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山的诗

卢山

塔里木之夜

黑夜用一座座盛大的沙丘

埋葬了塔里木的黄昏

这个闪光而悲伤的君王

静默于塔克拉玛干的心脏

我驱赶着塔里木河

放牧十万棵胡杨树

携带唐朝的经卷和史册

独坐于苍茫的星空下

西伯利亚的寒风把我

雕刻成一枚锋锐的冰凌

塔里木的地火燃烧着

我内心的激越之血

今夜，这片深不见底的沙漠

一具木乃伊屏住呼吸

匍匐在脚下，恳求我

为骆驼刺唱一首情歌

花脸雪豹的孤独

暴雨初晴的光线里

蜘蛛结着黄昏的网

天山抖落几朵白云

溪水吐出苍白的雪

花脸雪豹的孤独

比早春的岩石还冷

春风摇晃边境线的铁塔

三棵雪松彈落雪粒

塔河蜘蛛

午后，塔里木的阳光

砸向雪白的盐碱地

巨大的轰鸣声中

一棵白杨树突然倒下

另外一棵胡杨树的枯枝间

两只硕大的蜘蛛

这新时代的传统工匠

在光线里奔波翻滚

如塔里木河吐出银丝细浪

整个下午，我都在注视它们

那完美无缺的腹部

所蕴藏的伟大神力

连起了两片森林！

春风成群结队穿越蛛网

带来大地的昆虫和花朵

直到暮色降临，它们

才打好身体里的死结

匍匐在温暖的树影里

谦卑地领取天山的晚餐

爱的戕害

午后的阳光里

春天的第一朵栀子花

打开羞涩的花瓣

连日的阴雨，这久违的芬芳

让我们充满欢喜

两岁半的女儿围着它跳舞

低下头和它说着悄悄话

一只马蜂从山水画里起飞

扛着扩音器奔向花蕊

我急忙拉过女儿

拿着扫把将马蜂打死

我把惊吓的女儿拥在怀里

却意外地发现阳台外的蜂窝里

幼蜂正吐出橘黄的嫩芽

我的内心一阵悸痛：

为了共同的爱

我们互相戕害

陷入永不停息的斗争

沙海驼峰

黄昏浩荡着十万里苦寒之地

塔克拉玛干沙漠放逐我的无知

鬓染霜雪的中年人步履蹒跚

如一只塔里木的老骆驼

驮着一轮夕阳，脚步陷入黄昏

那无限永恒的沙海

完美的腹部

小巷子里空空荡荡

大雨刚刚走过。墙壁上

风暴的勒痕里，一只蜘蛛

结着黄昏幽暗的网

天上的白云和水里的青山

在这巨大的平衡线上跳跃

它穿梭在树木的阴影中

从腹部抽出十万根细丝

缝缝补补这祖传的手艺

有时候，它静卧如睡佛

倾听春天的马蹄声

忽然又打翻梦里的花瓶

迅疾突破月光的防线

是弥补被雨滴击中的漏洞

还是捕捉黄昏的第一颗明星？

我是一个笨拙的写作者

当我被困在深夜的词根里

我多么渴望拥有一只蜘蛛

那完美的腹部，吐出的词语

如塔河之水，如天山之雪

走神

再一次飞越天山

被云层和山脉包围

我紧紧地靠在窗户前

俯瞰那扑面而来的

众神栖居的雪山

放逐亡灵的沙漠

一生中能有几次腾云驾雾

飞越莽莽苍苍的天山？

此刻，我远离大陆

将往事轻轻放下

在云层之上获得短暂的脱离

仿佛是庸常的生活里

一次壮烈的走神

而我最终还会

回到这片土地上的

雪会覆盖我

沙也会覆盖我

归乡记

春风把我安顿在这里。背靠青山

门前溪水哗哗，是游子归乡的欢喜

终于可以读几页书。为蛙鸣作序

白云之下，群山脉脉，埋着我的祖辈

当黄昏降临，在温暖的光线中

母亲一遍一遍地唤我的乳名9A95A079-D53B-4EB5-B0A8-A15253804D1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