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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共荣:邓小平主政西南时期农村治理实践与启示

2022-07-04王义平

邓小平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西南农民干部

[摘要]邓小平主政西南时期深刻认识到农村治理的重要性,把农村与城市并提,认为新解放区应把工作重点放在农村,提出有了繁荣的农村就会有繁华的城市。他亲自领导部署了西南农村的剿匪、反霸、减租、退押、土改等一系列反封建运动以及农业生产运动,在实践中形成了丰富的农村治理思想:加强对现有干部、农民干部和党的组织培训以增强治理主体力量,明确剿匪与反霸、征粮与生产、土地改革三项重要任务,制定发动群众、统一战线、运用政策等治理方式和策略,取得了生产发展、农村稳定、城乡交流等良好治理效果。邓小平西南农村治理探索实践经验对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推进农村治理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现实启示:扶持农民应成为党和政府的长期方针;发展农业生产是农村治理的中心任务;发动农民是治理农村的基本方法;在城乡互动中推进城乡共同繁荣。

[关键词]邓小平;农村治理;大西南;治理现代化;乡村振兴;城乡共荣[中图分类号)A849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21(2022)03—0049—15

[基金项目]四川省社会科学院重大委托项目“党建引领四川的社会治理—中国共产党100年在四川的实践”(20AWT05)

[作者]王义平,四川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四川省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研究员,四川成都 610071

新中国成立后党的工作重点从农村转向城市,是党和国家的既定方针。站在国家现代化的长远视角,无论城市工业化发展到何种程度,农村的基础地位都将无法取代,这是由城市与农村的辩证统一关系所决定的。邓小平主政西南时期面对西南解放初期的具体历史环境,高度重视农村工作,把农村与城市并提作为西南工作的两个场域,亲自领导部署了西南农村的剿匪、反霸、减租、退押、土改等一系列反封建运动以及农业生产运动,在实践中形成了丰富农村治理经验,为西南地区农村繁荣作出了历史贡献。

一、邓小平对农村治理重要性的认识

进军西南后,邓小平根据西南作为新解放区的实际情况,阐述了西南工作重心由农村转向城市的三个步骤,指出一个阶段内西南工作需要以农村为重点,并把农村与城市并提作为西南工作的两个场域,这些思想认识体现了邓小平对农村治理的高度重视。

(一)工作重心由农村向城市转移需经过三个步骤

1949年3月,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作出黨的工作重心由乡村转移到城市的决议,指出“从现在起,开始了由城市到乡村并由城市领导乡村的时期”①。这一决议是在新民主主义革命即将取得全国胜利的形势下关于全党工作重心的全局性判断。但是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召开时,包括西南地区在内的许多国土仍未解放,新民主主义革命任务在广大新解放区仍未完成。按照革命阶段性来说,西南、华南等待解放区或新解放区的工作较之东北、华北等老解放区具有一定的滞后性;从革命任务来看,西南新解放区具有多期任务叠加的特点。因此,以邓小平为首的中共中央西南局从进军西南和治理西南开始,就十分注意结合西南地区的特点和实际来贯彻落实党中央的决策部署。

在党的工作重心由农村转向城市这个问题上,邓小平认为在西南要实现这一战略重心的转移必须经过三个步骤:第一步,接管城乡;第二步,把工作重点放在农村,为时可能两三年,主要是剿匪、反霸、土地改革,直到完全消灭封建剥削;第三步,农村经过土地改革后,重点又回到城市,全面建设国家工业化。②值得注意的是,邓小平讲的这三个步骤主要是西南工作重心转移的过程和顺序,至于具体每一步的时间长短只作了估计,根据西南各省解放时间的先后以及地区条件的差异而有长有短。

(二)新解放区应把工作重点放在农村

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关于党的工作重心转移是着眼于全国的发展形势和未来发展方向,而西南有些同志没有完整、准确地理解中央决议,以为刚刚解放的西南应该像老解放区一样,立刻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城市。邓小平指出了这种不顾实际条件刻板理解中央决议的错误认识,批评了一些同志重视城市而轻视农村的现象。他指出:“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决议说先城市后农村,我们有些同志理解成为只要城市不要农村,以为只要城市工作搞起来了农村工作就可以跟着起来。……重视城市而轻视农村。”③

