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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游记农史价值再探索*

2022-07-06徐臣攀

农业考古 2022年3期
关键词:游记

徐臣攀

我国古代游记文献数量巨大,而且异常纷繁复杂,要想很好地认识、研究古代游记,首先对其进行概念界定是很有必要的。关于游记的定义,从古到今,研究者们的意见分歧较大,对游记所下的定义也存在较大出入。从广义上讲,几乎可以囊括全部记录“游”文字,其题材涉及记、书、序、赋等。狭义而言,“游记”是一种专类文体,绝大多数是描写自然景物、记载山水游览,同时又融入寓情于景,借景抒情。本文将古代游记的概念界定为:古人以散文形式记叙、抒写自己亲身游览或旅行见闻感受的一种文体,独立成篇的一类文献。本文研究所涉及的古代游记从时间段上自先秦开始,下迄清末,包括本土作者的游记,也包括外国人的中国游记(不含中国人的外国游记)。围绕古代游记这个主题,前人已做了大量扎实有效的工作,包括古代游记的整理、结集、分类、利用等,这为古代游记的研究和利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古代游记的整理、结集方面,王立群在研究我国古代山水游记的过程中,就山水游记的概念、类型及其发展的脉络做了梳理,并且对古代山水游记的出版及其研究价值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贾鸿雁则从文献学的研究角度,对我国游记文献的概念、特点、分类等问题提出了新的思考和认识。在古代游记的研究利用方面,其研究价值已得到了文学、美学、地理学等方面学者的肯定,此类研究较多,诸多研究论著均曾大量引用古代游记中的地貌、民俗、畜牧、花木、农作物等信息资料作为论据,使古代游记中的农事资料得到了初步发掘和利用。前人的研究已经从不同侧面关注了古代游记的农史研究价值,而迄今为止专门探讨古代游记农史价值的成果却并不多见,可谓学界憾事。笔者不揣浅陋,在前人的基础上,欲对古代游记中的农事资料进行搜集、整理,分析其中农事资料的存量状况和特征,以达到考释古代游记农史价值的目的。

一、古代游记的类型划分

我国古代游记存量之多不可胜计,其记述内容与方式灵活多样。各种不同类型游记文献中所蕴藏的农事信息资料多少不一,所记录的思想内容丰富程度也不相同;不同游记文献记载的社会生活深度也各有差异。通过对古代游记文献进行分类,可以更全面和具体地认识它们的特征,更准确地把握其价值。本文根据不同的划分标准,将古代游记文献作如下分类:

(一)按游记内容不同分为:游览记和旅行记

游览记。人们的游览行为由来已久,作为一种陶冶情操的审美活动,其本质上是“融合自然美、艺术美、社会美为一体的”,总体而言,所谓游览记大多是指以自然审美情趣的记录和描述为主的一类游记;该类游记形成于游览过程中,强调文学艺术的追求,主张用优美的文字来描述自然山水,抒发思想感情,表达内心的感受。

旅行记,是常见的人类活动之一,往往是人们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由此地到彼地的过程;旅行记的内容大多为行程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因此旅行的记多以内容庞杂、记史写实著称,其中包括名胜古迹、山川景物、风土人情、物产风俗等。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记载不同地区的自然地理、水利、物产、农业、农业文化等信息。

(二)按游记记述对象不同分为:山水型游记和社会型游记

山水型游记,以抒写自然山水为主,因其数量庞大,在游记文献中占据着“正统”地位,有时甚至单独享有游记之名。

社会型游记,其记载的对象大多为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等内容,这类游记多数都带有强烈理性色彩的文化意识、政治意识、社会意识等,代表作有玄奘《大唐西域记》、王士性《广志绎》、徐弘祖《徐霞客游记》等。

