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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辞职旅行的人

2022-07-04聂阳欣

北方人(B版) 2022年8期
关键词:晨星旅行生活

聂阳欣

(一)

在川藏线上,经常可以看到叩拜朝圣的藏民,几人同行,带着一辆牛车或拖拉机装食物、日用品,走几步磕一个长头。一路寺庙众多,富丽堂皇、气势恢宏,藏民自己住的房子却普遍简陋。“他们非常虔诚,会把几乎所有的财富、时间、精力全部捐献给寺庙。”看到这些藏民,Panda突然觉得,人们在城市里获得的物质成就,在这个地方都是没有价值的。

Panda从事设计工作,大学毕业工作八年后,2019年11月,他从国内前三的手机公司辞职,踏上了为期一个半月的旅途。从成都出发,去海螺沟、稻城亚丁、措卡湖、色达、丹巴藏寨,再回到成都,一路向东去乐山、峨眉山、张家界、黄山,最后一站是南京。

选择裸辞,是因为需要旅行来充实两份工作之间的“自我修复期”,在旅行结束前,Panda不想去考虑工作上的事。公司规模大、分工细,每个人都是螺丝钉的状态,即使有能力,个人的想法也不太容易实现。加上每天在深圳和东莞之间往返,他觉得这份工作很难再忍受下去了。“长期在城市里,在快节奏的工作中,人已经比较麻木了,我要去人少的、原始一点儿的地方。”

和Panda一起包车游川西的小团体共四个人,两个是辞职旅行,两个请了年假。川藏高原给Panda最大的触动是藏民们的生活状态、精神信仰,和他这样长期在城市里生活和工作的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比较纯粹”,他说。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样的生活无法效仿,你难以在旅行中寻找解决城市生活困境的方法。

“旅行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很多东西是不确定的,我的整个行程都是边玩边想着去哪里,走之前临时买机票。工作的时候有很多东西要你做计划、安排好,按照既定节奏去做。我既然辞职了,就想打破这样一个按部就班的生活方式。”

在旅途中,去哪里、吃什么、看什么,每一件事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决定,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哪怕做错了决定、走错了路也没关系。Panda尝试过年假时的旅行,反而让他更想辞职了。“辞职之前的中秋节,我去了一趟日本,那趟旅行让我非常不开心,整个假期九天,我都是一边玩,还要一边盯着手机,随时跟进工作。这个状态就会感觉你人在外面,钱也花了,但是你并没有真正地放开,去感受旅行,你没办法关掉手机去玩。”

Panda原本打算过年后重新找一份工作,没想碰上了疫情,之前有意愿的岗位取消了招聘,没有看到太合适的工作,他开始自己接项目做。“其实自己接项目工作和旅行时候的状态有点儿像,我可以做决定,要不要合作、以什么价格,赚的每一分钱都完全靠自己,哪怕赚得没有原来那么多,但是有成就感。没有人会对你指指点点,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东西,我觉得比较自由。”

(二)

“我越来越觉得这样工作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爆炸。”晨星工作五年后辞职了,为此,他提前准备了近一年,存钱、做行业调研,确保自己辞职后能够负担半年的生活费和旅费,并且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学新闻传媒出身的晨星毕业后进入金融行业,这不是他喜欢的行业,而是一个“为了生活被迫的选择”,工作压力大,社会规则与学校完全不一样,随之而来的负面情绪逐年累积。“那几年我有点儿处于愤世嫉俗的状态,觉得身边的人好像都很俗,特别是在金融行业,在上海这样的一个环境,大家每天都在谈钱,从来没有人跟你讲诗和远方。”

辞职后,晨星去了非洲。对非洲的想象始于《动物世界》,东非草原上的动物们每年长途跋涉几千公里,寻找食物,形成壮观的大迁徙景象。近年来越发频繁地在社交网络上看到关于非洲旅行的照片和小视频,去非洲就成了晨星心中一件迟早要做的事。

在伊朗的一座小城市,晨星遇到为他读诗的陌生人。晚上和朋友在街道上漫步时,一位小哥问:你们来干什么?晨星答:寻访一位诗人的故居。于是小哥用波斯语为他们念了一首诗。“我听不懂他在念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大概在讲述关于生存、关于爱情、关于永恒的话题,我们坐在台阶上,他站在月光下,那个瞬间非常美好。”

旅行带给他更多的是心态上的改变,看过很多不同的人的生活后,他认识到每一个人的选择都有背后的合理性。“非洲人的生活状态和日本人的不一样,非洲人每天过得很开心,日本人过得更累一些,但这并不因为谁比谁聪明吧?”把目光再次看向周围人时,晨星变得不那么愤世嫉俗了。“有的人每天就只是上班下班,他其实也有理由,他要生存,要照顾家人,他可能也想去玩儿,但是他放弃自己的人生,把最好的留给他的孩子。如果我跟他换一下,我可能也没法做得比他更好。”

再看到别人发布的旅游动态时,羡慕的心情会被平和取代。“旅行回来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一种非常满足的状态,就好像已经得到了很想要的玩具。我可以继续工作,继续朝九晚五的生活,也不那么反感我眼前的东西了。”

(三)

尽管知道“远方”的想象有一部分是被制造出来的,比如攀比心理、商家的刻意鼓吹所制造出的一种欲望,但身处社交网络中,很难不受到影响。“其实现在很多年轻人的生存压力挺大的,刚工作以后没办法去长途旅行,自媒体、抖音等更加刺激欲望的平台,会让人感到更焦虑。”

2011年,阿兹猫在频繁旅行回來四个月后,和前老板聊天,对方问她:“你一次次出去,终究每次要回来,你如何处理与现实的再次融合?”

