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外婆的烟火爱情
2022-07-04李丽
李丽
今天是七夕,雨不紧不慢地下着,已是立秋,风夹着雨吹来,有丝丝凉意,让人心头无端地有些发堵。在这个充满爱意的日子,“爱情”是躲避不开的字眼。
想起牛郎织女,他俩历尽坎坷想过平常的日子,而平常的人们却倾尽全力,向往着他们的传奇。
“爱情”一词于我而言,是仅出现于字典的存在。固然,自年轻时,我就向往那荡气回肠、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爱情。这种浓郁的感情,我在《诗经》里读到过,在唐诗里感受到过,在传奇与故事中见到过……但于烟火人生、粗茶淡饭中,我好像没体会过它,直到某日和母亲闲聊起外公外婆。
我的外公董能新,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我的外公儿时家境优渥,可惜曾外祖母去世早,继外祖母不慈,年幼的外公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儿。后来,外公甚至被他的父亲与继母遗弃在乡间,最终在高石碑永久乡窑岭村落户。窑岭这个村庄便成了我儿时的快乐天堂,也成为外公外婆最终的安葬之地。
“窑岭”这个名字,总会让我联想到王宝钏苦守寒窑的日子,“窑岭”在字面上就透着浓浓的贫瘠味儿。事实上,那儿也的确是一个贫穷的小乡村。儿时,我们家所在的周矶农场红星大队,大米是能吃饱的,过年杀的猪腌制成腊肉可以吃到夏天,生产队的瓜果、豆腐脑儿是不缺的,跟着大人多缠一会儿,冰棒也是有的……但外公他们村,除了农忙和待客时,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吃两顿稀饭,还要掺杂着红薯、苞米等粗粮。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记忆中,外公外婆的感情算不上好,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争吵,可算是家常便饭。这种吵架,是他俩生活的常态,也是家家户户老少夫妻们的常态。日子,也在这种日常的吵闹中平淡地流去。当然也不乏温情,更不乏相互的体贴与在贫穷日子里的相濡以沫。
每年猫冬时,妈妈总会把外婆接来我们家玩。但最多五天,外婆就会坚决地要求送她回去。我们都劝她多住几天,她却说:“再不回去,‘老家伙要饿死了。”她总是不放心外公一个人在家,因为来前所做的馒头只够外公吃一周,时间长了,怕外公吃坏肚子。
“那‘老家伙呀,我不给他做饭,他能饿死……”外婆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嫌弃,神态中却是掩不住的牵挂。
我不由想到了他俩的一次吵架。那次,也不知为了什么,外婆不停地唠叨着外公,语气异常激烈。暴脾气的外公抄起一把条椅便砸到了桌上,桌椅被砸得断裂散架,发出的巨大声响令外婆气怒交加。“战争”不可避免地升级了,甚至惊动了队里好多人来劝架、看热闹。他俩谁也不肯让步,直到我表妹吓得大哭起来,他俩才消停。
那次他俩冷战了好久,我与表妹成了他们的“传话筒”。可即便是这样,外婆做饭时,厨房里的水缸总是满的,灶台旁的木柴也总是劈好、码好的,而饭桌上也依然会出现外公爱吃的苦瓜、丝瓜、绿豆汤。
外婆一生节俭,身上仅有的“奢侈品”—她最珍爱的银手镯是外公利用农闲时光,走村串户卖油饼、糖饼赚来的。
“你爹爹卖了几个月的货,赚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对自己却抠得很,舍不得花钱在外面吃,饿了总是啃一口油饼就一口水!”外婆悠悠地嘆息。那时,外公已辞世,冬日的暖阳里,外婆抚摸着那沉淀着岁月印记的老银手镯,眼中有深切的怀念。
外婆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却只存活了三个—我妈和大舅、小舅。外婆偶尔也会说到那三个夭折的孩子:聪明漂亮、乖巧可爱,又不哭闹……那时,我便会静静地依偎在她身边,轻轻抚摸她长满老年斑的手背……
长年的劳累,丧子的悲痛,贫穷的生活,让外婆得了崩漏病,这在当时是致命的病症。大家都叹息外婆命不好,竟然得了这种病。外公却不愿认命,不肯放弃。他在板车里铺好被褥,拉着外婆看遍了方圆几百里的医生,他借遍亲友,欠了一大笔钱,终于把外婆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之后,他们又争争吵吵地过了一二十年。
秋雨一直不停地下着。雨中,都市的霓虹灯愈发流光溢彩,巨幕广告滚动着煽情的广告语:“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抬头望去,俊男靓女,鬓发飘香。而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外公那皱巴巴没牙的笑脸,外婆眼角深邃的鱼尾纹,和她那长满老年斑的粗粝而温暖的手掌……
也许,穷尽一生,他们都没有过甜蜜的爱情告白。可是,他们那漫长的烟火爱情里,深藏着多少现代人读不懂的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