(三)按游记表现形式与内容不同分为:文学性游记、学术性游记、记叙性游记

文学性游记,其价值主要体现在文学与美学方面,即运用描写、抒情、议论的方式,记录自然或人文景观,以表现作家个人思想感情为主。

学术性游记,其价值主要体现在学术方面,则往往淡化模山范水,通过考证、调查、分析比较等手段,进行科学研究,以取得一定成果,其价值主要体现在学术方面;如陆游《入蜀记》对多项古迹、风物、诗歌进行考辨,澄清史实,订正前人之失;《徐霞客游记》在地质地貌学、气象气候学、历史学等方面的成就更是有目共睹。

记叙性游记,追求的是客观、真实的记录,其具体表现形式比较单一,很少涉及个人的感情色彩,也正因如此,该类游记的史料价值较高,为研究者所看重。

(四)其他

按体裁划分,可分为赋体、骈体、杂记体以及书信、序体、日记体等;按著作形式可以分为单篇游记、游记专著和游记集等。

二、古代游记中的农事资料特点

(一)真实性

前已有述,游记以出行为先决条件,现实的旅行生活是游记内容的基本来源,它讲求写实,记载现实中的实有之景,实有之物。而农事资料是游记中记录的诸多内容之一,是古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同正史的记载相互印证。如明代王士性、黄向坚等在游记中对当时南方地区形势有所反映:《广志绎》载“倭寇浙始丁末,止辛酉……正德六年,诸郡县贼盗蜂起,赣州、南安有华林寨玛瑙寨贼,其后……官兵讨之不定,抚之不从”;崇祯年间赴广西的黄向坚亦在《寻亲纪程》记载了明末清初西南地区的混乱的社会形势,这种情况下农业生产自然难以正常进行。

(二)地域性

古代游记所涉及范围既是广泛的,又是具体的,也就是说游记具有鲜明的地域性特征。清人王锡祺在《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所收游记存量达685篇,其中域内游记596篇均具有明显的地区性,具体分布为华北35篇、华东307篇、中南88篇、西南21篇、西北14篇、东北3篇、其他128篇。陈重秋、石晓奇等对西域游记进行了论述,更加明确了古代游记地域性的特点。我国历史上的农业生产本身具有十分明显的地区差异性,而古代游记的区域性必然可以较为全面、真实的再现不同地区农业生产的不同状况。

(三)时段性

前人对游记的起源发展和各个时代游记发展的情况作过论述,每篇游记都是对所处特定时代事物、景物的记录,因此时段性是游记文献的特点之一。古代游记作者所处的时代直接决定了游记中农事资料的内容,是对特定时间,甚至是特定瞬间农业情况的记录和反映。不同时段的游记所反映出的农业水平可能是发展的、进步的,也可能是退步的、衰落的。例如《广志绎》中记载了明万历年间四川的丝织业发展情况:“锦一缣五十金,厚数分,织作工细,然不可以衣服,仅充褥之用,只王宫可,非民间所宜。”卷5,P1167)从这段资料所反映的信息可知,明代四川地区的蚕桑业总体上逊色于唐宋时期,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唐宋时期的“本地蚕丝本地织造,以九类数十种丝织物交贸天下”的状况已经不复存在。至明代,由于蚕桑业与丝织业的分离,导致四川丝织业的衰落,唐宋时成都蜀锦“蚕桑户亦可自产”,而到了明代却“只王宫可,非民间所宜”。

三、古代游记中的农事资料

古代游记的农事资料蕴藏丰富,内容几乎涵盖了农、林、副、渔等多个门类。经广泛搜集、细致整理,笔者将古代游记的农事信息总结为农业生产条件方面的历史气候、地貌特征、水文与水利、生态状况资料,农业种植方面的农作类型、农作物种类、农作物的分布与变迁、耕作制度、种植技术资料,畜牧业方面的牲畜放养与管理、优良品种的繁育、畜牧产品的加工资料。

