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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勇,一位“批评斗士”的跨越中西

2022-07-05马婧

博览群书 2022年11期
关键词:赵勇赵树理大众文化

马婧

从审美批评到文化批评

20世纪90年代初,赵勇开始针对大众文化进行研究和批评。大约10年之后,赵勇写成了博士论文《整合与颠覆:大众文化的辩证法——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理論》,这篇论文可以看作是他在这一时期内,对于大众文化领域相关问题思考的集大成之作。2004年出版的著作《审美阅读与批评》,是赵勇的第一部论文集,展现了他早期研究的兴趣和成果,也体现了他理论与实践并重的研究方法。赵勇早期的批评兴趣和实践为之后的批评活动奠定了基础。在这部论文集中,赵勇首先讨论了在审美阅读过程中,读者的介入和阅读期待的问题。之后,在对张承志、莫言、贾平凹、赵树理等个案的分析中摩挲当代文学发展的脉络。

这些作家作品批评文章反映出他很早就已具备了对比的思维意识,并且开始关注作家的成长背景对创作的影响。这些批评思路大都在他后来的文化和文学批评实践中延续了下来。赵勇的理论研究对象主要是文学和文化热点问题,研究的理论武器主要是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理论。他于2018年出版专著《赵树理的幽灵:在公共性、文学性与在地性之间》。这部书集中展示了赵勇在赵树理研究和批评领域的成果。

赵勇的研究领域既包括理论研究——主要指大众文化理论,尤其是法兰克福学派的相关理论成果——也包括文艺批评的实践。后者包含关注大众文化现象的文化批评,和聚焦于当代文学热点的文学批评或审美批评。因此,他是一位理论与实践并重的评论家,在理论和实践的相互参照中进行自己的当代中国大众文化批评。

法兰克福学派理论视野下的“文化中国”

关于何为文学、何为伟大的文学、何为文学批评,赵勇有自己的理解和阐释。他认为,好的文学是对人生的深刻揭示,它不仅能丰富人类已有的经验,更能洞察它们的本质。从赵勇对文学的认识中,可以发现他强调文学的本质和功能是“暴露”生活、“超越”生活。因此,生活是文学的来源和生命力。而当下的文化热点正是最具生命力和活力的。

面对新世纪的文化市场,赵勇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焦虑和愤慨。从创作角度看,文艺创作者受到商业性因素等各种力量所左右,创作出的多是应景式的、功利性的、复制性的“产品”,而不再是来源于生活的“作品”。从评论角度看,批评家盲目地赞扬,甚至是吹捧某些不入流作品的现象已经屡见不鲜。为了反思大众文化领域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呈现出的文化困境,履行批评家的职责,赵勇选择将这些包装后的产品“祛魅”。

比如,赵勇认为冯小刚贺岁电影技巧性地将朴素的爱国主义情怀和喜剧元素结合起来,迎合了主流意识形态:

回到主流社会的价值取向上意味着大众文化不能与主流文化作对……也意味着种种技术上的处理在转换成一种变相迎合主流意识形态的策略时必须做得自然、含蓄、落落大方和天衣无缝,从而给人一种媚俗而不媚上的错觉。

这种分析无疑是尖锐而又直白的。赵勇细致而又深入地阐释了21世纪以来的大众文化如何主动与主流文化捆绑在一起,并在通俗的、平民的、幽默的商业片外表下向大众传递主流价值理念。

赵勇的价值就在于,他批判知识分子的意图是呼吁知识分子独立精神的回归。知识分子应当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具备对他们所接触到的思想、概念进行辩证分析和自主判断的素质。赵勇对于作家个体和群体的研究相对较少,早期研究作家创作心理时对个案涉及较多。在这些少量的个案分析文章中,他对赵树理的研究是比较具有典型性的,集中反映了他对当代文学的思考和文学与政治关系这一重要命题的探讨。在研究赵树理时,赵勇另辟蹊径地关注赵树理的身份问题,并将赵树理的复杂身份拆解为三个层面:“其一是政治身份:党员/干部;其二是文化身份:作家/书生;其三大体上可以看作民间身份:农民/农业问题专家”,“往上看,显然要顾及政治政策;往下瞧,自然又不得不顾及民间实情。这两种驱力纠缠在一起,各行其道又各有其理”。从形式上说,他认为赵树理通过口语化的小说语言和口头传播的传播方式促进了文学和政治的融合。

自成一派的批评方法和风格

赵勇在论述某个电影大片背后的文化意蕴时,往往能够从文学特质、大众文化生产、全球话语体系等多个跨领域的范畴里,挖掘能够解释某类电影何以流行的深层原因,从点到面,借某一文化热点窥视新世纪中国大众文化的现状和弊病。这种写作方式对读者的耐心与耐力都是一个挑战。只有阅读到文章最后部分,读者才能够清晰地梳理出各论点之间的逻辑关系,并为赵勇的思维广度和深度所折服。因此,对于处理21世纪以来中国当代大众文化这个连接历史和现实、官方话语和民间话语、文化领域和社会经济领域的复杂文化命题,赵勇的“聚合型”论述方式是比较恰当的。

