大忙。最终,水珍一狠心进了鱼场大门。
邱海的门半开着,人却不在,水珍赶紧把石榴放下,一路小跑出来了。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