邓小平之所以有这样的认识,不仅在于他对党的方针、政策的深刻理解,也在于对西南实际情况的深入把握。西南解放初期,虽然广大城乡被一一接管,但在农村党组织和干部力量还十分薄弱,突出表现为地方干部不足,建立政权的干部一般只派到县、区一级,乡村基层治理不得不利用原有的保甲组织。邓小平指出:“农村阵地全部还在封建阶级的掌握中,……各级党委必须以充分的注意力加强对于农村工作的指导。”①这就是解放初期西南面临的实际情况,与东北、华北等已完成土地改革的老解放区相比,农村环境差异很大,因此,邓小平指出:“所以西南的真正战争是在农村,在反霸、剿匪、合理负担,直到土改的斗争中,这是要使全区同志明白的。”②在邓小平看来,农村的剿匪、反霸、土改等反封建斗争是建设城市的前提条件。因此,在解放初期,坚持把工作重点放在农村,稳步完成反封建的各项任务,然后逐步实现工作重心向城市转移是完全正确的。

(三)把城市与农村两者并提

1950年3月6日,邓小平在中共川东区委扩大会议上指出:“西南局所决定的西南新任务有两个,一是要学会管理城市,二是要加强农村工作这个基础。”③同时,他强调,新任务的提法与刚进西南时有所不同,把城市与农村两者并提,把学会管理城市提到前面,接着才是加强农村工作。因为随着西南地区解放,城市逐渐稳定并恢复生产,城乡之间、城市之间的交流逐渐恢复,在这种情况下城市的中心枢纽功能日益显现。同时由于中国共产党长期处于农村环境,绝大多数干部不熟悉城市工作,学会管理城市成为摆在党员干部面前的一道亟需解决的难题。因而,城市和乡村成为西南局面临的两个“战场”,一个是重点,一个是基础,都必须抓起来。

(四)有了繁荣的农村就会有繁华的城市

1950年12月,邓小平在西南局城市工作会议上再次强调:“我们各级领导机关还要将指导重点放在农村,但同时必须以较多的注意力加强对于城市工作的领导。”①着眼于建设工业国的长远目标,邓小平进一步指出,“占全国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农民的生产力和购买力不提高,是谈不上工业化的”,“有了繁荣的农村就会有繁华的城市”⑤,体现了他统筹城乡发展思想的远见卓识。城市与农村构成了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两个基本场域,二者相互依存,不可分割。城市的发展离不开农村,“所以不消灭封建主义,就不可能发展工业,我们要坚决拥护农民土改”①。同样,农村的发展也离不开城市,城市与农村共生共荣。

二、邓小平主政西南时期农村治理的主要内容

新中国成立初期西南农村治理任务十分繁重,邓小平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和实践较为全面和深入,涉及农村治理主体培育、治理主要任务、治理方式和策略、治理效果和目标等方面,取得了较为系统的农村治理经验。

(一)治理主体培育:现有干部、农民干部和党的组织

解放初期的西南农村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治理主体的缺乏。早在进军西南之前,邓小平就提前着手在南京、上海等地抽调老区干部、招募学员组建西南服务团,跟随主力部队一起解放西南、建设西南。但即使未雨绸缪,与西南繁重的任务和广阔地域相比,这些人员还是远远不够。邓小平指出:“这次去西南,主观力量从上到下都不够强。”②因此,如何加强治理西南的“主观力量”成为邓小平思考的一件大事。