(一)气候与地貌

(1)气候资料。唐《大唐西域记》载:“葱岭北原,山谷积雪,春夏合冻,虽时消半,寻复结冰。寒风惨烈,多暴龙,难凌犯……暴风奋发,飞沙雨石……至波谜罗川(帕米尔),东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狭隘之处不逾十里,两雪山间,故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宋人王延德出使高昌(今吐鲁番),在《使高昌记》中记载“地无雪而极热,每盛暑,居人皆穿地为穴以处”卷18《高昌传。明朝永乐十二年(1414),陈诚、李暹奉命出使西域,他们所撰写的旅行日记《使西域记》是后世珍贵的研究资料。《使西域记》中详细记录了陈诚、李暹从陕西行都司肃州卫(今甘肃酒泉)到哈烈城(今阿富汗赫拉特城)的全部行程,陈、李二人自明永乐十二年正月十三日出发,明永乐十二年闰九月十四日到达,时间长达9个多月(200多天);我们研究统计发现,在有记录的145天中,记载了天气状况的就有144天,其中“晴”天占去了131天,“阴”天4天,“阴雨”“雪”“下雪”“大雪”天一共只有9天。可见西部地区的干旱是由来已久的。古代游记中的历史气候资料较为丰富,我们在此不做过多罗列,主要想着重就古代游记中历史时期大气候的变化情况的记录做一说明。

2.地貌资料。查阅《徐霞客游记》,发现在60万字游记中有80%的篇幅都涉及云南、贵州、广西三地区,其中很多文字记录都很能体现西南的地貌特征;如徐霞客将山间小平原和山间盆地称为“洋”“坞”“坪”“原”“平洼”,将平原地貌称为“平衍广漠,古称陆海”。蒙元时期的《长春真人西游记》中记录了长春真人由燕京出居庸关,绕德兴、宣州,再出张家口,望北抵陆局河,然后折西行,越阿尔泰山,进入新疆,再绕昆仑山,经塔什干,撒马尔罕,最终到达大雪山成吉思汉行宫。西行万里,穿越大漠、雪山、草原、戈壁等地貌,书中多有较为翔实的记载,如沙漠“度沙岭百余,若舟行巨浪然……”,大草原“皂车毡帐,成列数千……”与《长春真人西游记》同一时期出现的另一部游记是《西游录》,该书中对新疆境內的自然景观及人文地理也有较为详实的文字记录。另外,有关黄土高原的地貌特征,《广志绎》中载有“关中高原横亘,大者跨数邑,小者亦数千里,是亦东南岗阜之类,但岗阜有起伏”等等,这些都是宝贵的地理、地貌资料。

(二)种植业

(1)旱作农业。古代游记对北方旱作农业的记载,尤以东北地区最为典型。当辽之时,宋廷曾派沈括出使契丹,沈括在其出使记中记录了途中馆舍食有“饔秫”、饔为熟食的信息,后经考证,“秫”为黏粟,即“黍”的别称;沈括的出使记辽国之时“(辽国称庆州永安山一带)谷宜粱荞,而人不善艺”。后来,宋使苏颂出使辽国时,在途中也见到“村店炊黍,卖汤有如南土之事”,苏辙出使辽国留下了“舂粱煮雪安得饱,击兔射鹿夸强雄”的诗句,表明高粱种植的普遍。辽衰亡之后,金有其土地,金朝时,宋使许亢宗《宣和乙巳使金国行程录》金清州一带“进饭用粟,钞以匕,别置粥一盂,钞一小杓,与饭同下”;许亢宗在《许奉使行程录》亦载:“离咸州即北行,州平地壤,居民所在成聚落,新稼殆遍,地宜穄黍。”这两段资料中的信息表明,东北地区的旱作农业发展情况总体大大逊色于中原地区,至北宋时期,女真人所种植的粮食种类极为有限。女真人的发展壮大,对东北地区的农业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但是总体上不能做过高的评价。

