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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与古老石器“对话”

2022-06-30李浩瑄

廉政瞭望 2022年6期
关键词:石器遂宁对话

李浩瑄

譚培阳在皮洛遗址点进行野外考古作业。

5月23日上午9时30分,郑喆轩背着双肩包从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二楼办公室小跑下来,将一个装着工具的塑料箱抬进了布满泥点的越野车尾箱内。

作为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研究所所长,郑喆轩刚从资阳回到成都处理了单位事宜,并未多做停留,便前往遂宁乡下进行考古调查,另外3名考古队员已先行前往现场,这是他们近半年来第6次前往遂宁。从2021年11月开始,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会同遂宁市文物管理所在涪江流域遂宁段开展了系统考古调查,新发现了包括旧石器时代遗址在内的多个文物点。

这个不足10人、平均年龄仅28岁的旧石器研究团队,在去年揭开了四川稻城县皮洛旧石器时代遗址的神秘面纱。海拔3750米、总面积达到百万平方米、文化层近乎2米,皮洛遗址“石”破天惊,不仅成为旧石器时代人类开拓高原的新力证,还推翻了西方学者提出的影响半个多世纪的莫维斯线假说,震惊中外考古界。

与古老石器“对话”,探索人类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历史脉络,是旧石器考古人的主要工作,也是这群年轻考古人的热情所在。

与旧石器的“感应” 

中午11点,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和郑喆轩、司机老李到达新发现的旧石器时代遗址,与另外3名考古队员会合。

这段时间,旧石器研究所兵分三路,在资阳、眉山、遂宁三处开展工作。谭培阳是遂宁小分队的“队长”,1993年出生的他已经是队伍里的“老资格”,另外两名队员比他小四五岁。

连日来的野外踏查和复核,已经让谭培阳的鞋裹满泥土,裤腿上也沾有灰尘。一下车,谭培阳便向郑喆轩拿来他两天前在遗址点采集的一件阿舍利手斧。

“手斧是旧石器时代早期人类创造并使用的重要工具,大约距今170万年前它就已经出现。”谭培阳向记者介绍,手斧被公认为人类历史上第一种标准化加工的大型切割工具,是研究旧石器时代的重要载体,“它主要被用来砍伐、切割、挖掘等,故而考古学家称它是旧石器时代的瑞士军刀。通过手斧的外观还能看出当时的人类已初具审美,他们在打制加工时,有了对称的意识。”

“这件手斧虽然没有皮洛遗址出土的那么精美,但非常典型,在此地还是第一次发现。”郑喆轩说。

下午2点过,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郑喆轩一行在镇上简单吃过午饭后,立即前往另一处山顶继续开展踏查。

为什么要到山顶?“现在的河流阶地,和几十万年前是不同的。”郑喆轩说,人类一般会选择临河而居,随着河流的下切,阶地会相对变高。一般阶地越高,年代越早,所以旧石器时代遗址几乎都分布在现在地势较高的地方。

越野车并不能到达每一处点位,队员们早已习惯了徒步和攀爬。从最高地俯瞰下去,涪江正好在此处山地转弯,形成环抱之势。队员们坐在草地上短暂歇息,郑喆轩环视四周,告诉谭培阳,“河对岸应该能有发现”。

这是郑喆轩的直觉,也是他的经验。对皮洛遗址的“感应”最早就来源于此。

事情要从2019年说起。当年,川藏铁路雅安至林芝段项目前期工作正在推进,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接到一个任务,到横跨川西高原的铁路沿线红线处进行考古调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有西方学者曾在甘孜疑似发现过手斧。郑喆轩2014年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本硕毕业后,进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早就对川西风貌心驰神往的他主动请缨。

2019年3月,31岁的郑喆轩首次踏上川西高原,他的收获不小,包括手斧点在内的多个旧石器时代遗址点让郑喆轩坚信,川西高原还会有更多惊喜。

配合川藏铁路建设的考古调查很快结束,郑喆轩在返回成都前去了一趟稻城做初步地貌勘察。当时还“深藏不露”的皮洛遗址所在地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凭借多年考古经验,郑喆轩认为这里应该有旧石器时代遗址存在。

一年后,郑喆轩终于带上团队成员专程前往川西高原,开展旧石器时代考古专项调查工作,稻城是重要一站。

有坚持才会有“运气” 

皮洛遗址的第一块手斧是秦建红发现的。他是旧石器研究室的技工,当时只有23岁,是团队里年龄最小的成员。

运气不是无缘无故来的。队员们每天早上8点开始踏查,如果地方较为偏僻,中午就只能拿干粮随便凑合一顿,下午再继续工作到6点。

当时大家已在高原踏查20多天,虽然有所收获,但一直没有重要突破。直到有一天,秦建红见一块形状精美的典型旧石器时代手斧躺在一根电线桩旁新翻起来的土堆上,“我以为是其他队员发现后放在那儿的。”秦建红拾起手斧,问谭培阳是不是他放的,谭培阳惊喜万分,立即给在另一地踏查的领队郑喆轩打去视频电话。