1.加强现有干部的训练和团结

邓小平始终把进军西南的六十万部队作为治理西南的主要力量,提出干部的主要来源靠部队。因此,在大规模对敌作战结束以后,“一待城市接管工作告一段落,大量干部必须立即下乡”③,为农村的土地改革做准备。当时提出正规军实行彻底分散的方针,采用包干制,规定“一个师负责一个专区地方工作”④,指出如此才能解决干部问题,并可集中全力剿匪,发动群众。这样的做法也符合中央军委关于人民解放军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的相关要求。西南以部队干部为主体的干部队伍大都是经过革命战争洗礼,具有较高的革命觉悟和组织纪律性,但也存在一些缺点需要加以克服,才能更好地实现从战斗队到工作队的转变,完成农村繁重的治理任务。为了整顿干部作风、提高现有干部能力,邓小平提出“提高‘六十万’,即是提高我们现有的六十万部队的质量”的任务,整训的方法是召开党的代表会议、专门的工作检讨会议和举办训练班。西南干部还面临内部团结的问题,这是由西南干部构成的复杂性造成的。邓小平在进军西南以前就預估到这一问题产生的可能性,并提前给干部们打了一剂预防针,称之为干部“会师”。他指出:“去西南工作的干部有军队干部和地方干部之分,有外来干部和本地干部之分,而外来干部来自四面八方,带来了全国各大解放区的不同经验与作风。”①根据这种情况,他要求每个同志都应自觉注意团结问题,否则力量本来就不够,如果内部不团结,力量就会进一步削弱。

2.有计划地培养本地农民干部

按照邓小平关于西南工作重心转移“三步走”的步骤,“土改完成以后,土改干部的绝大部分,调合作社、银行、贸易、工业等做经济工作”②。因此,必须大批培养农民积极分子和乡村贫苦知识分子担任区、乡政权民运工作③。有计划地从当地培养选拔农民干部,这是培育西南农村治理主体的重要途径。邓小平指出:“西南人民的彻底解放,只有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④相对于军队干部、外来干部和城市下派干部,培养大批本土农民干部是着眼农村长远治理、巩固农村政权的治本之策,也是在农村干部急缺情况下的务实办法。

在农民干部培养选拔上,邓小平注重通过农会去发现、锻炼农民积极分子,要求西南各地在屯粮和剿匪反霸的斗争中组织强有力的农民协会。由农会开办大量训练班培养农民干部,挑选其中最好的当农会组织员,派他们下乡去负责乡村农会的组织工作。但是,从农民中培养、选拔干部毕竟需要时间,在农村工作急需用人的情况下,邓小平主张可以使用农村中原有的进步力量,如小学教员、贫困知识分子、开明士绅等。他指出,要大胆利用保甲和知识分子,“把工作表现积极、与群众有联系的提拔起来,不好的洗刷下去,不行的调去训练”⑤。

3.建立党组织并充分发挥其组织力量

西南地区的工作仅靠有限的干部力量是不够的,要建立起党在农村的领导必须建立党的农村基层组织,发挥组织领导力量。因此,根据中央组织会议精神,西南局召开组织工作会议专门讨论发展、整顿党组织的问题。邓小平指出,“建党必须有专门的人来搞”⑥,需要开办大量的党员训练班和系统开办党校,着重训练党的组织人才,以组织人才推动组织建设。在建立党组织的基础上,以党组织领导农会、青年、妇女等其他组织,形成农村治理组织体系。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由于我们党主要在农村工作,工人党员的比例非常小,绝大部分党员是农民、知识分子等非无产阶级成分。为了改变这一情况,新中国成立初期党中央把发展党员的重点放在工人上,采取“城市松、农村紧”的方针,在农村中只能做到谨慎个别地发展。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因西南农村地区广大,为适应领导农村的需要,邓小平提出发展农村党员和党组织应该有计划,“大量开办农村积极分子训练班,并从训练班中有计划地吸收党员,建立各乡的临时支部”①。只是在农村应更谨慎些,把真正积极的、觉悟高的人发展成党员,建立起农村基层党组织。

(二)治理任务:剿匪与反霸、征粮与生产、土地改革

解放初期的西南农村面临着三大治理任务:剿匪与反霸、征粮与生产、土地改革。这三大治理任务既相互联系,又相对独立,以邓小平为首的中共中央西南局将党中央大政方针与西南实际相结合,尽力克服各种困难,圆满完成西南农村各项治理任务。