(2)稻作农业。古代游记中有关历史时期不同地区的稻作农业有大量的记载,这里以西南地区为例加以说明。元代郭松年《大理行记》中对西南的水稻种植情况有着较为翔实的记录。如赵州(今风仪)“川泽平旷……神壮江贯于其中,溉田千顷,以故百姓富庶,少旱虐之灾”;品甸(今祥云县)青湖“灌溉之利,达于云南之野”,“(品甸,)又名清子川,其川泽土壤,不减云南,而民种莳为不及尔,甸中有池,名曰清湖,灌溉之利,达于云南之埜”。这些记录反映了元代西南农业、尤其是水稻种植的发达情况。东南地区稻作农业,如(清)王沄《闽游纪略》载:“谷之属,上游山田滨海,水田一岁稻再熟,地气温热越岁。”这条资料是关于清代福建地区“再生稻”的记载。与王沄同时代的王胜时在《闽游纪略》亦载:“滨海水田,一岁稻再熟”。以上游记资料共同记录了南方稻作农业的概况,反映出了稻作类型农业对气候、水资源因素的要求。

(3)绿洲农业。古代游记中关于新疆绿洲农业的记载较为丰富,完整地再现了绿洲农业的特色和运作方式,即绿洲维系的农业。早在唐代,《大唐西域记》中就有记载,阿耆尼国(今焉耆)“,……泉流交带,引水为田,土宜糜黍、宿麦、香枣、葡萄、梨、李诸果……”。该地泉流交带,引水为田,说明农耕历史悠久,水利业发达,农作物有小米、黍、宿麦。时至清代,游记类文献的鼎盛发展更加丰富了新疆绿洲农业方面的资料,如纪昀《乌鲁木齐杂记》中有:“岁或不雨,雨亦仅一、二次,惟资水灌田,故不患无田而患无水,水所不至,皆弃地也。”可见,绿洲农业的命脉在雪水。因而“春寒雪水来迟,则播种失时,自初种以至成熟,皆资山泉、雪水。多雨则减收,雨甚则地起碱卤,一岁之内成无望矣”卷。这既是清代新疆农业,更可以说是新疆种植业的基本概况,典型的绿洲农业,其存在主要靠雪水的灌溉。

(三)农作物的分布与变迁

(1)水稻的分布与发展。北方地区,《大唐西域记》是最早记录新疆地区水稻种植的游记文献,其载屈支国(今新疆库车),“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宜糜麦,有粳稻……”,可见规模不小。之后,(唐)刘文鼎《使吐蕃经见纪略》记:“兰州皆稻桃李,榆柳岑蔚户皆唐人。”这表明唐时新疆、甘肃部分地区已有了水稻的种植。由唐至元,历经多个朝代的更迭,新疆地区的水稻种植得以保持,刘郁《西使记》载,元初准噶尔盆地西缘山区,面迎西风,雨量较丰,勃罗城(今新疆范围内)一带“所种皆麦、稻”。另有文献记录表明,至元元年(1264)董文用曾在中兴、西凉、甘、肃、瓜诸州开辟了一些水田(种稻),这表明了北方水稻种植在元代的继承。清代,林则徐《荷戈纪程》、洪亮吉《伊犁日记》等都对新疆地区的种植业有所记载。南方地区,郭松年在其《大理行记》中对西南的水稻种植情况有着较为翔实的记录,如赵州(今风仪)“川泽平旷……神壮江贯于其中,溉田千顷,以故百姓富庶,少旱虐之灾”;《徐霞客游记》中亦记:“月色当空,见平畴绕麓,稻畦溢水,致其幽旷……稻畦水溢,不便于行。”卷17,P907)这些记录再现了水稻在西南地区种植和发展的情况。时至清代,南方水稻的种植达到了鼎盛的局面,丁治棠在其《丁治棠纪行四种》中亦载:(光绪时)就连在崇山峻岭中的万县,也有平田垦于山顶,可见当时四川的水稻栽种已随梯田化进程日益向丘陵、山区高处发展。

