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
2022-07-06安石榴
安石榴
我那自行车就像老相声里说的,除了铃不响,浑身上下都叮当乱响。这玩意儿也不能光靠耳朵听,你得瞧是吧?我这破车子上眼瞧的话,更不招人稀罕。我都不知道它高龄多少了,原来长啥样我也不记得了。要是哪一天它丢了,警察让我描绘一下它的模样,我指定会像个二傻子愣那儿了。当然这是个假设。没人偷它,偷它干吗呢?谁家还缺垃圾咋的?如果真有人看上它了,那也由他去,我不会给警察找麻烦。
我倒是从来没有找不到它。不管是随便放哪儿,哪怕混在成片的车阵里,我打眼一瞧,一眼就能“叨”住,不用二眼。也是怪,是吧?
前两天骑不动了,看了看,链子没问题,是轴的事儿,钢珠碎了。推到路口自行车摊儿,修车师傅我认识,这老小子又黑又瘦,整天油渍麻花。他把着这个路口有小二十年了。从前他还没这么黑呢,眼下我看他的脸掉地上都找不到了,真黑。可他不给修,说是没零件。这我就纳了闷儿了,你个修自行车的,这常用的零件都不准备吗?他从前可不是这样,没啥他不能修的,都能修。这老小子是自动升级了,开始干巧活儿,脏累活儿不干了。
人家不给修也是没辙,怎么办呢?看看还有没有卖自行车零件的吧。还真不好说,这年头儿变化大,老年人也得学着用智能手机扫码,是不是变化大了去了?你顺着这条道儿想,能不能买到配套的小钢珠?悬。
结果还行,真找到了一处。也是个老头儿开的铺子。门面不大,货架子上大多是电动车零件,自行车零件好像也就捎带着卖。按他的话说,也没多少修自行车的了。人家很爽快,六块钱,包括修理费。
他就在铺子外忙乎起来。门脸前有几把破椅子,我就坐下来等,跟他闲聊。还真是找对了,人家可不是对付混饭的主儿,人家是有专业技术的,早前在国营自行车厂当技工。毕竟也是年纪大了,看起来他那动作也不是特别利索。这我不管,利不利索能咋的?利索的却不给你修,白搭不是?老头儿也说:“现在修自行车的,都不乐意干这些活儿,挣不着啥钱。”我说:“你真是说着了。我家那路口修自行车的,我和他小二十年的交情了,他都不给我修。”这老头儿就哈哈地笑起来了,我听着他好像挺高兴,好像还挺自豪的吧。我心想他就应当自豪,就得有人干这些活儿,是不是?看起来没啥用似的,不见钱不见利的,可是如果没人干,就会让一些用得着的人觉得不方便,憋屈。
我这老眼也是不够用,没注意什么时候有个老頭儿——这老头儿一看就不大对劲儿,瘦得邪乎,满头就几根白发,支棱着,脸窄得成了一条儿。他窝在椅子上,像一只虾米似的。那样子就不只是瘦,是弱,病恹恹的。
修车老头儿正忙乎着呢,一抬头哈哈地笑了,好像很开心。他也没起身,还蹲着,说:“你这是啥时候来的呀?”那瘦弱老头儿窝在椅子上,没说话,两只手都放在腿上,就稍稍地动了动手指头。
也就坐那儿有四五分钟吧,绝没出五分钟,那瘦弱老头儿颤巍巍地站起来,说了声:“我回去了。”修车的老头儿没留他,他停下手里的活儿,也没动地方,张着双手就是看。我看他看得很仔细,有人推车过道,挡了他的视线,他偏过身子,左右晃动着看。一直看着那瘦弱老头儿慢慢地走过马路,转了个弯儿,背影消失了,他才重新蹲下来。
我说:“他走路太费劲儿了,脑血栓吧?”
修车老头儿“嗐”了一声,说:“是!他是我的老兄弟,我们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从年轻时在厂里,到后来下岗自找活路,一直都在一起,这得多少年了?五十来年了吧。说句不好听的,比亲兄弟都亲。”
我没搭腔,点点头,懂。
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没憋住,说:“他得脑血栓之后就废了,儿子接他一起住,搬江南去了。儿子不让他出来,他这是偷着出来的。”
我说:“那不容易呀,江南江北远着呢,坐公交单程就得一个小时。”
他说:“是!他到我这儿待不上几分钟就得马上回去。来回两个小时,他得抓紧赶路,不然儿子就发现了。”
“可怜哪!”我的声音可能有点儿大,老头儿停下活儿,转头看着我,说:“我俩一年就能见四面。六月天暖和了,他来看看我。八月立秋之后凉爽了,他来看看我。今天是今年最后一次了,十月一过马上变天,他就出不来了。你知道吧,就是儿子让他来,他那个身体,冬天也出不来。”
我说:“那还有一次呢?”
这回他低下头又去干活儿了,说:“春节我放假三天,就算天崩地陷,也去看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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