1.剿匪与反霸:维护农村稳定

西南对敌大规模作战结束以后,一些原国民党军队分散到农村各地,成为土匪,继续负隅顽抗,妄图以游击作战的形式继续破坏新生的人民政权。这些土匪与农村恶霸相互勾结,抢劫杀人、破坏生产、阻断道路,严重影响农村稳定。此等现象引起了邓小平的高度关注,他指出:“各地土匪、特务开始抬头和滋长,危害地方治安。”②土匪猖獗不但严重危害农村稳定,影响农村公粮的征收,而且极大阻碍了城乡交流,造成重庆、成都等城市物价上涨。因此,“剿匪已成为西南全面的中心任务,不剿灭土匪,一切无从着手”③。

针对西南土匪猖獗的情况,中共中央西南局迅速采取措施开展西南剿匪反霸运动以维护农村稳定。其一,针对一些部队中出现的享乐思想,刘伯承、邓小平等第二野战军首长多次电令所属各部队坚决纠正享乐思想,反复教育广大官兵明白西南真正的战争还在后面,要求各部队在改造起义部队、清匪反霸、恢复生产、发动群众等新任务中,肃清各种错误认识,提高思想觉悟。其二,迅速转变战略方针,由大规模集团作战转到分散游击战,组织部队分散剿匪。在治安问题上,“以一个师负责一个军分区的包干制以加强他们的责任,责成其负责彻底剿灭匪特,并掩护筹粮、保证地方治安”①。其三,在打击策略上,坚持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宽大与镇压相结合。强调宽大是为了争取大多数悔过自新,减少剿匪阻力;强调镇压是为了明确是非,分清界限。两方面必须结合起来才能发挥出政策的最大效用。在之后农村进行的减租、退押、土改等运动中,邓小平依然要求各地坚持明确是非界限的原则,是非明而秩序生,这是邓小平治理西南农村、维护社会稳定的一条重要经验。

2.征粮与生产:农村的中心工作

邓小平始终把发展生产作为西南农村治理的重要任务,十分注意加强对农业生产的领导。他指出:“共产党就是为发展社会生产力的,否则就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理论。”②进入西南以后,征收公粮的任务很重,要征收粮食必须努力发展农业生产。解决粮食问题是西南地区农村治理的首要问题。

第一,要求各地加强对农业生产的领导,在保持原有生产水平的基础上逐步提高。邓小平强调:“任何时候都不要忽视对于农业生产的领导。指定专人专管这件工作,随时检查、发现问题和及时解决问题,特别是注意帮助贫雇农解决生产中的困难问题。”③由于长期战乱的影响,西南农村生产力遭到很大破坏,农业生产首先需要恢复保持,然后才能求得进一步发展。到了1951年,农村剿匪反霸、减租退押等任务基本完成,生产环境大大改善,因而邓小平提出,“加强农业生产的领导,要求明年(指1952年)按常年产量增产百分之五,至少不低于今年的产量。”①此外,他还要求各地各部门加强对农村经济的研究,从各方面摸索农村经济的特点,指出华北的经验不能完全适用于西南,要多多研究牧畜繁殖、农具生产等具有地域性的生产问题。⑤

第二,多措并举促进农业发展。为了促进农业生产发展,邓小平充分估计农业生产中的困难,并提出具体解决办法,创造农业增产条件。如在开展爱国增产节约运动中,邓小平要求各地必须大力提倡修筑塘堰、植树造林、饲养家畜特别是养猪,禁止宰杀耕牛,“在已完成土地改革的农村中,有重点、有计划地建立合作社,....以收组织起来、克服困难、增加生产的实效”⑧。为了满足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需求,邓小平鼓励各地努力发展适合于本区需要的各种经济作物,如菜籽、棉花、烟叶、甘蔗等。但同时他提醒各地要首先保障粮食增产,“不可盲目地扩大经济作物的面积”①,而应以提高亩产为主。

第三,农村各类运动应与生产相结合,不可影响生产任务。在西南解放初期,剿匪、征粮、反霸、减租、退押、土改等社会改革运动一个接一个地在农村开展,不可避免地对生产造成一定干扰。邓小平注意到这一点并努力减少运动对生产的影响。在1951年的土改运动中,他提出“由于土改是要贯穿全年的任务,故每一步骤都应很好地注意和生产的联系,……以免贻误农事,懈怠耕作,影响生产”②。邓小平着重强调:“群众运动的每一步都必须与贯穿全年的农业生产联系起来,保证不误农时。而农村改革的具体政策都必须符合发挥农民生产积极性这个基本要求,而不致使这种积极性有所损害。”③邓小平以生产为中心的农村治理实践,是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提出的“以生产建设为中心任务”①在西南农村的具体贯彻。

