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的文件签发代号
2022-07-05林凯歌
林凯歌
陈独秀、罗章龙分别以英文和德文署名的《中央通告第十三号》(部分)
中国共产党诞生于内忧外患的黑暗时代。中共给中国带来光明的同时,也面临着反动势力的疯狂扼杀。为求得生存,防止反动军警等破坏,保守党的机密,中共在各类文件中日渐形成了一系列独特的代号,以保护自身安全。
初期文件书写格式不统一
中共一大成立的第一个领导机构——中央局,是一个以陈独秀为书记、张国焘为组织主任、李达为宣传主任的三人中央机关,并无其他任何工作机构和人员。因此,诸多中央局的文件落款往往格式不一,既存在由起草者如中央局书记陈独秀以个人名义落款的文件,也存在以“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为落款不标明起草者的文件。处于秘密工作状态下的中共,由一般的工作人员起草文件特别是起草重要文件的情况是不多的,大多数文件均由主要领导人起草并署名即可认定签发。
以1921年11月由陈独秀起草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关于建立与发展党团工会组织及宣传工作等》为例,文件起首语为“同人公鉴”,以“同人”而并非以大家熟知的“同志”称呼受文者,文末落款则为“中央局书记 T.S.Chen”,以职务加英文的方式表明发文者身份是陈独秀。这份文件不仅体现了在建党初期秘书工作尚未形成制度化、规范化的状态下,文件起草者便是发文者的文件签发特点,也是一段时期内中央通告使用中英文落款作为发文者身份标志的典型代表。
《中国共产党对于时局的主张》这份文件于1922年6月15日向全国发布,尖锐地指出了彼时中国的黑暗根源及众多政治主张的错误性,并鲜明地提出了中国共产党要以民主联合战线的方式“向封建式的军阀继续战争”的政治主张。因该文件以中国共产党这一政治组织的身份公开面向世人,文末以“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表明发文者身份,具有宣告中国共产党革命伟大旗帜已然高举的政治意义。
文秘工作推动文件书写规范化
伴随着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较多省市的工农运动愈发火热地开展起来,对中国共产党协调、高效处理冗杂的工作事务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为适应党所领导的日益高涨的工农运动,为保证党的日常工作正常开展和重要任务完成,一个专职的工作机关和办事工作人员队伍的建设愈加重要。
1923年6月召开的中共三大顺应工作要求,正式设置了秘书、会计岗位。会议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组织法》,明确“中央局以中央执行委员会名义行使职权,由执行委员会选出委员长、秘书及会计三人”,并规定“秘書负本党内外文书及通信及开会记录之责任,并管理本党文件”;“会计在中央督察之下,管理本党财政、行政,并对于各区各地方及本党一切机关之财政行政负责”。自此,对于该机关的文书处理任务,即从文件的起草、签发一直到登记、分配以及部分具体的缮写责任都由秘书专人负责,一改之前中央文书工作较为混乱的状况。
根据《组织法》规定,“本党一切函件须由委员长及秘书签字”,因此在诸多文件中以发文者个人对文件负责而非以中央党组织的名义。如1923年9月党中央给团中央的《关于中共中央执委会由委员长与秘书出席团中央会议的通知》就是由委员长陈独秀与秘书毛泽东共同签发的;同年12月25日《中央通告第十三号——国民党改组及收回海关主权问题》一文中,中央局以“委员长T.S.Chen”“秘书Leo Dschan-Lung”签发该通告。
有时,中央签发的文件内容属于某一部委的工作,就由总书记和部委的主要领导人署名发出。如1924年9月《中共中央、青年团中央关于国民党工作的合作办法》是党中央、团中央共同决定以党团工作推动“民校”(国民党)工作等策略的指导性文件,以“C.中T.S.Chen”“S.中Freeman Yuin(代)”联合签发,而共青团中央以恽代英代替团中央书记施存统签发;1925年2月25日《中央通告第九号》,其内容是有关组织工作方面的,因此由总书记和中央组织部部长共同签发。
此外,这一时期签发文件存在使用英文字母的现象。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中央后期规定凡签发文件不再用英文。