(2)二麦的分布与变迁。有关北方小、大二麦的种植,蒙元时,耶律楚材等人关注到河西走廊地区的二麦种植情况,其《西游录》中载有:“乞则八寺海(今布伦托海)一带也产二麦。”卷15)表明蒙元时期二麦在河西地区种植范围是比较广泛的。至元代,威尼斯人马可·波罗在其元朝见闻(游记)中记录了元初各地的农业种植情况,根据《马可波罗行纪》记载,当元之时,除了中原内地以外北方边远之地也有麦类种植,河西走廊的沙州(敦煌)、西凉州(武威)都产小麦;此外,马可·波罗还记录了哈密地区以及天山南路的和田、且末等地的绿洲农业。南方二麦的种植。《马可波罗行纪》载:“扬州路瓜洲城为重要的水运交通枢纽,江淮的小麦与大米一道,经此输运大都等地。”这条记录反映了扬州路麦类的种植情况,可以推测当时江南地区的小麦同水稻已经有了同等重要的地位。除此之外,马可·波罗还记录了(四川)利州一带小麦十分丰富的情况,雅岐(昆明)一带“土地肥沃,盛产稻米和小麦”的情况,则证明了元代南方地区二麦普遍种植的事实。后人研究发现,无论是总体的统计数据还是按时间先后搜索,唐代至明代,古人游记资料中(宿)小麦出现的频次远大于大麦;也就是说古代游记在记录二麦的过程中透露出来了小麦逐渐得以普及与发展的史实。

(3)谷类的分布与收缩。北方地区,唐《大唐西域记》曾对今新疆地区的谷类作物种植有所记录,之后的耶律楚材《西游录》载,准噶尔盆地的阿里麻城,乞则里八寺海一带以及天山南路的莎车、和田都盛产各类谷物,清人林则徐《荷戈纪程》、洪亮吉《伊犁日记》等对新疆地区粟、黍、稷等谷物的种植均有记载,这表明了当时粟米等作物在西北边地种植的普遍性。西南地区,明人王士性在《广志绎》中就对当时西南地区谷类的种植有详细记载;至清雍正年间,王世睿在《进藏纪程》中载,巴塘、资州等地依然把黍、粟列为主要物产之一。这表明当时西南地区黍、粟等作物大量种植的情况。不同时代的游记常常会关注同一事物,笔者通过对比历史时期古代游记有关谷类作物种植的记录,发现谷类作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良种作物品种的出现而逐渐推向了边远的山地的趋势,如清中期《进藏纪程》中记载:巴塘、资州等地依然把黍、粟列为主要物产之一,清末顾彩在《容美纪游》中记:“高原野烧之后,黑如煤釜……人耕种止可三熟,则又废而别垦,救民无常业,官未税租,有大麦无小麦,种荞麦与豆则宜。”这表明当时许多鄂西南土家族地区不仅出产大米,而且质量上乘,同时还可以推断大麦、苦荞、大豆、粟、黍等作物分布趋于边远山区。

(四)畜牧业

(1)畜牧技术与产品加工。牲畜放养与管理方面,宋人彭大雅《黑鞑事略》记:“凡马多是四五百为群队。”又根据《蒙达备录》所载:“有一马者,必有六七羊;谓如有百马者,必有六七百羊群也。”这种大小畜种组合编群的好处很多,马牛等大牲畜喜食草类与羊多有一定差别,又因体高,不便食用地面小草;而羊身小灵活,往往马牛不嗜或不能吃的草均能利用。另外《松漠纪闻》还说明马牛编组另一作用:“羊顺风而行,每大风起,至举群万计皆失亡,牧者驰马寻逐,有至数百里外方得者。”采用这种编组能有效防止畜群受野兽的侵害,若有狼豹害畜,牧人可以翻身上马,以驱兽护羊。畜产品的加工方面,据玄奘《大唐西域记》记载,当时西域诸国的毛皮的利用、毛纺织品极为丰富,如:阿耆尼国(今焉耆)“服饰毡褐”、屈支国(今新疆库车)“服饰锦褐”。元初马可·波罗途经额里合牙(今宁夏)的阿刺筛城,见到精细的驼毛布,元《马可·波罗行记》中称赞为“这城里用驼毛制造驼毛布,为世界最佳美”。清代王世睿的《进藏纪程》载打箭炉地区情况:“广阔如平地。……不产五谷,唯青稞与牛羊而已。”这表明当时藏区牧业主要以牛羊等畜种为主,“氆氇、毡氊”的记录则更加显示其毛纺织业是非常发达的。