3.土地改革:摧毁封建制度的根基

第一,土改的本质是反封建。在解放初期西南农村的各项斗争任务中,邓小平始终把土地改革放在重要位置。他总是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高度来把握农村土地改革的性质和目的,强调土地改革的本质不是分土地,而是要反封建,打倒封建地主阶级在农村的统治地位,确立农民的民主专政。他指出:“土地改革是一场系统的激烈的阶级斗争,这是问题的本质。”⑤土地改革一经实行,将彻底摧毁封建制度。正是由于邓小平对农村土地改革性质的深刻认识,才有了对土改斗争复杂性和艰巨性的预估和判断,将土改当作一场“真正的战争”。为了使土改真正达到反封建的目的,他要求各地利用清匪、反霸、减租、退押运动为土改创造条件,待条件成熟时再有领导、有步骤、有秩序地进行,避免煮“夹生饭”。

第二,西南土改的特殊性。邓小平指出,西南解放战争有一个特点,就是我们没有把敌人的力量打碎,大批国民党军队起义或者投诚,战争很快结束,这是好事,“但同时带来的问题是封建势力原封原样保持着,而且在一个时期内还拿着武器”⑥。起义的国民党军队军官很多在当地都是大地主,是封建代表人物。針对西南反封建斗争的这种特殊性,邓小平采取的策略就是将农村反封建斗争与改造起义军队结合起来,他指出:“今后农村反封建斗争与改造起义军队是很重要的,同时这两个问题应该联系起来不要分开。”①同时,由于西南农村封建势力强大,邓小平强调在土改中就必须团结富农、中农等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击主要的敌人—地主。聚焦反封建的主要任务,缩小打击面,减少工作阻力,这既是我们党的工作策略,也是针对西南情况的现实选择。

第三,农村反封建是一个长期过程。土地改革具有从根本上动摇农村封建统治根基的作用,其直接效果就是打倒了地主阶级,消灭了封建剥削制度。但是,邓小平深刻认识到农村反封建是一个综合问题,不仅涉及土地制度、经济关系,还涉及思想文化、人的改造以及生产力的提升,不是一经土改或在短短几年内就可以实现的革命任务,实现农村人民民主更是一个长远的目标和过程。他指出:“这些说明农村人民民主专政的基础决非在一经土改或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就能巩固,而必须在土改之后,从生产、教育和民主建政三个环节上加强工作,特别是从思想上去进一步地提高农民,从经济上长期去扶持贫雇农,认真地建立人民代表会议的政治制度,谨慎地建设农村党的组织,才能更好地解决农村问题。”②按照我们党的纲领,反封建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内容,而实现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只是我们党的最低纲领,将来还要引导农村走上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为巩固农村民主革命成果提供制度保障。

(三)治理方式和策略:发动群众、统一战线、运用政策

在治理主体相对缺乏、治理任务又很繁重的情况下,讲求治理方法和策略就尤其重要。邓小平在西南农村治理中十分注意策略和方法问题。他指出:“所有正确的主张必须与良好的工作方法结合起来,才能实现。”③在具体治理活动中,他要求广大干部自觉发挥党的群众优势,用好统一战线这个法宝和政策法令这个制度利器。1.发动群众

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开展工作,这是党的群众路线的具体运用。邓小平指出:“我们到西南的干部很少,工作任务繁重而紧迫。在这种情况下,依靠什么办法来做好工作?唯一正确的办法是走群众路线。”①在他看来,充分发动群众是做好农村一切工作的基础和条件。新中国成立初期农村开展的一系列运动,如清匪反霸、减租退押、爱国增产节约运动、土改等都是群众运动,这是党的“群众运动式”治理方式的集中呈现。在党的群众路线的规定性下,发动群众既是手段也是目的。邓小平强调,各地要防止干部包办一切,如果群众没有发动起来,即使完成了任务,也没有达到目的,取得的成果也可能丢失。他指出:“必须明确,如果这个运动地主威风没有打坍,农民没有真正起来自觉自愿地行动,而只是听任干部的摆布,那这个运动不仅不是什么合乎政策,或所谓正常,相反地,它正是违背了运动的目的性。”①通过发动群众不仅要完成各类治理任务,还要把群众组织起来,在农村就是要组织农民协会,并建立农民武装,实现农民的自主、自治和自卫。邓小平指出:“如果不注意民主的实质,光去讲究民主的形式,农民就永远当不了主人。”②发动群众并把群众组织起来,是农村民主治理的重要方式,实现了实质民主与形式民主的统一。