赵勇非常注重论据的收集和运用,他具有一种敏锐的眼光,能够将看似杂乱无章、纷繁复杂的史料按照自己的论述逻辑整合起来。一方面,他充分利用这些材料制成自己的论点和论述过程。另一方面,材料本身可言说和可分析的内涵十分丰富,这就为展开新的论述过程提供了可能性。赵勇的思考方式具有辩证性、开放性、延展性的特点。这种特点的形成与他长期受到西方哲学,尤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和黑格尔哲学的影响有密切的关系。

《南方文坛》2006年第3期刊出张清华教授的文章评论赵勇批评特点的文章《批评的“有机性”和“及物性”——关于赵勇和他的文学批评》,将赵勇的评论特点概括为“有机性”和“及物性”。“及物”的“物”主要指文本,即强调批评要以文本为立足点。不论是阐释某个理论问题,还是分析作家作品背后的文化因素,或是揭露某个大众文化现象的文化症候,赵勇的评论都建立在对具体文本的分析上。例如,对冯小刚和张艺谋电影的比较分析,对当代中国审美阅读文本和文化批评文本的反思,对张承志、赵树理、莫言等作家的小说文本的解析等。

“贴着人物”要求评论家首先需要全面准确地了解并理解人物的思想、观念。以赵勇对法兰克福学派的研究为例,为了彻底认识阿多诺思想的理论资源和思想体系,赵勇亲自翻译阿多诺《文化批评与社会》一书,阅读了大量的相关文献和影视资料。在此基础上,对阿多诺的著名论断“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这一命题的来龙去脉作出更科学合理的解释。与其他作家和批评家的就事论事不同,赵勇的解释建立在对阿多诺思想的全面了解基础上,因此他的论述显得游刃有余,做到了真正的“入乎其内”。

除了对人物的思想进行全面了解,赵勇也强调人物的社会背景、文化背景和心理状态。不论对象是导演、作家或其他,赵勇致力于在批评的过程中展现人的主观能动性如何在文学创作和文化生产中发挥作用的。分析人物背后复杂的行为动机,心理的因素、环境的因素、利益的因素在哪些方面影响了人的创作。

这种深入剖析人物的批评方式可能与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理论有某种呼应,毕竟他的理论研究中的法兰克福学派,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有深刻的联系。从“见物”到“见人”的转变,既能帮助赵勇有效展开论述,增强批评的科学性,也体现了赵勇批评中的人文主义精神,将“人”还原为具体的、完整的、真实的个体,尊重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

文化批评是赵勇最常用的批评方法,这种方法对于他的研究内容而言是合适的、有效的。他之所以选择这种批评方法,与他的教育背景、理论背景有关。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文化批评处在一个全新的时代背景下:文化市场充斥着由大众文化产业制造、大众传媒传播、社会大众所消费的文化产品。赵勇等批评家,在这样的文学和文化环境下,抛弃传统的审美批评转而试图从大众文化批评的角度讨论新的文化问题、文化现象是顺理成章的。而赵勇拥有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武器,在文化批评的过程中更能大展拳脚。

赵勇关注的批评对象,不论是文学文本,还是电影文本都是90年代以来大众文化产业迅速发展的代表性文化产品。他评论的很多文学作品都天然具有“文学的”和“文化的”双重性质,因为它们可能是对某个文化热点或时尚潮流及时的回应和迎合。因此,它们既可以被定义为文学文本来讨论,也可以被当作文化文本被批评。为了获得经济效益,作家们不得不牺牲文学的“批判性”“独立性”。面对这类文本,批评家更需要依靠文化批评的方法,才能准确揭示出其背后复杂的社会经济因素。

文化批评的具体操作路径很多,赵勇的文化批评采用了一种“内外结合”的模式。一方面,赵勇将目光放在研究对象所处的时代背景上,重点讨论其中涉及的文化因素。例如在当下的全球话语权利体系背景下,那些由海外资本投资的中国电影如何去呈现和表达被想象的中国和中国的自我想象。赵勇在论述中还经常采用对比的方式,将批评的时空扩展延伸到历史和西方世界中。在古今中外的多维度比较下,他创造了一个隐形的大众文化空间。在这个文化空间里,批评的对象将在大众文化理论所构建的逻辑下被赵勇以不寻常的方式重新被讨论、被定义、被批评。

另一方面,文本内部呈现的文化因素也是赵勇讨论的重要内容。对小说和电影的文本分析似乎又落入了审美批评的领域里,但赵勇讨论的重点不再是文本的美学价值而是由文本的内容和结构等细节处所反映的大众文化症候。

