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藏着我绝大部分的梦
2022-07-04舒银霞
语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是一道命题作文。语文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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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大姐骑白马,白马过沟,踩到泥鳅;泥鳅告状,告到和尚;和尚打鼓,敲到老虎……”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后面还有谁遇到了谁?对于长大了的我来说,这并不重要了。我只记得童年的自己,坐在父亲的膝盖上,父亲粗糙的温暖的大手,分别握着我的两只小手打拍子,边打拍子边念:“张家大姐骑白马……”我和父亲都笑得很开心,笑声直到今天都听得见。
这是与我的童年密切相关的一部分。等我长大了,我才知道儿歌属于民间文学,是凝结了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我更愿意相信儿歌是乡民与孩子沟通的一种方式。那是童年的味道。
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温童年的场景:
阳春三月,桃花满枝,我横坐在桃树枝上边晒太阳边看书,艳丽的桃花散发着清雅的香气,蜜蜂就在耳边嗡嗡嗡。夏日的午后,清风习习,竹影摇曳,我在竹林中写暑假作业。雪天,成天烤着火,我在火盆里扔几个红薯,就着火光看书,等烤红薯的香味渐渐浓郁的时候,用火钳夹出红薯,剥了皮,边吃边继续看书。那时没有几本书读。物稀,而尤显珍贵。
现实与书本或许有一天会相互连接。我有十几年的光阴,推开窗,就生活在古诗的意境里:“杏花烟雨江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书卷多情似故人,读书变成了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宛如一片白月光,永远照在记忆的最深处。
等进入大学的图书馆,陷入书海,我一度十分迷茫,后来终于明白:自己穷尽一生也读不完这些书。
每当阅读经受住了时间考验而流传下来的文字,每当与文字中那些美好而高贵的灵魂相遇,我不禁感叹世界上还有如此令人惊艳的花朵,甚至产生活着真好的感觉。
讀万卷书是对书本的阅读,行万里路是对人生对社会的阅读。与行万里路相比,读万卷书所需要的成本显然极低。图书馆里,一排排的书籍都是孤独的灵魂,静默而笃定,在等待有缘人。
2
有用的阅读让我可以谋生,无用的阅读可以让我快乐。有用的写作让我可以谋生,无用的写作可以让我快乐。很多时候写作只是一种自娱自乐,写无用的文字的时候,我心愉悦。
写无用的文字是一个我永远也玩不厌的游戏,没有机心,没有企图。在语文的世界里吸风饮露,我感觉自己就是个仙人。
写些什么呢?古往今来的,现实空间的,整个天地是敞开的素材库。我个人的经历乏善可陈。童年在乡村度过,求学十几年,教书十几年,校园生活占据生命的大部分时间。书本知识是我知识构成的最重要的部分,而“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对于古代文化我书写较多,用尽一生,也写不完。
专攻某一种体裁,短期内就会有进步,比如诗歌注重凝练性和形象性,我每天坚持写几句,而不是等灵感来了才写,时间久了,也有几句好的。
写不出稿子的时候,我抓耳挠腮,如坐针毡,暗暗发誓再也不写这破玩意儿。写作就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世界上迷人的树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痴迷这棵树,挂在这棵树上呢?明明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可是如果每天不写点啥,我就浑身不自在,就觉得一日闲过了。
文字之火,点燃生命的诗情与激情。废寝忘食、焚膏继晷的日子是有的。有时候熬通宵只是因为看一本好书舍不得睡觉,我想在漫漫长夜里做一个无眠的人。更多的时候熬夜,是为了谋生而阅读而写作,我恨晨光熹微,天亮得太早。大多数时候,我只是个农民,在语文的一亩三分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写作没有固定的风格,不过是文从字顺罢了,偶有发表,寥如晨星,被有缘人捡到,那也是善事一件,取之于文字,又还诸文字了。文海里相逢,文海里失散。吹过同一晚风的人,彼此理解会更深刻一点吧。
3
语文教育是吃开口饭的职业。古人说,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张仪当年因被诬盗取和氏璧而被殴打得遍体鳞伤,他的妻子非常心疼,哭个不停。他张开嘴巴,问妻子:“我的舌头还在吗?”妻子说:“在。”他说:“舌头在就好了。”这个典故叫“张仪舌在”。后来伤好之后,张仪以这条舌头搅动战国风云。
有条好舌头,一个人成功就有了利器;没有一条好舌头,人生会拥有另一种修行的经历。我读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形容我“茶壶里面煮鸡蛋——有货倒不出”。老师为我着急,我倒不是很急。