2.统一战线

统一战线是党领导革命取得胜利的三大法宝之一。针对西南一些干部不重视统战工作,认为革命胜利了统战工作就可以取消的思想,邓小平严肃指出西南党内存在的“统一战线中的关门主义”错误倾向,如在开展农村工作中拒绝与开明士绅、知识分子合作。他从党的理论高度阐述了统战工作的本质和重要性,指出“统一战线是马列主义战略策略原则的具体运用,它的本质就是团结大多数,孤立敌人”③,并强调统战工作是我们党的总路线、总政策的一部分,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要一直贯彻下去。邓小平十分注意对统一战线的运用。他指出,“统一战线的方法很多,但各界人民代表会议是基本形式,也是我们团结大多数人的基本形式”①,“我们到西南后的主要工作方法,是开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和农民代表会议”⑤。这种统战工作方法在西南农村治理实践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收到了良好效果。比如在征粮中,“经验证明,凡是善于运用各界代表会议和农民代表会议,提高了群众认识,团结了一些开明绅士,同时又能对于某些不合理部分做了适时调整的,都能很快见效”⑥。他要求各地在减租、反霸、退押运动中应该紧紧依靠农民,同时也必须团结农村的革命知识分子和开明士绅,通过团结大多数人来减少工作阻力,促进工作开展。

3.运用政策

治理偌大的西南,如果没有统一的政策、法令,必然导致混乱。邓小平十分重视运用政策工具开展治理活动,他强调:“要向同志们灌输政策思想,人人要做执行政策法令的模范。政府通过的法令,党员一定要好好学习,切实执行,不然就一定要出乱子。”①共产党员应该学会通过运用政策来实现领导,“一个共产党员如果不熟悉共同纲领和政府法令,不懂得运用这些武器去团结和教育人民同敌人作斗争,那末不仅说不上什么领导,而且还会做出违反共同纲领和政策的事情,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使自己完全居于无理和被动的地位”②。他批评一些干部仅凭一腔热情不顾政策蛮干,导致不好的结果。这些干部雖然忠心耿耿,但不了解完成任务要在政策正确的基础上,结果反而影响了任务完成。邓小平把运用政策贯穿于农村治理的始终。他要求在剿匪、反霸、减租、退押、土改等运动中,领导和干部的责任就是要把运动约束在有领导、有步骤、有秩序的范围内去进行。

(四)治理效果和目标:生产发展、农村稳定、城乡交流

经过新中国成立后两、三年的治理,以邓小平为首的西南局带领西南七千万人民出色地完成了党中央下达的各项治理任务,西南农村发生了巨大变化,达到了党确立的各项治理目标。“总起来看,农民是真正翻身了,农村出现了崭新的气象,下乡的民主人士一致认为这是历史奇迹,异口同声地说城市落后了。”③

1.在生产发展基础上朝着农业集体化、机械化迈进

西南地区解放为发展农业生产创造了有利条件,加之西南局时刻注意加强对农业生产的领导,一系列农村改革运动激发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西南粮食、农业经济作物产量都有较大提高,水利等农业生产基本条件也得到初步改善。1950年10月1日,邓小平在《开国一年在西南》中总结说:“农村经济情况,由于免除了国民党政府和封建势力的各种苛捐勒索,加上土匪的肃清和今年有八成年景的收成,农民开始喘过气来,城乡交流也较前疏畅。”①1952年8月,邓小平赴政务院任副总理时汇报农业方面的情况:“目前的产量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五,最后可能达到百分之五十。”⑤由此可见,西南农业产量是稳中有进的,达到了农业增产的目标。