(2)牧区的变迁。一方面是塞外部族的农垦对(游)牧区的侵占。北宋中期王曾在《行程录》中说“自过古北口即蕃境,居人草庵板屋,亦务耕种”。可知宋时松辽平原种植业已经得到初步发展,原来的游牧民部分变成了农民。北宋宣和年间许亢宗的《奉使行程录》中也讲到:“居民所在成聚落,新稼始遍,地宜穄黍。”卷40,P357)此条记录同样证明农耕在草原的发展。金国时,统治者驻在地是“一望平原旷野,间有居民数十家,星罗棋布,纷揉错杂,不成伦次,更无城郭里巷,率皆背阴向阳,便于牧放,自在散居。表明南北朝之后,北方地区越来越多的土地被垦辟为农田,游牧面积自然被压缩,草原上原来从事畜牧业的人们也越来越多的变为农民。另一方面是满族统治者禁垦令的失效。康熙二十一年(1682),高士奇的《扈从东巡日录》里讲到船厂(今 吉 林 市)附 近 就 有 种 庄 稼 的。那 还 是松花江上游。至康熙三十六年(1697)前后,相关情况又有了进一步发展,如余案的《塞程别记》载:郭家屯往北数十里以外就“惟见毡毳,无复村舍篱落矣”。至雍正十一年(1733)变化更为剧烈,方观承的《从军杂记》里说:“自张家口至山西杀虎口,沿边千里,窑民与土默特人咸业耕种,北路军粮,岁取给于此”。通过对古代游记中农牧业史料的对比与分析,不难发现它们共同所反映的一个趋势——那就是农耕区的逐渐拓展、游牧区的逐渐减少和萎缩。

四、古代游记的农史价值分析

(一)与正史、方志、农书等文献中的农事记载相互印证

古代游记与正史、方志、农书等文献中的农事资料相互佐证,是其农史价值的一个重要方面。游记以其真实性(多为作者亲历)、时代性和地域性等特点区别于其他文献,也正是由于这些特点,学者们农史研究中,使用古代游记的农史资料,结合正史、方志、农书等文献,可以增强研究结论的可信性和说服力度。这里以秦巴山区森林植被变迁为例,有关秦巴山区的森林植被状况,汉代的《史记》中曾描述过当时秦巴山区一派欣欣向荣的亚热带风光。元世祖时,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从奉命从关中京兆府经陈仓越秦岭到汉中,然后赴成都、昆明,他说“秦岭山地有不少森林,中有无数猛兽,若狮、熊、山猫及其他不少动物,土人捕取无数,获利甚大”,沿途有“大森林及旅人顿止之大馆舍”,“行走两天,踏上巴山“则见不少高山深谷丰林”,说明当时巴山山地依然保持着茂密的森林。至清代,陈奕禧《益州于役记》记:“山树俱高二十丈许,排蔽上下,万峰连阴。”清中期以前秦巴山地的森林植被总体较好,原始老林的面积较为广泛,所谓“幽篁丛林,蒙茸数十里不见山巅”,这表明即使是交通要道处,也是老林阴森,原始森林绵延不断,密不见天日,少有人为破坏的情况。清代中期之后,秦巴山地的林地面积不断缩小。至道光年间,流民的垦殖范围已开始扩展到高山地区,史载:“陕西西安府,西南至洋县六百里,骆党二谷当南山深处,老林已开者十之六七,未开者如黄柏园、都督河、敖山、太古坪各等处。”这种情形越来越明显,乃至地处秦岭腹地的大巴山地区也受到影响。《秦疆治略》载“老林高出重霄,流民迁徙其中,诛茅架屋,垦荒播种,开辟大半。”均非复往日景象。