1922年6月17日,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印行的《中国共产党对于时局的主张》
代号替代个人签发
自中共在反动势力统治下从事革命运动起,她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反动势力的侦查与破坏。为确保党组织的安全与机密文件的可信,中共逐步拟制了一系列较为有特点的代号。
“钟英”是中共中央的第一个代号,于1923年9月开始使用。以“钟英”二字代替“中央”有谐音之妙用,如1925年12月9日为反击国民党右派反共的北京西山会议而签发的《中央通告第六十七号——发动各地通电痛驳西山会议派》。起首语以“各级同学们”意指受文者,以“钟英白”三字落款。签发者“钟英”是中共中央的代号,则表明此文件由中共中央签发,中央对此文件内容负责并要求受文各处贯彻执行中央指示。
不仅存在于中央文件中,彼时“钟英”作为中共中央的代号也应用于党内各方面信息交通网中。如1924年12月27日,罗亦农以中共旅莫支部书记的名义所写的《对中央工作的意见报告》,开头以“钟英”代指中共中央。如党内同志致中央的信函,刘平楷于1925年4月25日致团中央的信中以“钟兄”指代中共中央,提出民族运动等工作“请钟兄正式委任人负责办理”。这里的“钟兄”以“钟英”为词根进行延展。1930年6月左权从苏联到达上海,也曾以暗号联络“钟英”寻找党组织。更为有趣的是,茅盾曾因“沈雁冰先生转交钟英小姐玉展”的信件而被友人猜测是秘密恋情的故事。D59F83FD-BB1A-4987-968D-15A933D7EE84
随着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展开,中国共产党在全国民众中的影响力日益扩大,其所受到的迫害与压力也与日俱增。在北方以奉系张作霖为代表的封建军阀统治下,党组织一直处于秘密工作状态,时刻警惕反动军警的渗入;而革命势头大好的南方也存在着国民党新老右派排挤、打击中共的紧张局面。1924年6月,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谢持、张继、邓泽如联名向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提出的《弹劾共产党案》,正是以《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决议》《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二次大会议决案及宣言》刊载《中国共产党关于国民运动及国民党问题的决议案》等泄漏的文件为证据进行弹劾的。因此,中共不得不更加注意自身保密工作,中央的代号定期就会进行更换。
“张万和”这一代号,便是在蒋介石等新右派制造“三二○”事件(“中山舰事件”)的危急情况下,受联共(布)中央特派赴中国调查使团团长布勃诺夫影响的中共中央和陈独秀仓促之下发出《关于广州政变真实情况的报告》的代号。随后“张万和”这一代号继续被使用于中央文件书写中,如1926年7月31日《中央通告第一号》便以“张万和”签发。因革命环境时刻存在着危险,必须时常更新代号,一般更换工作由中央秘书部门和组织部门联合拟定通知后下发文件告知有关地方使用。1926年8月14日,中共中央下发了《关于发文要盖章编号的通知》,指示各地“自本号通讯起,本校校名更换为李承宣,前名张万和作废。一切通告信件均须盖章发出”。该《通知》开始了以“李承宣”为签发落款代号的工作阶段。
罗亦农
此外,处于反革命势力全面反扑时期的中共中央,也曾使用过“安中原”“吴世荣”“沈保和”作为签发文件的代号。如1927年8月4日《中共中央致广东省委信》于文末提到“中央名已改吴世荣,安中原取消”;又如1927年12月20日《中共中央关于在柏文蔚部队中筹办学兵团问题给安徽临委的信》,其签发代号为“沈保和”。
各部委机关、地方党组织及团中央代号
大革命时期,频繁更换代号是中共中央保障自身安全、开展秘密工作的重要举措之一,与确保安全性匹配的是各式各样的中央各部委、地方党组织与团中央代号。
有趣的是,多数中共中央部委机关的代号与中共中央以“谐音”拟制的方式一致。中央秘书厅以“毕挺”这一交错读音的方式拟定代号;中共中央组织部以“钟祖之”“宗祖之”代称;中共中央妇女部(妇委)则以“中福”“淑英”“傅伟”为代号;中共中央农民部(农委)拟定了“龙伟”“龙沛然”“宗容明(宗容民)”和“农蔚”等发音上较为绕口、难以被反动势力觉察的代号;中共中央军事部也曾使用过“钟均甫”等谐音代号。