赵勇选择从文本内部和外部两方面出发分析文化文本,是颇具智慧的。这种方式结合了传统的文学批评和社会历史批评两种批评方法的手段,表现出多元性和融合性的特点。在赵勇的文化批评实践中,一切可以用来阐释批评对象特征的批评方法都可以吸收和融合,用来发掘对象的文化内涵。21世纪以来,这种融合性的文化批评模式更能适应日益多元化的大众文化市场,相信将会继续显示出生命力。

大众文化批评的“斗士”

赵勇是一位在理论与实践两方面均有建树的文艺批评家。可以说,西方文艺理论——主要是指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理论——构成了他文化研究和批评的重要立足点。此外,对当代文学的广泛阅读和对当代作家个体和群体的具体研究,成为他论述当代大众文化领域的重要问题时不可或缺的文学经验和学术资源,极大地拓展了赵勇的研究领域。

与纯粹做理论研究的学者不同的是,赵勇是一位“跨界”的批评家。所谓的“跨界”是指跨越了中西两个完全不同的文化领域和社会领域。他的文艺理论思想主要来源于法兰克福学派,还有少量吸收自伯明翰学派的思想。而他的研究和批评对象——除了对阿多诺、本雅明的特别关注之外——主要集中在当代中国文学和文化领域。因此,赵勇的批评实践发展了法兰克福学派在中国当代文学和文化领域内的实践,不仅拓展、深化了该学派的理论成果,而且在对中国大众文化症候的剖析中,为新世纪的文学批评发掘出一条新的理论实践之路。

在大众文化批评领域,赵勇始终密切地把握时代的脉搏,准确地抓住时代的文化症候,并对时代的文化症候做出当下性、即时性的反应。在本世纪初,赵勇曾细致地研究了冯小刚和张艺谋的电影、文学评奖、各类文学炒作等社会和文化问题。最近几年,他又开始关注某些批评家的“粉丝批评”现象、“后疫情时代”的写作、轻文化语境下的微文学生产、地域景观的大众文化生产与消费等新时代的大众文化热点问题。

在文学批评的领域,赵勇对当代文学历史和现实都有持续不断地思考。赵勇的文学批评主要集中在对当代文学史上的代表作家进行个案的分析上,他早期对张承志、王蒙、贾平凹、莫言等作家的研究是十分具有洞见的。近些年,在继续关注鲁迅、莫言等经典作家的基础上,研究路遥的复杂性、疫情之下文学的道路(比较毕淑敏和阿多诺)、《敦煌本记》的叙事问题、山西作家王继红等。在对赵树理和赵树理现象的长期研究后,他将成果集结成《赵树理的幽灵》一书。赵勇站在文化批評的视角下,作出富有理性和科学性的解读。这些成果补充了当代文学领域内相关作家作品研究的某些空白。

赵勇的论述方式富有特色,但也存在一些缺陷。在较早的评论文章里,赵勇的写作方式偏“散文化”,前段部分的论述关于背景和理论的阐释内容太繁杂。在论证某个问题时,有时会将一些与主题关系不大的概念和问题放置在论述的过程中,使文章呈现出“漫溢”的状态:作者讨论了很多问题但主要观点的论证过程似乎不甚清晰。不过,从赵勇近些年的评论文章中可以看出,他的论证逻辑在文章中呈现得比较完整,中心论点突出。在文章的形式上相较于之前的写作方式有很大的改善和提升。

在内容上,赵勇也显示出某种“强迫症”。在论述过程中,赵勇希望每一个小论点和关键概念都能得到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理论的解释,似乎只有通过相应理论的注释,才能说明问题,使观点能够被认可和接收。这种中西融合的解读方式可能有一些本质上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在赵勇的文章中呈现出两种思维模式:一种模式是表层的,即借助英法大众文化相应理论,阐释中国的当代文学问题和21世纪以来的大众文化问题;另一种模式是隐藏的,即通过解释中国的大众文化问题为西方大众文化理论做脚注。这一判断也许失之偏颇,但表现了赵勇的评论文章带给阅读者的实际体验。期待赵勇在理论和实践的融合上做得更加完满。

这也许也解释了赵勇为何能够敏感地发现文化热点,并对他所感兴趣的内容做一个比较恰当的判断,但很少对某个大众文化现象做全面细致、综合性、历史性的研究——评论的范围广泛,颇见高度和功力,但从某种角度看又不够“专深”。

赵勇是一位理论意识很强,同时具有优秀的哲学思辨能力的文学评论家。他的评论富有个性,大都关注21世纪以来中国当代的文学潮流和文化市场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他对消费文化对文学的遮蔽的评论,对“审美日常化”的反思和批判,对当下文学热点的关注无不透露出对大众文化发展和知识分子命运的深入思考。因此,显然赵勇的评论也体现出结构松散、理论色彩稍重的缺陷,但并不影响我们对他的看重和期待。

(作者系湖北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20?级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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