在农业产量增加的基础上,邓小平对农村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提出了进一步的发展目标。在生产力方面,将来要在工业帮助下,实现农业生产机械化。“农民必须在工人阶级的支援下造出许多拖拉机、电站及近代化的水利工程,农民才能彻底地解除贫困与落后。所以无论工人也好,其他人民也好,其前途与幸福必须建筑在机器化大生产的基础上。”①农民要翻身,但当农民还用落后工具而不是用机器进行农业生产的时候,还不是真正翻身。在生产关系方面,与机器化大生产相联系,农民不能止步于“三十亩田一头牛”,而应朝着集体化目标前进。邓小平指出:“中国农民直到今天也只有在工人阶级先锋队—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工人阶级的支援下走上集体化,才能使他们从经济文化的落后地位彻底解放出来,生活富裕起来。”②

2.在农村稳定基础上逐步实现农民组织化

在西南农村治理过程中,邓小平始终把维护农村稳定作为重要治理目标。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剧烈的社会变动情况下,要做到稳定有秩序是一项艰巨任务。剿匪反霸、减租退押和土地改革等运动都具有明显的阶级斗争性质,稍不注意就可能造成严重的阶级冲突,破坏社会稳定。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邓小平始终强调各项运动的开展必须有领导、有步骤、有秩序,坚持依法、依政策办事。他指出:“绝大部分地区都能够抓住发动群众的环节,有领导有秩序地进行,斗争中并掌握对地主讲理讲法律的原则,一般说运动的发展是正常的。”③总的来说,由于领导有力,西南农村的各项工作运行整体上是正常的,避免了一些人为混乱,维护了农村稳定。在农村治安方面,经过剿匪、反霸、镇压反革命等斗争以及成立农民自卫武装等,农村治安得到极大改善。“大家知道,四川有的地方是土匪窝子,过去一个人不敢背着包袱走路,现在一个人可以背着黄金走路都没有人抢了。”①

在解决了土匪、恶霸等农村不稳定因素之后,把广大农民组织起来具有稳定大局的作用,一方面是发动群众的需要,另一方面也就稳住了农村的“基本盘”。邓小平指出:“农民是分散的,需要我们的干部掌握政策,领导农民组织起来,如果农民没有领导地行动是有可能乱的。”⑤解放初期,农民的组织形式主要是农民协会及其自卫武装。1950年10月,西南区农民协会会员已达五百万人左右。到了1951年5月,“全区农民协会会员已发展到二千万余人,占人口百分之二十八,人民武装已发展到二百二十四万余人,占人口百分之三。更重要的是出现了大批农民积极分子”⑥。农民的组织化程度得到很大提升,形成了农民团结的局面。

3.在城乡交流基础上实现共同繁荣

邓小平始终把城乡联系起来统筹考虑问题,致力于在加强城乡联系中实现共同繁荣。他指出:“为了适应由于农村改革而出现的极端有利于发展城乡经济的新情况,必须鼓励公私企业部门,面向农村收购农村土产和使工业品下乡,并有重点地试办合作事业,把城乡交流畅通起来。”①这段话集中体现了邓小平在农村发展上的主张,即农村要实现发展必须加强同城市的交流和联系。

一方面,农民和农村土产要进城。农民要进城消费,购买日用商品和农具、农药等生产资料;农村土产要供给城市和工业,粮食要卖给城市居民食用,甘蔗、棉花等经济作物要供给工厂作为原材料。

另一方面,城市工商业要下乡,连接城乡的关键是交通和贸易。交通是繁荣城乡经济的重要条件,邓小平十分重视解决西南的交通问题,认为“西南是交通第一”②。除了修建成渝铁路外,邓小平还要求各地大力发展内河水运和公路,“花钱少而收效大”③。关于发展城乡贸易,邓小平指出,最重要的还是要在农村组织合作社,这是农村贸易的“助手”,“在完成了土改的地区,应把建立合作社成为领导经济工作的中心任务之一”④。

三、邓小平主政西南时期农村治理工作的当代启示

邓小平主政西南时期农村治理思想的内涵十分丰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虽然时代背景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其中蕴含的基本观点、方法原则仍然对当前乡村振兴背景下的农村治理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一)扶持农民应成为党和政府的长期方针