(二)纠正正史、方志、农书等文献中农事资料记载的谬误

正史和农书囿于撰写体例以及撰写人的经验、阅历,在记录相关农事时难免会出现一些谬误或者不够准确的地方,古代游记资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纠正的作用。例如,在历史气候研究方面,竺可桢以《中国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一文首开历史气候研究的先河,竺氏的研究中广泛采用了正史、方志、散文诗歌等文献资料,大致勾勒出了五千年来气候的波动状况。近年来,不少研究者都对竺氏的结论提出了种种不同的观点,有学者查阅《徐霞客游记》,发现游记作者于1616年正月二十六日(约公历2月上旬)游安徽白岳山,一开始就“冒雪踏冰”,后抵达棋盘石山巅时“积雪如玉”,大冰雪在许多地方形成了“冰柱垂垂,大者竟丈”;又于1628年农历三月十九日(约公历4月下旬)来福建顺昌的高滩铺,见到“群峰积雪,有如环玉”,须知福建中部已数十年难得见到下雪,如此大雪更是难以想象。通过与竺可桢的研究结论相比较发现:17世纪冷期出现的时间比竺可桢研究的结果约早半个世纪,竺可桢研究认为17世纪冷期“摆动的范围”只有1℃—2℃,而实际上冷暖变幅要大得多。再者,游记作者对历史时期不同地区的政治、经济状况多有更真实、客观的反映,例如经历金初战火的河南曾倍受摧残,虽统治者努力恢复然收效甚微,以至战争结束十余年后宋人郑刚中出使金国,仍见“西京……宫墙之内草深不见遗基”,范成大在《揽辔录》中亦载:“旧京自城破后,疮痍不复。”直到宋乾道五年(1169)楼钥出使金国,“河南之地,极目荒芜”。可见由于战争、政治动难等原因,金朝时河南的农业难以恢复和发展。

(三)补充正史、方志、农书等文献中农事资料记载的不足与缺失

目前农史的主要研究内容在于农业发展的时间特点,即农业生产前后相继的历史,而古代游记富含农业发展的空间特征,即农业生产的区际变化过程的资料,这就凸显了游记在农史研究中的空间价值。这方面比较典型的例证就是辽、金农业与社会习俗的研究方面。宋与辽金并立,他们之间既有战争也有外交往来,一大批宋代出使辽金的官员为我们留下了多部出使记(边疆行记),为学者们的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将这类游记资料与《契丹国志》《辽史》等文献相结合,可以更充分地反映出当时辽国种植业的情况。金朝代辽而立,宋朝也曾多次派员出使金国,如宋使许亢宗在《宣和乙巳使金国行程录》中记载,金清州一带“进饭用粟,钞以匕,别置粥一盂,钞一小杓,与饭同下”。许亢宗在同一游记中还载有:“离咸州即北行,州平地壤,居民所在成聚落,新稼殆遍,地宜穄黍。”这两条资料反映了耐旱作物粟、黍等在东北地区的种植情况。宋人的出使记,再结合《金史》《先朝实录》等相关文献可知:女真人初兴阶段,所种植的粮食作物种类很少,主要是粟、豆等作物,随着金王朝的建立,农业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各类旱地作物相继在各地种植起来,其中粟、菽占所占地位也越来越重要了。

①具体参见韩茂莉《辽金农业地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299-410页;王毓瑚《我国历史上农耕区的向北扩展》,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6年第6期,第290页;文焕然《新疆历史时期的森林及其变迁》,载《历史地理》2000年第6期,第119页。此类论文和专著较多,不再赘述。

②具体参见陈重秋《略论西域文献的搜集整理与出版》,载《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5年第2期,第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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