大部分处于反动派高压之下秘密工作的各地党组织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拟制了众多独特的代号。中共各区执委会使用的代号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如中共上海区执委会曾以“枢蔚”“朱绅”为其工作代号,中共湖南区委则使用“石渠兄”“赵福全”等。除此之外,党的内部文件中也频繁使用代号,如以“大学生”“中学生”分别称呼共产党员、青年团员,将国民党称作“民校”,中国共产党则被称为“我校”,这一以学校与学生为代号凭依的方式体现了中共重视培训、教育与启发的组织建设态度。
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也曾使用过“S.Y.”“C.Y.”“刘洪顺”“青哥”“中校”等作为代号。但对于党、团中央组织代号使用需要进行一定的辨析,有人提出“钟英”于1931年2月23日《泰安关于解决天津北厂问题及北方党的情形致中央的信》中以谐音代“中共中央”;刘仁静也曾多次写信给团中央,如《子云致钟英信——关于去上海工作问题》《子云致钟英信——请求辞去中央委员事》,开头称“钟英”一词又指代“团中央”;邓恩铭在《关于青岛政治群运及团组织情况给钟英的报告》中,也以“钟英”为团中央之代名。因此,“钟英”这一代替“中央”的谐音词语是否由中共中央专用或者党、团中央均可使用等疑问,有待商榷。
签发代号——中共的“易容术”
处于恶劣的外部革命环境中,中国共产党必须在其文件书写中使用多种方式以保护机密情报与策略部署,包括电报密码、特殊材料书写等保护措施,在文件书写中使用代号或暗语也是保密工作的必要措施。代号这一举措发挥多重信息保护作用,可被称作党组织信息安全的“安全阀”之一。这项措施在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历史长河中似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其不同于千军万马、战火纷飞的壮烈与震撼,但在北洋军阀、帝国主义和反动派的白色恐怖环境中,是保护党组织和机密的一项有力措施。哪怕机要文件被敌人截获或是工作机密泄漏,一时也难以被侦破。
1947年,茅盾(右)在上海与记者交谈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受到了反动政府密探的关注,在1921年7月召开的中共一大就曾被闯入的密探打断,机警的党代表们迅速离开并妥善处理会议资料后方才转移。而1923年“二七惨案”中,“工人被杀40余人,被捕40余人,受伤数百人,被开除1000余人,马林和陈独秀都被通缉”。中共领导的工人运动备受压迫,党组织和工人团体被迫转入秘密状态。
即便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掀起了国民大革命浪潮,中国共产党仍面临着帝国主义、封建军阀、买办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的围攻。蒋介石悍然制造“三二○”事件、發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汪精卫发动七一五反革命政变,无数共产党人与革命工农群众惨遭杀害,中国共产党人依然坚持着不屈不挠的斗争。
在如此恶劣的革命环境下,中国共产党人对待革命工作必须小心翼翼,以极其谨慎的态度对待工作中的每一个细节。作为工作机关日常事务的文件书写涉及上传下达,更是需要建立多重安全保密机制的关键工作。在中共中央以及各机关单位签发的文件中以代号或暗语的方式进行签发,既可以隐藏发文者真实身份,减少反动密探的注意,达到防止机密泄漏的目的;同样可以作为文件效力及真实性的核验检查标准之一,以防敌人制造虚假情报,对革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值得注意的是,党内也存在警惕代号使用的情况。包惠僧在其回忆录中曾记录,在1922年中共二大召开前夕,就曾有署名“钟英”的党中央来信代替以往陈独秀署名“仲甫”“实庵”的信件,这份信件则反映了包惠僧本人与张国焘小组织之间的矛盾。
文件签发代号虽位于文件最末端,只寥寥数字,但格外关键,牵涉党组织革命运动工作的开展与党员的人身安全。作为中共秘书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文件书写、签发是中国共产党百年来从事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各个历史时期不可或缺的、起枢纽作用的工作。D59F83FD-BB1A-4987-968D-15A933D7EE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