邓小平强调:“扶持贫雇农应视为党和政府在农村的长期方针。”⑤之所以有这样的认识,是因为他看到了贫雇农十分贫困,生产资料缺乏,自我发展能力十分弱,因而需要从政策上倾斜,予以长期扶持,要从国家长期的扶持政策中不断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与农民的贫困相联系,在农业与工业的比较中,工农业之间的剪刀差使得农业客观上处于弱势地位。“工农产品剪刀差额必将扩大,这是今后全党全国所必须注意解决的一个问题。”①

农村相对于城市、农业相对于工业的弱势地位是市场规律造成的,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善于将客观规律性与人的主观能动性结合起来,克服市场盲目性,从而达到城乡之间、工农之间的相对平衡,而不是两极分化。在方针政策层面,党长期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先后实施精准扶贫战略、乡村振兴战略,聚焦农村补短板、强弱项,努力缩小城乡差距,同时挖掘乡村多种功能和价值,发展农村的不对称优势,实现了农村地位的整体提升,有力扭转了乡村衰败的颓势,形成了乡村振兴的发展态势。

(二)发展农业生产是农村治理的中心任务

農村最基本的功能是农业生产,最重要的价值是生产价值,这是农村的根本所在。邓小平主政西南时期,始终十分重视领导生产,强调农村各项运动都不要妨碍生产、耽误农时。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粮食紧缺的情况下,邓小平特别强调粮食增产,指出:“不可盲目地扩大经济作物的面积,而应以提高产量为主。警惕粮食仍然不足的情况,加强粮食增产的领导。”②时至今日,农业产业形态和经营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观光农业、休闲农业等新业态广泛兴起,各种经济作物大量种植,这些做法增加了农业附加值,提高了农民收入。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农业的根本在于生产粮食,我国作为人口大国,粮食需求是刚性需求,粮食安全是头等大事。因此,农村治理的中心任务是发展农业,农业的第一要务是粮食增产,民以食为天,这一点始终没变。201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中提出了乡村振兴的三项约束性指标,其中第一项就是要确保粮食综合生产能力大于6亿吨③,这就确保了粮食生产的底线任务。

(三)发动农民是治理农村的基本方法

党的群众路线要求我们的干部必须相信群众、依靠群众。针对新中国成立初期西南地区的特殊情况,邓小平指出:“这次去西南,干部少困难多”,“一定要依靠群众才能完成任务”。④他同时又指出:“因为班子整齐,往往用命令主义来勉强完成任务。”①这实际是指出了干部中存在的命令主义作风和包办现象。在当前农村治理中,党员干部命令主义和包办现象仍然时有发生。这种情况不仅违背了党的群众路线,也没有达到发动群众的目的。农村治理现代化最重要的是实现农民现代化,不发动农民群众自我治理,这一目标是无法实现的。乡村振兴背景下,调动农民积极性,领导农民广泛参与治理活动,在乡村发起浩大的乡村振兴实践,这既是对党的基层组织力、凝聚力、号召力的检验,也是衡量农村治理成效的重要指标。

(四)在城乡互动中推进城乡共同繁荣

乡村和城市相互联系、相互依存,这是城乡关系的基本特征,这就要求农村治理不能就农村而治农村,而必须联系城市,在城乡互动中考虑问题。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西南,许多城市工商业者同时也是农村的地主,农村各项运动都“同退押一样会广泛地牵涉到城市工商界”,“如果因此而影响到工商业者经营的积极性,甚至大批歇业,这对国民经济对农民都是非常不利的”。②现如今,乡村与城市的联系更加紧密,城乡依存度更高,这体现在人员、交通、贸易、文化、社会等各方面,城乡已经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统一体。大批农民进城务工,农民工群体成为城乡“两栖者”,城乡两端的政策都会对其产生影响。城乡有差别,但都需繁荣。构建稳定、平等、互惠的城乡互动关系,这不仅有助于在经济上形成国内大循环,在政治上进一步巩固工农联盟,而且有助于健全城乡一体的现代社会治理格局,推动整个国家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责任编辑肖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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