我想,天生万物,人总是可以活下去的,向内在发掘,总可以挖出一条成功的隧道。不久之后我又想,“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直面弱势,釜底抽薪才是王道。
最终,教师这个职业迫使我成了一个习惯说话的人。这也证明了,人是可以被改变的,人适应环境的能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强。
经过多年的职业研究,我发现,一个语文老师如果开口讲话,要么就讲点有用的,要么就讲点有趣的。其实,有趣和有用并不是决然对立的,有用的东西也能够以有趣的方式呈现。有用又有趣的表达能让人感受到思维在碰撞,灵魂在舞蹈。每当经历这样的时刻,我就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没有好的口才,让我不轻易开口说话。我沉浸在阅读和写作的孤独世界里,自得其乐,不觉岁月流逝之悲。我被迫练习讲课,略有成效。我想象自己,“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嘴唇里的阳光散落开来,智慧的种子撒播四方。
知之于心,宣之于口。语文的教育真实发生于当下,当看到一双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我的时候,我喉头发紧,手心冒汗。我告诉自己:也许你会和他们拥有一个见证奇迹的时刻。
未知和不确定就要来了。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它就不属于我自己了。很多时刻,像是浑然天成的,是春风吹过湖面,湖面起了涟漪;是月照花林,花林笼上了薄薄的轻纱。这样的时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师生间心领神会的这一刻,即是永恒。
我喜欢知识盛宴过后的平静,仿佛风烟俱净,天山一色,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4
语文对于我来说有什么意义?语文就是生活,语文改变了我。我所成为的今天的我,是不断读书与写作共同作用后的我,是因工作需要而被迫说话的我。读书、写作和说话,共同塑造了语文的我。
学习语文,就好像文无定法,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永远是最好的。如果说语文学习是在爬一座山,有人想走捷径,走的是悬崖那一面,攀岩一样上去;有人走的是斜坡那一面,走一走,停一停,快慢随意;反正最后人们都爬到了山顶,都看到了风景,“一览众山小”。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我是那个走走停停看风景的人。
“千金难买你愿意”,喜欢是学好语文的最大理由。阅读你不觉得苦,背诵你不觉得苦,写作你不觉得苦,甚至当众讲话你也不觉得苦。你不畏苦,奈何以苦惧之?怎么学都不是问题,殊途同归,学有所得就是真谛。
一个人在这世间只是一个短暂的生命,短短几十年,在整个人类的历史当中,微如一粟,渺如尘埃。语文比人的生命长久得多,人与语文的相遇,似“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因为有了这遇见,这有意或无意的相逢,生命多了声音,多了色彩,多了不一样的意义。
生活是无限的,语文只是其中一种。每一种主动选择的生活都值得一过,每一种人生都有值得回味的地方。语文养育了我的精神,保障了我的生存。在一生有限的时间与空间里,我与语文相处最久,不失为一种幸福。
这个世界上美妙的事很多,浮云爱晴空,彩虹爱雨后,厨子爱做菜,画家爱写生,而我只是恰恰喜欢看书。一花一世界,一书一菩提,书里藏着我绝大部分的梦。我读一读,写一写,说一说,就这样过去了小半生。人有一生,有且仅有一生。我这一生,就驾一叶语文的小舟,穿花,拂柳,浮行于岁月的湖面上,缓缓地向着梦里的未來摇去……
Q =大语文 A =舒银霞
Q从教与学的角度,您如何理解“大语文”?
A对于“大语文”,业内并没有统一的定义。“大语文”首先是语文,语文在大学的专业名称叫汉语言文学,分为语言和文学两个大的门类,非常科学。我们要先教好或学好汉语的语言和文学,再去求“大”。善教乐学,其乐融融,是师生的福气。
Q对于语文考试中的选文,原作者答不出题目这种现象,您怎么看?
A一个作者完成了他(她)的文章,就像是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如何被人评价,是别人的事情了。文章被命题,就进入了考试领域,就成了考试领域的事情,原作者答不出题,说明其考试能力有待加强。
Q您认同“语文是生活学科,伴随我们一生,我们感受到的语文上的痛苦实际上来自应试”这种说法吗?
A语文应试是令人痛苦的。没有人喜欢永远在考试的感觉,但是如果应试无可避免的话,我们可以多思考应试的积极意义:应试让我们读到了一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去读的文字,那是另一种风景;应试让我们学会了写作适应社会需要的实用文章,将来不用培训直接上手;应试还让我们头脑灵活,行动迅速,意志坚定。
别人的语文老师
舒银霞,现任教于江西省赣州市南康中学,中学高级教师,赣州市语文学科带头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多家报刊专栏作者、特约撰稿人,公开发表作品50余万字,参与编辑、撰写教辅资料20余种,著有科普文学作品《中华文化十万个为什么:科学发明》(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