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与欧盟制造业之忧
2022-06-30孟秋
孟秋
2022年,在全球经济动荡不安的大背景之下,有兩组数据很值得回味。据中国商务部数据,今年1—8月,欧盟对华投资(含自由港投资数据)达到74.5亿美元,同比增长123.7%。在1—7月,作为欧盟经济和制造业最发达的国家,德国对华投资增速达到23.5%,近四倍于德国央行公布的同期德国对外投资增速(8%)。耳熟能详的德国重要企业纷纷加大在华投资,这其中既包括6月份德国汽车工业巨头宝马、奥迪和奔驰在沈阳、长春和北京的项目纷纷开工或者投产,10月份大众对华24亿欧元的投资,也包括今年德国化工巨头巴斯夫在湛江的生产基地一期的投产和开始二期建设。
但加大对外投资的并非这几家企业。从德国到荷兰和比利时,传统的欧洲工业生产基地的企业也都纷纷开始宣布加大海外投资。除了中国,美国也是一个重要投资方向。例如,大众承诺将向美国投资71亿美元,西门子准备在美国开展充电桩业务,荷兰的化工企业OCI增加了向美国得克萨斯州的投资。卢森堡的钢铁企业Arcelor Mittal则准备增加在美国得州工厂的产能。
能源成为产业转移的关键词
值得注意的是,Mittal在增加美国工厂产能的同时,削减了在德国两座工厂的产能。同样,巴斯夫在湛江生产基地开工之后,计划削减其最重要的生产基地——德国路德维希港的“非生产性支出”。迫使巴斯夫作出这一决定的重要原因,是欧盟能源价格的高涨,推高了企业生产成本。2022年上半年,欧盟天然气价格上涨了大约400%。
如果关注一下这些欧洲制造类企业与能源的关系,它们的业务均与制造业中最耗能的领域有关。例如,化工行业在德国工业行业中对天然气依赖程度最高,依赖度达到30%,其次是金属与机械工程(18%),第三是食品(15%),第四是造纸(9%)。
能源是欧盟经济的命门。尽管从2014年乌克兰危机开始,欧盟就致力于其能源来源多样化。但这番努力并没有成功。综合欧盟的进口数据来看,2021年欧盟从俄罗斯进口的原油、天然气和煤炭产品占进口总额比例分别达到30%—50%,仅天然气进口就占欧盟进口总额的45%和消费量的40%。而欧盟为实现其应对气候变化的目标而推行的能源低碳化,进一步加剧了对进口俄罗斯能源的依赖。
今年因俄乌冲突引发的欧洲能源价格高企已经对这些企业产生了严重冲击。德国汽车产业链上重要的供应商奇昊集团(Kirchhoff)表示,俄乌冲突之后,能源占整个生产成本之比从3%—4%上升到12%。Mittal和巴斯夫等高耗能企业深受其害,只能选择本地减产,海外扩产。相比之下,本地化程度极深,且因为市场竞争充分导致利润微薄的食品和造纸行业则根本没有没有向外转移产能的能力,由此引发的后果已经初步显现。9月,两家有着悠久历史的德国百年老店Hakle和Schlechtrimen陷入债务危机。它们的主打产品分别是卫生纸和面包。
制造业出现流失可能
很显然,今年年初爆发的俄乌冲突,其对欧洲能源的影响并不限于媒体上常见的“居民烧柴过冬”“电费大涨”以及“供暖不足”等问题——因为冬季可以过去,且受大西洋暖流影响,大部分欧洲国家的冬季气温并不低,欧盟总部所在地布鲁塞尔在最冷月份的平均温度为3.3摄氏度,远高于北京(-2.9摄氏度)。在民生之外,其实更深层的危机是制造业的流失。这一点在欧洲的传统强势行业化工和钢铁制造行业领域已经逐渐表现出来。而这些传统制造业一旦受到冲击,也必然会对下游相关产业产生传导效应。例如,化工领域的产能缩减,有可能导致化肥生产的减少,进而影响到荷兰这个全球第二大农产品出口国的经济。
这一趋势与汽车电动化、新能源化和智能化大趋势叠加,对另一欧洲传统强势行业汽车行业的影响则更为深远。2022年中国新能源汽车进入强周期,预计全年汽车出口(含燃油车出口)超过德国跃居世界第二已无问题。新能源汽车因其技术结构与燃油车差异较大,零部件需求不同,汽车产业链将面临近乎全面的重组和革新。多年以来,德国、法国和意大利作为欧盟汽车生产大国,根据要素禀赋在欧洲大陆(甚至包括俄罗斯)布局了完整的产业链体系,而眼下这一体系开始发生震荡。当前,位于中东欧的汽车产业链有可能在短期之内为寻找廉价和稳定能源供应而迁移到伊比利亚半岛,从更长远的角度看,能源价格的高企影响了新能源汽车在欧洲进行布局的决心。例如,特斯拉当下受到美国产业政策鼓励,决定将电池产能从德国超级工厂转移到美国。而宁德时代则因能源问题在是否投资德国建厂上迟迟未下决心。
从这个角度而言,欧洲有可能错过新能源汽车迅速发展的时间窗口。同时,原有的体系已经开始难以维持:9月,德国汽车零部件重要供应商施耐德博士集团因债务危机提交了破产申请,这家企业为豪车提供内饰、中控和通风等零部件。
“开源节流”能解决问题吗?
2021年,欧盟的制造业增加值在全球排名第二,达到2.54万亿美元,略高于美国(2.34万亿美元)。在俄乌冲突爆发后,欧盟的政治环境已经决定它在能源问题上不得不采取去俄化的做法。这也迫使欧盟主要国家以开源节流的方式确保工业企业的能源供应。
从节流的角度出发,欧盟许多成员国已经发布新规定,降低公共场所和政府机构的供暖温度、缩减供暖时间、减少照明和热水供应。同时,一些欧盟成员国以政府补贴甚至是国有化的方式,为相关企业提供有效支持助力度过瓶颈期。
而从开源方面,今年以来,法德等大国领导纷纷出访北非、西非、中东和美国,寻求更多的能源渠道。但是,与原油和煤炭相比,天然气的跨海运输因为需要液化天然气(LNG)相关特种设备,大幅推高了建设和运输成本。且LNG的产能也受到投资相关限制,供给不足。短期之内,天然气作为欧洲能源中最关键的短板,其供给问题难以得到有效改善。换言之,即使在艰难度过了2022年的冬天后,欧盟仍需要一定时间来缓冲能源短缺的冲击。
从2017年中美关系逐渐下行开始,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面临着重新洗牌的局面。俄乌冲突无疑加速了这一洗牌过程,而且将欧盟推到了重组的中心。但从要素禀赋来看,欧盟仍有应对的韧性。它的人口总量能够维持一个庞大的内需市场并带来相应的产能需求;它的工业产品在价值链上占据高端位置,数字化转型准备充裕,数字经济发展全球领先。现在下定论说欧盟“去工业化”为时尚早,但关键的问题是布鲁塞尔以及成员国领导层在决策上能否实现“用一个声音说话”,以及展现出长远的战略目光。在这方面,德国总理朔尔茨在10月中旬出席柏林机械工程峰会发言时表示支持全球化,反对“脱钩”,说明决策者的远见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