这天是2020年5月12日,第一件手斧的发现让团队士气大振。紧接着,第二件、第三件……越来越多的手斧发现。到了5月14日,考古队成员踏查至某一个区域,地表暴露的石器堪称俯拾皆是,光手斧就有差不多20件,石器总量达到几百件,场面极其震撼。

然而采集工作没有进行多久就被叫停了。根据对地表石器的分布及暴露状况观察分析,郑喆轩判断这些石器呈现出一定的原地埋藏属性,继续简单地采集可能会破坏遗址原始信息。

郑喆轩(右)和谭培阳(左)在皮洛考古临时工作站观察石器。

2021年4月,国家文物局指导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和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联合对皮洛遗址进行正式考古发掘。第一阶段野外发掘长达7个月,虽然这片土地不断给队员们带来惊喜,但高原恶劣的气候给发掘工作增添了不少困难。A8069DD1-F96D-498C-91E1-15E7028056E9

对他们来说,最难克服的不是高原反应,而是六七月川西的雨季。有时一天要下十几场雨,一下雨,发掘工作便只能中止。

“坑里总是湿漉漉的,浑身都是泥。最让人头疼的是,眼看着地面要干了,一场雨突然就又来了。”谭培阳在这7个月里一直守在稻城,高原阳光格外刺眼,他不习惯戴墨镜,半年多下来,眼睛患上了轻微的白内障。

每天发掘出的石器都必须在当晚进行编号和记录,队员们工作到十一二点是常态,但每一次的新发现都在突破学界过往的认知,让大家倍感兴奋。“那段时间,真可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前一天我的脑海中出现一个猜想,第二天就可能发掘出东西来证实它,这个抽丝剥茧不断探索的过程给我们带来的精神满足,是很难用语言描绘的。”郑喆轩说。

考古黄金时代到来

相比历史时期的遗址,旧石器时代遗址从视觉上看不够“珠光宝气”,导致该时段考古工作难以获得较高的社会关注度。在国家文物局历年评选出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中,旧石器时代遗址相对少见。皮洛遗址被列入“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足见其价值。

“皮洛遗址证明,人类至少在13万年以前就开始征服高原,说明早期人类的能力和生存模式远超咱们过去的设想。”皮洛遗址清晰地呈现出7个连续的地层堆积和文化层位,完整保留、系统展示了“简单石核石片石器组合—阿舍利技术体系—小石片石器体系”的旧石器时代文化发展过程,首次建立了四川和中国西南地区连贯、具有标志性的旧石器时代特定时段的文化序列,为该区域其他遗址和相关材料树立了对比研究的参照和标尺,填补了该地区乃至青藏高原旧石器时代考古的一项空白。

皮洛遗址的发掘,也在人类文明历史长卷中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坐标”。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王幼平认为,皮洛遗址刚好在南亚、东亚交界地带,它的发现把东西方的手斧连起来了,再次证明东西方早期文化就是有交流有联系的。

“旧石器时代占了人类史上99%的历史进程,但专门研究这一时段的考古学者,全国目前仅有两三百人,做田野工作的人就更少了。”郑喆轩说,现在是考古的黄金时代。近年来,国家越来越重视文物考古队伍建设,不仅鼓励高校扩招考古相关专业学生,各大文物考古研究院的编制人员也成倍增加。“其实在2019年以前,整个团队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前期有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发现后,才开始组建起这个团队。”

纵迎是团队中仅有的两名女孩之一,这个1998年出生的河北女孩来到研究院实习刚好满一年。这一年间,她辗转于各个考古工地,没有固定居所,不同的酒店宾馆和野外驻地是她的“家”。

纵迎在遂宁的酒店房间里有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快递用的大纸箱,她一年四季的衣服和日用品都装在里面。对于考古人员来说,一年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都在出差,而且一旦开启考古发掘,就没有节假日和周末。

“进了考古研究院,男女干的活都一样。但是在野外工作的时候,女孩子面对生理问题会更辛苦一些。”郑喆轩说,有时候考古工作也会面临危险。几年前,在对一处崖墓群进行踏查时,郑喆轩就从崖壁上滑下山去,幸好有一棵歪脖树挡住他继续下滑。2019年在对川藏铁路线进行考古调查时,他还遇上过一头狼。

“我們的团队现在还只能称作初创,这是一个全部由年轻人组成的团队,我相信它会不断壮大,我们也会继续努力探索。”郑喆轩说。

皮洛遗址出土的部分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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