晨星旅行回来后反而能够开始接受按部就班的生活和工作,阿兹猫与他不同,旅行回来后找到一份比之前更轻松、环境更自由开放的工作,她却仍然不快乐,她自己也不理解这是为什么。重新入职的四个月里,阿兹猫一次次闪动再出发的念头,去四川、贵州、云南……然而每次归来,不快乐的情绪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重了。

前老板提出的问题让她忽然顿悟:“我没有办法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或者说我没办法把眼前的现实与旅行在外的各种豁达、自由、无拘无束串联在一起,我没有承担起旅行的自由与现实的束缚的落差,并且一意孤行地认为现实也应该是自由的。”

旅行一趟,可能要花费比旅行长得多的时间来“收心”,才能回归到现实生活中,阿兹猫开始怀疑,所谓旅行的意义、看世界的意义,真的有那么大吗?将近十年后,拥有了家庭和孩子,她回过头看这场旅行,“如果让我重新回到二十多岁,我会让职场变得更连续,不一定要辞职去看世界。”

“可能每一代的年轻人,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会特别想去外面看。你在外面没有什么压力,没有什么业绩考核,没有什么领导催你做PPT,你会觉得特别好。再加上你在外边看的风景、遇到的人,凶也好、友善也好,对你来讲是个很新鲜的事情,这样你就会觉得我在外边的世界很精彩。但你的职场是很难连续的,你回来之后,可能还做跟以前一样的工作。你的薪水达不到一个提高,你没有办法去享受更高品质的旅行。年轻的时候你可以接受穷游,但是你三十多岁,有孩子、有老人,还能接受穷游吗?”

据她观察,当初像她一样有过辞职旅行经历的一些朋友,在职场上变得更容易辞职。“一旦为旅行去辞职,辞职在你脑海里就不那么难做决定,你就可能会为了其他很多原因去辞职,结婚啦、生孩子啦等等。”而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职场经历,在过了35岁之后,在职场上想有所突破会变得无比艰难。

想清楚这些局限之后,阿兹猫觉得其实旅行就像艺术照,当你去想象时,所有的人和景物是被艺术化的,带有滤镜。但等实际去到那个地方,可能发现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找不到合适的旅店、风景没有照片里那么美、饮食不习惯,旅行本身可能没有那么美好,只是有别于压力大的工作和生活。

“但这不是真正在解决问题,只是一种暂时的逃避。年轻的时候觉得要出去,什么地方都容纳不了我,随着年岁增长,你需要慢慢与自己和解,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和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

(四)

2015—2016年,黎瑾辞去上海互联网公司的运营工作,和先生纪韩进行了一场跨越亚欧大陆的自驾游,途经俄罗斯、芬兰、德国、英国、土耳其等25个国家。自那以后,黎瑾成为一直在路上的自由职业者。

这场旅行始于一次偶然的闲聊,黎瑾说毕业后再没回过英国,想去看一看。有没有除了飞机以外的方式去呢?两人研究起西伯利亚火车线路,纪韩突发奇想:如果火车能走,汽车是不是也可以?

因为这个偶然的决定,他们从2015年1月开始准备,申请签证、办理车的证件、工作攒钱,实际出发已经是9月了。对黎瑾来说,原本的工作是一件比较有趣、能获得收入的事情,她也更热爱在Lonely Planet(《孤独星球》)的兼职,这是一家出版旅行指南的公司,旅行和文字在这里交会。

在准备的过程中,黎瑾就知道无论旅途结束后她是不是再选择一份全职工作,她的生活方式和工作状态必定会发生改变。“在旅行前我会设想最糟糕的情况——比如我会不会有一天被恐怖分子杀掉——我能不能接受,在以前的生活里,我不会去想这些,但是我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我就知道以后会不一样了。一是因为更有勇气,二是我发现了什么对我更重要。”

选择以旅行为生活,好与不好的事情相伴而来。黎瑾遇到过善良的人,在俄罗斯半夜找不到预订的民房时,一个路人邀请他们去自己家住,也曾在德国街头被人拦住索要过路费。“旅行的每一天都在发生不一样的状况,可能是你曾经想不到的。有全职工作的时候,你解决的是非常具体的问题,不会遇到完全陌生的问题。”

自由职业带来新的焦虑,在继续做Lonely Planet兼职作者时,黎瑾也给其他的媒体供稿,但收入大约只有原来工作的一半,还是不稳定的。同时她要忍受旅途不再单纯的分裂感,写旅行指南不能仅仅是个人的见闻,需要四处调研,从清洁工、服务员、售票员、包车司机、旅行者等各种人那里挖掘信息。

最大的焦虑是面对更为广阔的天地时,愈发感觉到自己知识的有限。“比如你可能三五天就要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之后,在前一个地方的经验就不管用了,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你要从头去学习、适应。又比如有时候我站在博物馆的某一件文物前面,我会感到巨大的恐慌,我对它了解得太少了,除了名字,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在旅行的疲惫感持续的同时,满足感也在不停地增加。黎瑾看见的东西太多,感兴趣的东西也在增多,从喜欢的东西里滋生的兴趣点也在增加。“我觉得自己的兴趣在跟着行程一点一点地膨胀,就像一棵树一样在生长,枝叶伸到了我以前不知道的空間去。”

至于旅行的意义,黎瑾说:“辞职之后,生活从原本的轨道进入了旅行的轨道,我们就好像一列车,在这条轨道上一直行驶下去了。”

(摘自2020年第27期《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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